直到这个时候李妍君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昨日柳兰邀她去赏的哪里是什么新培育出的菊花，分明是去“赏”她侄子柳仕青的。

如此看来，这位柳二公子大概就是李康权衡之后给她挑好的驸马。左右只是为了躲避和亲，只要这位驸马是郢朝人，具体是谁似乎也并不打紧。

李妍君心猿意马，并不愿意在此事上多费心思，只是因为涉及婚姻之事，到底还是觉得有些羞赧，不由自主地躲避着李康探究的视线，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还不错。就是人傻傻的，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李康看出女儿的别扭和不好意思，大笑起来，笑得咳嗽不止，一时间竟止不住。

李妍君有些惊疑地抚着他的后背，开始还笑骂几句，渐渐却觉得情况不对，慌慌张张地就要去叫太医。

“不必了。”李康缓过一口气，拉住她，胸膛里呼哧呼哧地响，却还是自嘲地一笑，“老人家都是这个样子的。你看看，父皇也老了。”

“谁说您老了，分明就是没有休息好，还想诓我。”李妍君紧紧地抱着他，虽反驳得理直气壮，心底却隐隐感到害怕，只能胡乱扯着话来讲，“我看是夏六没有伺候好您，一会出去，看我怎么罚他。”

她与李康性情相近，都是心软的性子，一等一的和煦，极少打罚下人。

李康知她不过是有意玩笑，心中熨帖，大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女儿的肩，像是怀着幼儿一般将她揽在怀中，温声道：“柳仕青这孩子，朕也见过。学问做得不错，就是人憨直了些。但憨直也有憨直的好处，也不可太过挑剔。没关系，咱们再看看，不急。朕一定要给你挑一个最好的。”

“好，都听父皇的。”李妍君倚着父亲的胸膛，乖巧地点了点头。

未来的夫婿是谁又有什么要紧，只要能够一直与家人呆在一起就总是好的。

殿外渐渐传来雨声，原以为不过是一阵功夫罢了，却没料到接下来的几日都是连绵的雨，李妍君困守在荟怡殿里，早上听雨声，下午听雨声，晚上也听雨声。

诗意在被拉长了的时光里被浇了个干干净净，她只觉得自己像是一段泡在池塘边上的木头，上面长满了蘑菇。

这样的时日实在太过难捱，以至于李康派人来问她要不要一起看戏时，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下来，提前一个时辰就去过云斋里候着。

外头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飘着雨，落兰和若月一人举着一把大伞，如临大敌地护着李妍君往外走，直到看她上了轿子才松了一口气。

“眼瞧着也是初秋了，几日功夫就冷了下来。大人还是打把伞吧，省得受凉。”若月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了一把油纸伞，语带关切地提议道。

九思摇了摇头，示意不用。

他们一起侍候李妍君多年，彼此也熟稔得很。若月对此习以为常，并不强求，扭头又冲雄达将手中的雨伞摇了摇：“新来的侍卫兄弟，你要吗？”

雄达原本并不爱淋雨，一路上都在想着如何能问这些宫女讨一把伞，可此时见九思毫无举伞的打算，一时热血上头，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若月的好意：“身为殿下的侍卫，应当随时做好保护殿下的准备，怎么能拿这些累赘在身上？何况习武之人，这点雨算什么！”

九思闻言，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好心提醒道：“其实打一把伞也没什么关系。”

“不必了！我要向大人看齐！”雄达双眼发光，语气坚定。

若月也不劝，将伞扔给阿离，笑嘻嘻地靠近落兰，摇头叹道：“得，又傻一个。”

事实证明，若月提议他们打伞还是有一定道理的。荟怡殿到过云斋的路程并不算近，雨虽然不大，却渐渐将头发和衣服都濡湿了，连带着凉意一起钻进了衣缝。

虽然看不见，但是雄达知道自己现下一定是十分狼狈的。

他忍住瑟缩在一起的冲动，将目光投向九思，以求能找到些许安慰。

让他失望的是，九思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区别，仍旧是腰背笔挺、昂首阔步的模样。雨雾落在他的睫毛上，让他的眼睛变得朦胧起来，倒是少了几分凌厉。

雄达有些失落，努力振作了精神，试图让自己能有九思一般的气度。

李妍君被一群人护着，干干爽爽地进了过云斋，扭头一看，却见九思鬓边头发都要滴出水来。

她皱着眉，懊恼道：“一个没注意，你又淋雨。我就应该盯着你。”

九思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睫毛上的水珠圆滚滚地落了下来：“太麻烦了。”

“去拿缎布。”李妍君只管看着九思，头也不回地吩咐，等落兰将缎布递上来之后才道，“都退下吧，不必在里头伺候了。”

雄达低着头，刚走了几步，见九思没动，便好心想提醒他一下，却被若月扯着衣服就拽了出去。

“争宠小妙招。”若月冲他意味深长地眨眨眼，笑道，“你还有得学呢。”

雄达这才反应过来，李妍君方才要去的缎布是为九思准备的。

“不许胡说！殿下待咱们都是一样的。”落兰嘴上虽在训人，眼里却也带了戏谑的笑意，又将另一块缎布递给雄达，表情和善，“下次别和你家大人学。他是个嫌麻烦的性子，除了殿下也没人能管束他。你自己的身体还是要自己照看。”

雄达欲哭无泪地点了点头。

一门之隔，李妍君正在仔细地为九思擦头发，嘴上还不忘教训，“你就这样不管不顾吧。到时候痛风了，头痛了，剑都拿不起来了，难受的可不是我。”

“殿下这也太危言耸听了。”九思漫不经心地回应。

李妍君手下动作一顿，而后狠狠将他的脑袋向前推去，秀眉紧蹙，不悦地盯着他。

九思被推得一个趔趄，扭过头来讨好地弯了弯嘴角，乖巧地看着她。“属下失言。”

他可太知道怎么让自己消气了。李妍君叹了口气，又将他的头发挽在手间，一点点擦干，擦着擦着又嘟囔着抱怨：“雄达日日跟在你身边，这个时候怎么也不机警些，替你掌一把伞。”

九思眼观鼻，鼻观心，没有接话。

李妍君也不过想到此处，随口提一句，没听到回应，便也罢了。

这世间也真是怪事不少，怎么会有人连头发都能按着她的喜好长，又黑又柔，捧在手里，水似的好看。

不多的火气被哄得消失殆尽，李妍君想了想，犹豫道：“你若真的不爱打伞，派一人替你掌伞也未必不可。”

“属下不过是一个侍卫，如此可太逾越了。”九思话说得漂亮，神情却依旧淡淡的，瞧不见一丝慌乱。

李妍君正要让他不必顾虑，却听门吱呀一声打开，李民和柳仕青一起走了进来，见到李妍君和九思也是一愣。

“见过大皇子。”九思率先反应过来，起身拱手行了一礼。

“能被我这妹妹亲手伺候的人怎么能向我行礼，我可受不起。”李民意有所指地说。

李妍君原本还很惬意的神情立刻冷了下来。

方才见李妍君同九思言行亲密，柳仕青也十分震惊，心中飞速转着的八百个念头到此时正好停了下来，凭着本能笨拙劝道：“九思大人也是朝廷命官，大皇子不可这样……”

“表兄是读书人，怕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李民今日一早就被书房师傅教训了一通，正是不痛快的时候，哪里愿意听人劝，毫不留情地就将他打断，“也幸好我这妹妹是个女子，若是个男儿身，怕是不知道哪日就让身边的人爬了床，还……”

只听哗啦一声响，一整杯茶水全泼到了李民身上，他只觉得口鼻都被糊住，呛咳不止，目瞪口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李妍君动的手。

“你找收拾！”李民怒不可遏，瞪着眼便要往前冲，才走了半步便眼前一花。

九思牢牢挡在李妍君身前，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以双指为剑指着李民的胸膛，眼里似含了无数淬了杀意的冰凌。

尽管他看的是李民，可柳仕青还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李民此刻却实实在在地不敢再有一步动作。

见他露怯，李妍君冷笑一声，抬着头，毫不畏怯地盯着他的眼睛。“上次在林纹院，我是顾及着人多，不愿让父皇为难，这才没有与你计较。你当真以为我怕你吗？”

李民握紧了手，怒不可遏地回瞪着她。

其实再早些——他们还没进宫的时候，四下里并不像现在这样时时都像是有着眼睛，偶尔吵起来了，就是动手也是有的，可谁都不像现在这样，看对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条恶犬，仇视而又恶心。

那个时候李康就常说，李妍君是妹妹，李民不该如此争强好胜。

到了如今，他们都知晓分寸，极少闹到李康跟前。可若真是让李康知道了，结果也是一样的，总是会偏帮李妍君就是了。

就这一会儿工夫，门外已传来了太监的通传，李康和柳兰到了。

柳仕青慌得一下白了脸，忙不迭地劝：“两位殿下何苦让陛下忧心。九思大人您也劝劝吧。”

作者有话要说：雄达：没有人为我发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