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了？”

莳光心里一阵没由来的慌乱。

她从伞下躲开，轻垂睫羽：“没有。”

短短两个字，莳光却险些咬到舌尖。

她微微偏头，鼻尖埋入围巾里。她今天的大衣围巾都是吸味材质，在包房里放了两个小时，已经沾了浓郁的酒气，难怪会被误解。

沈京屿的眉头被抚平，终于松开她套着毛绒绒兔耳壳的手机：“现在要回家么？”

“我自己打车。”

海水般的目光涌向她，沈京屿轻抬眉梢，下颌线利落又干净：“你的上司，似乎并不会放任你自己打车。”

余光里，Benson已经取出车钥匙，唤醒了不远处的黑色奥迪。约莫是因为意图被直白指出，他满不耐烦：“你谁啊？轮得着你指手画脚？”

沈京屿并不看他，只是望入她一双清浅的琥珀眼。

似乎在等她的答案。

莳光站在风雪中，不动声色蜷起十指：“很晚了，我该走了。”

“莳光！”忽然，门口传来小金洪亮的呼喊，“我们散场啦，他们打算KTV续摊，我就陪你……靠，这哪儿来的大帅哥？”

小金向来心直口快，盯着沈京屿的手腕高声惊呼：“阁楼工匠系列的表！这是私人订制款吧，有没有八位数？”

莳光不懂表，只顺着小金目光看去。

骨骼分明的右手干干净净，隐约可见一枚低调的腕表，慵懒又贵气。

很衬他。

沈京屿朝小金微微颔首：“你们顺路么？”

“顺啊，莳光家远一点，”小金捂住嘴，“有钱帅哥，你不会要送我们回家吧？”

沈京屿轻扬二指，明月酒楼的经理快步走来，同他毕恭毕敬附耳。

半晌后，一辆明月酒楼贵客专享的轿车停在了她的面前。

沈京屿站在原地，伞面遮住了他深邃的眉眼，只露出染着嫣红的薄唇。

他淡淡启唇：“既然不想撑伞，就少在大雪里发呆。”

说罢，转身坐上一辆加长迈巴赫。

那是她离开包房时就停在门外的车，足以目睹她被Benson纠缠的全过程。

莳光的脸颊忽然泛起一阵苍白。

她最不想被沈京屿看见这副模样。

专车司机唤她们一声，莳光从沉沉思绪中惊醒，在Benson气急败坏的喊叫中关上车门。

-

元旦前一天，星鸟在鲸落联动里进入了决赛圈。

“我加的匿名打工人群里都在说这件事，隔壁啵啵玛特你知道吧？大陆总负责人亲自登门，但是没谈下来，”小金心有余悸，捧起桌上一枚限定鲸鱼叽，摸着小脑袋，“鲸鱼叽啊，你可得好好感谢你这争气的亲妈！鲸落的联动可是惊动了大大小小百来个厂商和代理啊……我感觉星鸟稳了，你又是主设，我们真的要鸡犬升天了。”

莳光切换到修改了二十一遍的图层，圆润干净的指尖转着压感笔。

数位屏上的鲸鱼叽咧着一口缺牙，背着它的贝壳小书包，踩着不太熟练的圆滚滚的腿，努力举起一双鲸鱼鳍朝岸上的人类招手。

她涂着这条从深海里蹦出来徜徉世界与宇宙的小鲸鱼，不甚在意：“你知道决赛圈里还有哪些公司么？”

“不知道。”

“那就先别抱太大期望。”

抿了一口温热的桂花酒酿奶茶，莳光十分冷静：“啵啵玛特这些大厂只是因为利益一次没谈拢，可跟星鸟一样跪着求着和鲸落联动的小厂多如牛毛，指不定花落谁家。大厂是翡翠白菜，那我们就是烂在地里的那一批白菜。”

“……”小金苦着一张脸，“莳光，有没有人说过你好好的美女为什么长了张嘴。”

莳光点头：“有，我好朋友经常问我什么时候能进化成哑巴。”

小金也点头：“英雄所见略同。”

小金是部门助理，日常工作就是被各位设计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莳光独立惯了，入职以来从没使唤过小金，还靠她那张讨人嫌的嘴替小金出过两次头。一来二去的，小金只要没工作就爱黏着她。用她的话来说，莳光是她公司里唯一的慰藉了。

嗡嗡——

这时，手机来了消息，莳光只看一眼就皱起了眉头。

【Benson-星鸟：下班别急着走，和鲸落的人吃个饭】

【莳光：忙】

【Benson-星鸟：你忙不忙还不是我这个上司说了算的？】

【Benson-星鸟：对了，把小金还有那几个女实习生带上】

“……”莳光扔掉手机。

下班后，莳光随手用尖锐的簪子盘了一圈长发，拎起托特包。

几个实习生正为了元旦小长假去哪儿玩兴致勃勃，看见她已经收拾好了，朝她挥挥手：“光姐！元旦快乐呀！十二月你辛苦了，要好好休息喔！”

莳光勾起嘴角，笑靥如花：“元旦快乐。”

随后，独自前往约定的地点。

走进一间雅致的日料店，服务生拉开障子门，莳光在桌上意外看见了小金。

她紧挨小金坐下，低声询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金眨眨眼：“我下班的时候在电梯里遇到总监了，他叫我和鲸落的人一起吃饭，我就跟着一路来了。”

莳光余光轻瞥，正对上Benson威胁的眼光。

他是故意的，他猜到莳光不会叫其他女孩，所以故意在微信里提了那么一句，只是为了看她是否听话。

三言两语间，Benson斟满了一壶酒盅，推到莳光面前：“不管合作成功与否，我们主设先敬一杯各位！”

莳光含笑，并不举杯。

她淡淡道：“抱歉，我酒精过敏，会喉头水肿缺氧而死的那种。”

Benson只当她在开玩笑，下酒菜渣滓混着酒珠从口里喷溅而出：“部门聚餐不喝就算了，你怎么连鲸落的面子都不给，对吧？”

被问的鲸落企划部经理略显尴尬，劝道：“没事，刚才和谢小姐聊托德麦克法兰聊得很愉快，不需要酒精的调剂。我老婆也酒精过敏，的确是滴酒不沾。”

“夫人那是端庄，”Benson撑着她座下的蒲团，“你看我们谢大设计师，美国留学、一头红发，开放得很，怎么看也不像是滴酒不沾的人。”

圣诞聚餐后，Benson对她似乎凭空生出了得不到就毁掉的念头。

饭局的气氛僵了下来，Benson了解她的脾气，索性把酒盅推给小金：“那你来。”

小金虽然在星鸟工作了两年，但她是辍学提前进入社会的，现在也不过才二十岁。

莳光一把夺走酒盅，挑衅似的笑了笑。

像Benson这种只有蛮力没有大脑的男人，实在太好解决。

她摸了摸小金的脑袋：“记住，跟我一起上酒局的时候，你一滴都不能喝。因为要清醒着送我去医院。”

说罢，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似乎是从没见过这样“内讧”的场景，鲸落经理侧身打了一通电话。

不消片刻，莳光挠起了手臂。

她撩起长袖，雪白的肌肤上已经泛起扎眼的红点，一阵密密麻麻的酥痒刺痛。脖子和脸也渐渐红肿起来，喉间仿佛有烈火在烧。

“啊！”小金吓得蹦了起来，“过过过过过敏了！”

鲸落一行人紧张起来，连忙招呼服务生叫车。

站在路边，小金生怕她下一秒就晕厥过去，一直紧紧抱着她的腰不松手，急得直跺脚：“好慢！车怎么还不来！”

就在这时，一阵急刹的刺耳声停在脚边。

车门推开，一双锃亮德比鞋闯入她的视野。

莳光抬起疲惫的眼睑，正对上沈京屿冷冽的目光。

忽然间，一阵温暖攀上她的后颈。

沈京屿按着她浮肿的颈纹，眉头深深，唇齿间迸出一个个字眼：“谢莳光，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

莳光是第一次坐沈京屿的车。

沈京屿掰开一枚氯雷他定，和温水一起递给她。

他的嗓音依然像雪一样清冷：“先吃药，再去医院看需不需要打针。”

加长迈巴赫的后排明明宽敞舒适，莳光却只觉得局促。

小金就坐在对面，她不自在的神情尽收眼底。

小金不懂这两个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可即便她是瞎子，也能看出沈京屿的态度不同寻常。

“有钱帅哥，你怎么称呼啊？”

“沈。”

“好的沈老板，”看得出来男人的心情并不佳，小金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的，“虽然你很有钱也很帅，看起来好像身份也不一般，但是我们莳光已经有男朋友了。他们很稳定很恩爱，我劝你别白费功夫了，你这样会让莳光很困扰的。”

莳光左手腕处的蓝宝石手链折射着璀璨霓虹，格外扎眼。

沈京屿移开眼，目光留在窗外，喉间溢出一声轻哼：“他不在京市？”

莳光攥紧水杯，展颜一笑：“嗯，他不在。”

闻言，沈京屿徐徐转头，对上她明媚的笑靥。

莳光的瞳色很浅，像林间的日出，高中时就常常被误以为戴了美瞳。那时她总是低着头，眼尾红红的，像一只脆弱的小白兔，更从来不敢这样大大方方和自己讲话。

窗外风雪渐平。

街道的喧嚣淡了，温水也凉透了。

“如果他连这点小事都保护不了你，”他说，“那你倒不如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