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尔又一次拒绝了北野竹的助教请求，并表示与其教六眼小鬼咒具的一百种使用方法，还不如让他再去给中华街菜市场的辣椒酱贡献一些时间。
想要让讨厌吃日式料理的北野竹满意，甚尔也是下了不少功夫。
北野竹只能在感动之余，遗憾地独自前往五条家。
屋外又在下雪，今年的雪仿佛格外的多，连五条家的和式庭院被积雪装点的全然一新，仿佛不再是那个腐朽孤寂的活棺材。北野竹在同一个女侍的引领下又来到了五条悟所在的房间。
与其说是带路，不如说是监视更合适吧。
已经教授五条悟一个多月的北野竹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身边越来越严密的监视。他只是全不在意，毕竟他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过。
作为唯一获得五条悟承认的私人老师，这种待遇其实不足为奇。如果不是五条悟的坚决反对和北野竹过硬的实力，他应该离辞退已经不远了。
北野竹百无聊赖地跟着女侍几乎是被丈量好的步子。临走前随手拽出来穿上的羽织让他看上去终于和五条家搭了点调。
女侍将他带到老地方。
还未等到北野竹走近，门从里边被猛地拉开了。
“北野老师！”
像是一颗星星落在了暗夜里，五条悟从和式拉门中探出脑袋，露出苍兰的眼睛，语调生动得像是死寂世界里唯一的活物。
北野竹笑了笑，挥手让一旁的女侍退下，跟着五条悟进了狭小的和室。
和室里摆着的鱼缸里是一只只有着艳丽鱼尾的金鱼，红色薄纱般的浮滟，像是枯萎的火焰流淌在水中。
“今天学什么？”
五条悟在和室里打着滚，妄图吸引盯着鱼缸发呆的北野竹的注意力，丝毫不顾忌自己身上昂贵和服出现的褶皱。
“我其实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再教下去，我只能教你怎么制造咒具了，这方面我也就是半吊子。”
北野竹伸出手将在地上打滚的白色长毛猫拎起来放好，让他在榻榻米上坐正，然后瞥了一眼五条悟大大咧咧的坐姿。
“你让我有点怀念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了。”
至少那时候比较矜持。
现在就差躺在他的怀里了。
“哈？明明那个时候我还和老师打了一架吧——难道是失去新鲜感了吗。”
七岁的孩子眨巴着眼睛，说出来的话简直让北野竹绝倒，什么叫失去新鲜感啊，他就不该给这孩子看一些不该看的漫画。
五条悟又要忍不住在榻榻米上打滚了，他最近很享受被北野竹拎起来的肢体接触，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而且你还有东西没教给我吧，老师！”
北野竹笑而不语，而五条悟把自己那双苍兰的眼睛凑近北野竹，可怜巴巴地盯着北野竹不放。
“就是那个，那个，那个很特别的力量啦。”
五条悟发现北野竹其实格外吃他这一套，每当他睁着他那双像天空一样干净的眼睛向北野竹撒娇时，他十次有九次都会缴械投降。
get到六眼的使用方式的五条悟，靠着这招从北野竹那里弄到了N本漫画和数不清的甜品，以及训练累了时的人肉眼罩服务。
最近活的格外舒坦连头发都光泽了几个度的五条悟，终于按捺不住自己喷涌而出好奇心，向北野竹古怪的力量构成伸出了猫爪子。
温柔的，平和的，和爆裂的咒力完全不同，像水一样在北野竹的身体里沿着术式回路流淌着，却蕴含着可以冲刷一切、清洗一切的潜能。
拥有六眼的幼童敏锐地发觉，这种力量的本质和咒力截然不同，却又有着一定的相似之处，就像水和油，彼此互不相溶，却同样可以发挥作为液体的作用。
况且足够有趣，足够特别——这已经足够勾起七岁的五条悟的好奇心了。
“真的要学吗？”
北野竹笑得更加欢快了，但怎么看着都有些不怀好意。
“嗯嗯嗯。”
五条悟疯狂点头。
“这可不是在这里就能学会的。”北野竹替五条悟抚平他衣服上的褶皱。“和我出去一趟吧，我上次答应过你的，要带你出去看看。”
“好耶！”居然还有意外收获！五条悟刷得从榻榻米上弹起来，就往屋外跑。
北野竹头上又爆出青筋，一把从外面揪回过于活跃的白毛猫，让他知道想带五条家恨不得供起来的宝贝六眼出门，困难程度不亚于让禅院家今年不上门来挑衅。
“那怎么办啊？”五条悟捂着又被敲了的头，委屈巴巴地说。
“那当然是先斩后奏，偷偷出去了。”
说着简单，其实也不容易。破开五条家的结界对于北野竹来说难度不高，但是北野竹目前的术式还处于一种管杀不管埋的状态，到时候结界是打开了，人也出去了，但是五条家的族老绝对会看着被破开一个口子的家传结界，然后把北野竹追杀得这辈子都不想和御三家搭茬。
北野竹还不想被追杀，所以北野竹掏出手机决定摇人。
“甚尔，来五条家偷小孩吗？”
禅院甚尔：？？？
＊
甚尔坐在车后座看着前面开车的北野竹，他的旁边坐着的是被北野竹遮住眼睛强行要求休息的五条悟，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一片一片的落在甚尔的心上，哇凉哇凉的。
去五条家偷小孩？
他现在后悔的程度和当时十五岁的自己跑去酒吧喝酒，却发现自己根本喝不醉，然后被北野竹一身冷气地拖回来不相上下。
虽然挑衅御三家很爽，但是偷出来的小孩品种过于奇特，让甚尔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接过那个电话。
他裹紧了北野竹逼着他套上的厚冬装，恶狠狠地瞟了一眼安静得和市松人偶一样的五条悟。
一点都不讨人喜欢的六眼小鬼。
“你和北野老师是什么关系？还有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我和竹先生是什么关系又关你什么事？没有礼貌的小鬼——”
“你之前拎着我的脖子把我扔出五条家的结界就很又礼貌了吗？恶心的肌肉男——连咒力都没有，也太可悲了吧。”
“出生后让咒灵数量激增，导致这几年咒术师工作量多得让人崩溃的六眼小鬼，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你们两个要是再吵，我就把你们都扔下去！”
霎时，车内一片安静。
北野竹浑身冷气，声音冰得像外面愈发大的风雪，把车上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冻得一个激灵。
完了，北野老师/竹先生生气了！
竹先生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生气过了，完蛋——回去给他做他爱吃的火锅有用吗？
甚尔疯狂思考着补救措施，要知道上一次北野竹这样口气说话，还是在他训练时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发育，把自己搞得生长痛的时候。
都怪六眼小鬼！
怎么办怎么办？脱掉眼罩凑到北野老师面前眨巴眨巴自己这双独一无二的眼睛，还是下次训练的时候听话一些？
五条悟拼命挖掘着能让北野竹别生气的方法，要知道他还没有见过北野竹这么冷的语气，着实吓得猫猫有些炸毛。
都怪这个肌肉猴子！
两人火花带闪电的眼神在空气中狠狠地撞上，狭小的空间里火药味十足。
而且天知道，五条悟是怎么做到隔着眼罩用眼睛释放杀气的。
车厢里气氛凝重得像是把所有人都冻进了冰箱，北野竹少见的沉默尤其加重了这种气氛，车窗外不断掠过山间的雪景，映照进青年银色的双眸，再倒映回车窗的角落。
车内，二人敏锐的五感只能听见呼呼的风声和清浅的呼吸声，闻见荼蘼香薰的香气，浅淡、温柔、平静。
“冷静下来了？”
北野竹的声音无奈的响起。
“向彼此道歉吧，我不是生气你们吵架，而是你们的话太过分了。”
“谁要向他道歉啊！”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
如果不是在开车的话，北野竹又想扶额，这已经是他担任五条悟老师以来，不知道第多少次想要扶额了。
教授六眼并不是一份轻松的工作，说是老师实在是辱没这份高危职业了，在这段时间兼职了保姆、保镖、厨师、心理医生等等多项工种的北野竹感到一种深刻的无力感。
这孩子太特别了。
和甚尔小时候的难缠程度不相上下。
他望向后视镜里对自己的话不屑一顾的二人，再次开口。
“悟，甚尔的话是错的。你的出生和咒灵数量的激增并没有关系。”
“哈？竹先生，这是咒术界公认的吧。”黑发的少年斜眼扫了一旁将自己的眼罩往下扯的五条悟，挑了挑眉。“他的出生可是被认为打破了咒术师和咒灵之间的平衡。”
“但是这确实是错误的。”
银眸的青年语气平淡而缓慢，说出的话却无疑在否认着咒术界公认的事实。
“九十年代后，泡沫经济崩溃，社会发展陷入停滞，矛盾激化，曾经的经济奇迹其实是终将破灭的空中楼阁，自杀率、失业率飚增，多少人一夜之间失去财富、家庭和原本欣欣向荣的生活。与其说是悟你的出生使咒灵力量的扩增加速，倒不如相信，时代的大势才是使整个社会负面情绪迅速增加的源头。”
“而咒灵力量就是来源于人们的负面情绪啊。”
一旁尚且年幼的五条悟还在思考着北野竹说的话，而甚尔则皱了皱眉，听得有些痛苦。
“失落的十年啊。”北野竹轻声叹息。
1989年的日本是什么样的呢？通宵达旦的酒吧，女孩肆意的尖叫和流淌在地上的香槟，号称可以买下整个美国的自负，醉生梦死的经济奇迹，不管是东京的高官富商还是大阪的是市井商贩，没有人知道，未来的九十年代将是停滞是衰落，所有人都觉得生活、经济包括一切的一切只会狂飙突进，灯红酒绿。
而这一年的冬天，五条悟出生了。
“其实我更愿意相信，名为五条悟的存在是世界给这时代的救赎。”
犯规，太犯规了，五条悟觉得自己的脸越来越烫，他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红着脸坐在车上，攥紧了北野竹为他裁剪的眼罩。
肯定是空调开得太足了！
“还有你甚尔。”北野竹停下车，拉下车窗，任凭风雪吹刮进驾驶座。
“虽然我告诉你很多次了，没有咒力并不代表什么，但是你似乎并没有听进去。”北野竹轻声叹息。
“在我眼里，你和悟都是拥有特殊才能的人，在我这里，你们是平等的。”白发青年神色如常地说着别人听见只会觉得可笑的话。
禅院甚尔在一旁用外套捂住了脸，淡淡道。
“我知道的。”
他只是有些嫉妒，有些不安，这种情绪自从他得知竹先生将成为五条悟的老师时，就埋藏在他的心里。毕竟一个被称为六眼神子的天才，一个是曾经连为人的资格都被抛弃的废物，任谁都知道怎么选吧。
他只抓住了这一根蛛丝，唯恐其就此断裂。
北野竹笑了笑，打开车门。
“最后一件事，我们到了，下车吧。”
本次的目的地已经到达，一座被冬雪铺盖的渔村，静静地坐落在苍灰色的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