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和重回二楼，门童笑脸相迎。

他同样回以微笑，尽力做出一副准备洽谈生意的和气模样，“商量好了，带我去见你们厨师吧。”

两娃娃往他身后瞥，疑惑道：“只有您一位吗？”

简和面不改色地编了个理由，“是啊，他去点货了，让我谈好具体的数目之后再通知他。”

门童们接受了这个说法。

男童没有动，女童做出请的手势，“客人请随我来。”

“麻烦了。”虽面对的是非人类娃娃，简和还是将礼数做了个周全。

女童发出咯咯的笑声，摇摆着她过分圆大的头颅，走在了前头。

长长的红地毯是必经之路，简和每踏出一步，都能听到脚下传来细微的“噗嗤”声，软而微弹的的触感，像是踩在刚剥下来的兽皮上，每处毛孔都能挤出血来。

更诡异的是，他前方的女童穿着红布鞋的小脚丫走过湿软的地毯，连道凹痕都不留，可见轻得离谱。

一路上，简和缄默不言，观察着食堂偏内部的状况。

刚才他站在门口只能看个大概，现在得了机会往里走，自然要找找看关键线索。

在他目光的搜寻下，注意到食堂的每个打菜窗口旁边，都张贴着同样黑色底的纸单。

从上往下依次用白字写着：

——尊敬的客人，欢迎来到长命百岁食堂——

很高兴您选择了我们，毫无疑问，您是个有品位的客人。

本食堂价格公正，绝对保证食材新鲜，卫生合格，滋味独特。

请务必在用餐前请询问食堂员工，他们会为您献上最周到的服务。

【注意：进入大厅后，请不要在用餐之前擅自离开，若您执意要走，员工会自行收取小费。】

请在品尝美食之前保持饥饿，如果您在用餐过程中有任何不满意，立即呼叫服务人员，他们会给出妥善处理的方案。

【注意：食堂大厅内只有两名员工，皆穿红色迎宾服。假如您在食堂内看到有其他服装的人自称工作人员，要带您入座用餐，请不要理会。】

如果您付不起点菜的价格，又肚中空空，本食堂可接收一切客人提供的食材（太岁骨肉除外），制出精美的菜色。

【注意：若您携带太岁汤进入食堂，大厅内员工会通知厨师，后果自负。】

——最后，愿您用餐愉快，长命百岁——

简和迅速扫完纸单上印的字，在脑中复记一遍。

前两条标红的括弧中，提醒注意的内容应该是这场游戏中摆在明面上的死亡规则。

除此之外，和他先前猜测的一样，点菜需要支付的“价格”，也有导致死亡的可能性。

不过，让他格外在意的还是自带食材中特别点出的“太岁骨肉”，他对各种异闻传说相当了解。

民间传闻太岁食之可返老还童，长生不死。

在有关太岁的描述中，太岁是一团蠕动的肉，没有骨头，哪来的骨肉？

且不论纸单上写的“太岁”是否为别称，这食堂自名为“长命百岁”，门童穿着喜庆的红衫，长得年画上的福娃娃，分明很看重讨彩头这件事。

可食堂却禁止客人食“太岁”，甚至不许自带“太岁汤”。

讨个吉利也不肯，当中必有古怪。

这时，简和忽然想到一楼那香气惑人的骨肉汤，难道说……

后厨中正在熬煮的食材，就是“太岁”？

两层食堂之间的敌对，或许也与此有关。

在头脑中不断作着思考的同时，简和随女童来到了二楼最左侧窗口旁的一扇不显眼的红漆木门前。

这门显出一种旧式的破败，与二楼整体的装修风格全然迥异。

正中贴着笑脸圆圆的两张年画娃娃，两侧挂有对联，纸上的墨字被油渍浸染得模糊不清，顶楣牌匾的“长命百岁”尚能辨识，许是用朱砂写就，透着股渗血的红。

“嘣嘣嘣。”女童规律地扣了三下门上的铜环，紧接着，木头发出吱呀的响声，门与墙之间斜开一道缝，里头没有一丝光亮泄出。

她将头一歪，甜笑着对简和说：“客人您请。”

简和上前推开木门，跨进未知的暗处。

门内的确昏暗，顶头的转丝灯泡吊在黝黑的电线上，摇摇晃晃，不知用了多久没换，明显已经老化。

几只飞蛾扑腾着翅膀，围着仅有的光打转，在墙上投下暗影。

堆砌油污的大锅和泛黄的菜板前立着一个后背宽壮的男人，带顶白色的帽子，将头发严实裹紧。

毫无疑问，他便是二楼的厨师。

看得出来，他正在专心地备菜。

每一次他挥手落下，滴血的菜刀都狠狠剁穿食材，砍到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声。

肉被宰得糜烂，骨也开裂。

随手一扫，碎肉便归进他脚边的大木桶里。

“新货到了？”厨师的眼只盯着菜板。

简和听到背后传来女童幽幽的嗓音：“这位客人说他有一批上好的食材，想同您面谈。”

厨师闻言，手中的动作一迟，暂停了切肉。

他缓缓扭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门口的来客。

男人的脸皮像病死的猪，青灰色且软踏踏，上面布满黑色斑点，颊边的黑痣上甚至长了几根长毛。

他的上眼皮耷拉着，眼形呈三角状，浑浊的灰褐色眼瞳外圈密织着蛛网般的血丝。

普通人哪怕是站在十米开外，也能觉察出他的残忍凶恶。

简和同厨师对视，不知该怎么开头，只能官方地说道：“我听说您做的菜滋味独特，食之难忘，所以慕名前来，请问您怎么称呼？”

厨师抖了抖脸皮，不耐烦道：“小伙子，你长得可不像生意人，毛都没长齐的一学生也敢来糊弄你爷爷谈买卖？”

说话间，他将手头砍刀向下一甩，剁立在浸满了鲜血的黑红菜板上，摆明了警告。

简和被刀入菜板的声音震得心头一抖，但他并不慌张，因为早就料想到了被怀疑的可能性。

他维持着面上的镇静，“俗话说得好，英雄不以长相论，您别看着我脸嫩就觉得我没本事。”

见来客一脸泰然，言谈举止丝毫不露惧色，厨师反倒犹豫起来。

若面前这人真是普通学生，肯定早就被吓得汗尿直流，哆嗦着蹦不出半个屁来了。

但他心中疑虑仍存，于是提刀重步上前，靠近白发青年，压迫感十足地威胁道：“真有本事的话，倒是拿出来看看？”

厨师站在简和面前，活像一座臭肉山。

油与血与汗交杂，浓厚的腥臭味冲鼻到几乎辣眼。

简和稍一低眸，便能看到昏暗的灯光照在男人脖颈堆叠的厚肉上，反射出崎岖不平的光。

这不算什么，简和想，他早见过比这更诡异的场景，嗅闻过来自地狱的味道。

这男人只是个新生的邪灵，洋洋自得地想要吓住他，甚至显得有些可笑。

能扭曲人意志与思维记忆的邪恶之物，才是真正的恐怖。

简和淡然一笑，嗓音缓而定，“如果您拿出相应的诚意，我自然也会向您展露合作的能力。”

厨师盯着简和的眼睛，想从中寻出说谎的端倪，但白发青年颇有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风范，由着他看。

对视良久，厨师虚眯了下自己的三角眼，率先败下阵来。

简和知道厨师刚才的行为是在试探他。

而他现在，通关了。

他借机进一步要求厨师卸下防备，“提着刀说话不累吗？要是您的力气全都浪费在这种不必要的地方，我会忍不住忧心您之后处理那么一大批食材时，是否能做到尽善尽美。”

如简和所愿，厨师将手中菜刀搁到旁边的水泥台上，哼声道：“你小子有点胆色，但别想着狮子大开口。你也见着了，食堂冷清成这样，我可收不下太多货。”

简和摇摇头，不以为然。

他压低声，挑拨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难道您想白白放过机会，眼睁睁干看着一楼生意红火？”

“一楼”这个词完全挑中厨师的怒点，他猛地回头瞪白发青年，眸中血丝肉眼可见地增加，爆裂的恨意几乎要蹦出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