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的时候，斑马鱼让我幻想星星坠入深海；怕冷的时候，肥小鲃让我幻想雪球在火上跳舞。可我总是学不会。今天我很难过，幻想有人会喜欢我，才发现也不是什么难事嘛。——鲸鱼叽」

窗外，琳琅深巷是一条银河，初雪落下星星点点的光。

这座城市有一片永不退场的夜幕。

“莳光，”身后传来呼唤，“在窗边发呆干嘛，过来一起喝啊。”

应声回头，明月酒楼包房里立着一棵漂亮的圣诞树。树下堆了半人高的礼物，长桌铺了一层红丝绒，摆着香气四溢的火鸡羊排。暖气丝丝缕缕，和酒精一起染红了脸颊。

莳光举起手里的苏打水：“这个就行。”

Benson锢着她的手腕，将她按在椅子上：“你可是我们今天聚餐的主人公，自己躲一边算怎么回事？”

她不动声色挣开Benson的掌心，一缕酒红卷发撩至耳后。

“毕竟是鼎鼎大名的‘红玫瑰’嘛，要不是你的鲸鱼叽系列，我们公司也拿不到第一个年度设计奖。”

“前几天玩具展上老板一叠名片都被人换完了，乐疯了！”

“要是过几天把鲸落的联动拿下，老板都要给你供起来了哈哈哈哈哈！”

“说到鲸落，”同事小金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我同学在鲸落，刚发朋友圈说他们今天也在庆功宴——他们总裁亲自带队研发的游戏引擎已经调教好了，剑指Unity和虚幻，这下卷死大厂了。”

“自研啊？我记得鲸落总裁好像还是国家AI项目的大佬？”

“对，还投资了好多儿童心理健康的研究。”

“听说家世背景也很不一般，完全不是那种满身铜臭味的商人！”

莳光单手托腮，咬断一根百奇：“听起来很厉害。”

Benson嗤笑一声：“花家里钱的世家公子罢了，我要是有个爹砸一个亿，照样能做出个鱼落虾落的。”

今天是星鸟文创设计部聚餐，Benson又是总监。他们自然不敢呛顶头上司，只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吐了吐舌头。

只有小金口无遮拦，捏着莳光的肩膀，笑嘻嘻的：“那可说不准喔！那可是年收千亿、口碑爆炸好、路上随便抓个年轻人都玩的鲸落游戏，你又不是那个大老板，给你十个亿也不一定能复刻。”

小金的话不算夸张。

鲸落是一家年轻的游戏公司，在成立第五年的时候做出了震撼游戏界的国风山海经题材大作，打开了市场。自那以后，鲸落保持着每年稳定两款高质量游戏的节奏，去年盈利甚至碾压了一众A股老牌游戏企业。

的确是Benson这样的头脑和远见做不到的。

男人最在乎的面子被三言两语扫地，Benson阴沉着一张脸，转而凝视莳光：“你呢？你也这么认为？”

莳光挂着不达眼底的笑意，声音清脆：“关我屁事。”

……

屋内沉寂了三秒，随即爆发出一阵难忍的捧腹大笑：“笑不活了，总监天天在莳光这里吃瘪，还不死心！”

设计部有新来的实习生，脱口而出：“总监在追光姐吗？”

这下，设计部的同事笑得更崩溃了：“莳光都有J那样的男朋友了，追什么追！”

莳光的朋友圈里，除了每日例行分享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还有一个定期更新的系列。

一张配图，一个蓝色的爱心emoji。

前天是一杯米麻薯奶茶，外卖单上的备注是“想你的时候，京市也下雪了。——J”。

昨天是一款新版无线耳机，贴着手写便笺“知道你耳机丢失会难过，但我却有可耻的开心，因为我又多了一个送你礼物的理由。——J”。

今天是一条缀着蓝宝石的手链。

酒红长发落下，衬得她像一只深海里的美人鱼。

实习生自知说错了话，红着脸道歉：“对不起……我没光姐好友，也没见过姐夫，所以才……”

莳光当然不会怪她，主动加了她的微信，笑意盈盈：“罚你每天给我点赞追更。”

实习生光速阅完了朋友圈连载，浑身冒着粉红泡泡：“啊啊啊怎么会有异地也这么甜的cp啊！在小绿书上看到这种贴子我都一律当引流卖货的！可是发生在光姐身上我觉得太合理了，毕竟能创作出鲸鱼叽这种梦幻童话的人，肯定也有绘本一样的生活！”

Benson淡淡扯动嘴角：“骗小姑娘的把戏，你们年轻人就这点追求？”

有一种中年男人独有的傲慢与不屑。

包房的氛围再次冷了下来，只有三三两两窃窃私语的声音。

这场聚餐渐渐没了意趣。

莳光拎起羊绒大衣和挎包，暂时离了席：“有点闷，我出去走走。”

走出明月酒楼，凛冽寒风扑面而来。

京市的初雪才下了三天，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像豌豆公主的梦境。

一片片雪花徐徐落下，远处CBD忙碌的灯光被挡在雪幕之后，笼了一层柔焦。

明月酒楼前空旷的雪地里杳无人烟，只有几辆轿车闪着灯，不知在等哪位少爷小姐。

莳光向来有记录生活每一处细节的习惯。

她取出手机，紧了紧红黑千鸟格围巾，将京市喧嚣的雪夜收进长焦镜头。

隐约间，她从屏幕反光中看见了Benson的身影。

Benson因为常年抽烟喝酒而沙哑的嗓音说道：“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我陪你。”

莳光微微侧身，顺势按下录像键后，手机和双手一起被她藏进大衣口袋里留存温度。

她后退一步，保持着舒适的距离感：“和你单独在一起，也不安全。”

话不需要说太满。

莳光已经二十七岁了，Benson更是大她半轮，什么都懂。

Benson并没有被她激怒，只是眯起眼：“世界上真的有J这个人吗？”

“总监是觉得我配不上这样的浪漫吗？”

“莳光，你从本科到现在的作品我都看过，文字风格骗不了人。”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的确会越来越像的。”

“我记得你的J在青城，一年了，再忙也该抽空来看看你了。”

“……”莳光叹气。

早知道就谎称J在非洲了。

一年前，莳光决定离开纽约回国发展。

她设计的“鲸鱼叽”系列玩具已经在互联网上小有名气，想进入大厂并不是难事。可她并不想削尖了脑袋卷入996的洪流，便加入了起步不久的星鸟文创。在星鸟的承诺下，鲸鱼叽短短一年火出圈外，也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热度产生经济与版权上的纠纷。

总的来说，莳光和星鸟算是相互成就，她在星鸟这一年也过得十分舒适——如果不谈Benson的话。

Benson对莳光的殷勤，并不仅仅是源自上司的欣赏。他没有像年轻人那样热烈追求，而是在工作上处处偏心她。

对职场人来说，这是最窒息的方式。

她直白拒绝，Benson会说他本就没有男女方面的意思；她默默忍受，又会被同事嚼舌根造黄谣。

彼时莳光只想在京市搞事业站稳脚跟，无奈之下，她灵光一闪，谎称自己开展了一段异地恋爱。

从那天起，春节她有备注自愿赠与的大额红包——她的电信号码发给移动号码的；情人节她有最新款情侣项链——和朋友一起逛街时买的；中秋节她有纯手工制作的独一无二的月饼礼盒——为了支持姑姑中年创业，莳光斥巨资在微店里下了第一单。

一开始她只是为了圆谎，后来渐渐也有了乐趣。

毕竟，幻想有人爱自己，也挺有意思的。

隆冬的雪化在她低垂的眼睑上，寒意一路蔓延到指尖，口袋里的那点温暖总归是靠不住的。

Benson没了往常的绅士风度，就这么看着她，也不在乎她被风刮得发紫的耳朵。

这是一种来自上位者的藐视。

“Well，不逼你了，”Benson伸手，掌心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小金怕你借机溜走，让我把装着资料的U盘先带给你。”

的确是有U盘这么一回事，莳光伸手去接，却被他趁机抓住手腕，向里一扯。

她猛一倾身险些摔倒，右手下意识扶住一旁的栏杆，口袋里的手机也顺势跌落在雪地。

被他骗了。

莳光瞪着他，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莳光，你还年轻，我准许你戏耍我。但你也应该知道，”Benson扣着她的脉搏，仿佛要折断一样，“男人的耐心是有极限的。”

“放手。”莳光格外冷静。

明月酒楼有监控全覆盖，她也练过女子搏击，并不害怕Benson这种空有蛮力的男人，但她希望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忽然，身后一阵鞋底窸窸窣窣的低语，Benson神色一凛，下意识推开她。

莳光脚下一滑，还没有来得及调整好平衡，一只手掌扶住她的腰。隔着厚厚一层大衣，她感觉不到来自外人的温度，只觉得手掌宽厚且有力。

她挺直腰背，微微颔首：“谢谢。”

低垂的视线里，男人墨色大衣下的领带夹缀着一颗圣玛利亚海蓝宝石，比她腕上的更像大海的颜色。

男人并不说话，只是弯腰捡起雪中快要冻僵的手机。拍了拍上面的落雪，男人顺势翻过手机，看见了屏幕上的录像红点。

莳光一惊，想要拿回来。

指尖相触，和她散发着寒气的手不同，男人的指尖暖得像一盅香炉。

她微微使力，却发现手机在男人的手心里岿然不动。

夜深了，雪也渐渐嚣张。

蓦然，她的视线被一把黑色雨伞遮挡，伞柄是低调的金，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狼首。

莳光不明所以抬起头，却正好落入一片汪洋夜幕。

眼前这张艺术家雕刻般的脸，眉眼深邃，路灯为利落的下颌线打出朦胧的侧逆光，喉结清晰可见。唇很薄，薄到蝴蝶落下都会泛起一片涟漪。

沈京屿眉头微蹙，清冷声音淡淡道：“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