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竹的话语像一片轻柔的羽毛落在五条悟的心上，却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在这个毫无生气、满是痛苦的地方除了孕育出以负面情绪为源头的咒力，还会有什么呢？
用自己的心去感受吗？
能感受到什么？
五条悟第一次尝试去封闭自己的感官，用自己的心和灵魂去触摸这个世界。
六眼对他来说，是恩惠也是诅咒，无数的信息无时无刻不冲刷着他的大脑，让他在纷繁的世界中迷失，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不去用眼睛被动地接受世界给予他的一切，而是用自己笨拙的、并不敏感的心去共鸣事物的本质。
天地间一片寂静，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突然感受不到北野竹冰凉的手，也听不见海浪拍打海岸的声响，却又像是看到了无数东西。
不，不是看到，而是体会到。
这几天经历的事，荒寂的小村，精神失常的妇人，狰狞的咒灵——
不是，都不是，这些都只是表象，都不是那种力量的源头，他想要探寻的，即使感觉要被灼伤也要去触摸的东西不是这些。
是什么这么温暖，这么柔和，和咒力完全不同，平静得让他想要落泪，这种力量的本质，这种力量的源头到底是什么！
忽然，一缕风拂过他的围巾，他竟然在恍惚间闻到了鸢子婆婆煮的味增汤的香气。
普通的，毫无特点的，在五条家绝对不会出现的味增汤，却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毫不讲理的窜进了五条悟的思绪。
这个被神明恩赐给世界的孩子，终于摆脱了世界对他的束缚和禁锢，恍然意识到。
廉价的食材，简易的做法，炉火上煮沸的汤锅中，残废的亲人身边，是不断枯萎又不断新生的——
希望啊。
一颗颗眼泪从那双瑰丽而宁静的苍蓝眼瞳溢出，流淌到北野竹被五条悟的体温焐热的手掌上，最后落到纯白的雪地上。
“太犯规了，这种力量怎么可能存在嘛。”
“完全以正面的情绪为基础的力量，六眼——六眼怎么可能分析出来，你是在作弊，北野竹你是个大骗子！”
五条悟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啜泣着，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兽。。
“可我说了，不要用你的眼睛嘛。况且正确的的方式我不也告诉你了吗，悟。”
北野竹放下搭在他脸上的手，看着眼前的孩子，
对于完全依托咒力来运行的六眼来说，灵力确实是这台超级计算机遇到的最大BUG了。
但是至少六眼能够察觉灵力的运行，而其他咒术师则是完全发现不了灵力，对它的存在视若无睹。他在咒术界混迹时间这么长，从来没有人能够发现他的不同寻常。
从这个角度来说，六眼不愧是在咒术界堪称奇迹的存在。
“我不管！这种力量太奇怪了，为什么我会哭啊，眼泪——眼泪根本止不住好吗。”
北野竹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五条悟，在联想到刚才自己心里对六眼的感叹，突然有种给他拍个照的冲动。
六眼幼年体绝赞童年哭泣照。
打上这个标题，黑市至少卖到五位数吧。
还得是美元。
北野竹毫不犹豫地选择满足自己恶趣味，用手机给掉着眼泪居然还透着股神性的五条悟拍了一张。
只可惜这年头手机像素太渣，严重影响售卖啊，要是有相机就好了。
这明目张胆的举动自然也没能瞒过六眼。
“你居然还拍照！北野竹！”
五条悟感觉自己快要疯了，灵力的本质是被自己解析出来了，但是那种温暖灼热的感觉却留在他的身体里，感染着他的神经和血管，让他的眼泪止不住的向外流。
天知道，他五条悟从出生起就没有哭过几次！
北野竹笑了笑，正色看向眼前委屈的五条悟。
他蹲下掬一捧雪，看着雪花在他的指缝间融化为洁净的雪水，沾湿他的指尖。
瘦削的带着刀茧的手指再次冷得像是坚冰，北野竹探手用中指和拇指在五条悟的眉心轻轻一弹，在剔透的六眼前溅起细碎晶莹的水珠。
“砰——”
五条悟敏锐地感受到北野竹身上的灵力在那一刻轻缓地拂过他的眼瞳，却又在瞬息消失不见。
一颗灵力的种子在五条悟的身体里种下，帮助他平息体内的激荡着的情绪。
北野竹和那双好看到非人的苍天之瞳对视，在其中窥见点点灿金光芒，他抬手，摸了摸五条悟柔顺的白发。
银眸中某些难以捉摸的情绪一闪而过，五条悟再看，却只能捕捉到像繁星一样的平静温和。
“我承诺教给你东西，你已经学会了。”
一旁一直未出声的甚尔冷哼一声，抱着自己那把刻着恶鬼灭杀的太刀，率先向渔村方向走去。
“那是在嫉妒吧，绝对是在嫉妒吧，是因为自己学不会而嫉妒长得又好看有聪明的五条大人对吧。”
五条悟冲着甚尔健壮的背影大开嘲讽，惹得甚尔眉头青筋暴起，冷笑着转身。
“六眼小鬼，你很嚣张啊——”
怎么又开始了......
为什么精力会这么旺盛......
这两人凑在一起绝对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
浑身湿透的三人在回到井上家后，将鸢子婆婆吓得不轻，又是拿来厚毛巾，有是烧热水，觉得这次的咒灵绝对是非常棘手，才会让前几次祓除都游刃有余的甚尔如此狼狈。
毕竟一个人是因为在雪地里睡着了，还有两个是因为打雪仗才会浑身是雪的理由也太扯了。
而且严重损毁咒术师的形象好吗!!!
为了维护咒术师在外的形象，北野竹表示还是让这个美丽的误会持续下去吧。
但是看着连着喝了三碗味噌汤还嫌不够，仍要求加餐，惹得鸢子婆婆笑得合不拢嘴的五条悟，嘴角抽搐。
这孩子又是抽了什么风，没听说过学会灵力还会让人饭量大增的啊。
“这孩子年龄也太小了，这么小就要出来祓除诅咒了吗？太危险了。”
鸢子婆婆有些怜爱地为五条悟再添上一碗味噌汤。似乎是因为自己孙女的原因，她对活泼健康的孩子都颇有好感。
“只是来观摩学习而已，我会好好保护他的。”
北野竹笑眯眯地对鸢子婆婆说。
或许是咒灵被祓除的好消息让鸢子婆婆放松了心神，她为坐在一旁抱着刀持续散发低气压的甚尔端出一碗荞麦面，摆在眼前的矮桌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做荞麦面，但是甚尔也很累了吧，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尝尝看。”
她微笑着看着这个假托他外甥身份的少年。
甚尔盯着那碗荞麦面，沉默半晌，突然端起碗将面放在北野竹的面前，碗底和桌面碰撞发出“咣”的一声。
“他比较喜欢吃这个，还是给他吃吧。”
“是的呢，多谢款待。”
北野竹面色如常地端起碗，暗地里瞪了甚尔一眼，然后吃了一大口，对着鸢子婆婆竖起了大拇指。
“非常不错！”
“那就请你们好好休息，吃完后碗筷请放到门前，我会来收拾的，这几天真是麻烦你们了。”
鸢子婆婆鞠躬退下，轻轻关上了房门。
而室内那种凝重的气氛在这一刻才凸显出来，而这种氛围的源头显然是自从五条悟学会灵力后就一直黑着脸的甚尔。
他低着头，略长的头发遮住了他幽绿的眼睛，使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突然，他站起身，泄愤似的将那把太刀狠狠地拍在五条悟眼前的桌子上。
“小鬼，你知不知道灵力到底意味着什么？”
五条悟抬头望他，苍蓝和幽绿在空中肆意碰撞，甚尔身上野兽一般的气息在几近凝固的空气中流淌，他的眼神带着一种时刻准备择人而噬的凶戾。
而五条悟则是出乎意料的平静，他仿佛剥离了自己当事人的身份，完全以一种他者的角度淡淡开口
“虽然并不了解灵力为什么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痕迹，但毫无疑问的是，它绝对可以在咒术界搅起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所有人席卷而入。”
“它几乎把构成咒力、咒术和咒术界的基石全部摧毁了。”
即使只是刚刚学会这种力量，但是五条悟仍然在最短的时间里敏锐地意识到了它的价值和可能引发的腥风血雨。
其实他在第一眼发觉北野竹的不同时，就已经有了一种模糊的直觉。
这个温和狡黠的青年似乎背负着和他的笑容极不相称的命运。
甚尔握刀的手轻轻颤动了一下。
虽然他非常不想承认，但是这个孩子的身上确实有一种超脱的神性，他以一种极为纯粹的好奇来研究和探索灵力的本质和构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甚至和一个孩子因为好玩而去研究昆虫的躯体构造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他其实很清楚他的价值和意义，在这种前提下，仍然保有这一份纯稚的好奇，就足够让人惊叹了。
“如果你做出任何对竹先生不利的事，我绝对会杀了你的，五条悟。”
甚尔的声音冰冷得仿佛刚出鞘的利刃，已经孤注一掷地抵上敌人的咽喉。
“你是在迁怒吧，禅院甚尔。”
五条悟毫不留情地戳破甚尔的痛点。
“你怕我会泄露我是从哪里学到灵力的来源，但是北野老师能将他教给我，就说明他已经做好了应对风险的准备。”
“而且最重要的是，当这份力量出现的那一瞬间，它的持有者就已经注定成为整个咒术界的众矢之的。”
“唉——”
突然，轻轻地一声叹息，北野竹将手搭在已经随时准备暴起的甚尔肩上，声音无奈而温和。
“他说的是对的，甚尔，你不是早就很清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