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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二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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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太爷家的公子起身,看向已经熟睡的书生,揉了揉眼睛,自己复又躺下。他不想闭上眼,可一瞬间的疲惫又令他不得不合上双眼,只是那月亮却总在眼前挥之不去。他只好抬起右手,手背压在双眼上。眼前终于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这黑暗吞噬着他,从他的眼睛开始,之后是四肢,一点点,即觉得缓慢却又如此迅疾,可遮蔽了双眼,那双耳朵便格外机灵。他听见不远处咔哒咔哒的响声,像是动物的两排牙齿,在没有肌肉作为牵引咬合时发出的令人骨头发酸的声响。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像是下一秒就要咬到他的耳垂上了。

“我的肉好吃吗?”

那嘎达嘎达的声音落在他的耳朵里,再转到他脑海中,慢慢地变成了一串清晰的文字。

“嗯?不好吃吗?”

“还有那毛皮,是不是从未见过那么顺滑的毛皮?”

“那对鹿角,那莹润如玉的白色鹿角,摆在案几上好看吧!”

“怎么不出声?不喜欢?”

“哦,原来你开不了口是吧!”

“一开口,土屑可就要灌到嘴里了。”

“哎,那股子土腥味真是令人恶心呢,更不要说那土屑藏着的小虫子,它们啊可太调皮了,就那么顺着你的喉咙一点点爬进你的胃里。你会觉得麻痒难耐,咳又咳不出,咽又咽不下。哎,可真是遭罪啊!”

“呀,耳朵怎么红了?”

“哟,你们快看,他害怕了,这人他害怕了。”

“哈哈哈!”

“他真的害怕了!”

“之后肚子里便会生出无数蛆虫,一点点地像种子发芽拱土似的,顶破你的皮肉,然后炫耀着它的胜利,摇晃着一小节白色尖尖儿。哈哈哈,真是可爱极了。那会儿啊你就要被彻底吃掉了。”

“对吧,大家说对吧。这人就要被彻底吃掉了。”

“吃掉了!”

“吃掉了!”

“……”

他猛地转过头,恰好看见那白鹿的一排牙齿冲着他笑。那真是一个古怪到极致的笑,可他没心思细想,只是本能地将头朝后,擦着地面滑出去。那粗糙的枯叶将他的耳朵磨得生疼,那排牙齿则擦着他的鼻子尖儿而过。他险些挂了彩,惊疑不定地看着那排牙齿,却如何也动不得。

“咔哒咔哒!”

那排牙齿又露出了古怪的笑。他知道它在笑并不是从那咔哒咔哒的声音中听出来的,而是那一张开便翘起的弧度。真是见鬼了,一排孤零零的牙齿,没有肌肉的牵引却能显出弧度。这又如何可能呢!

“你想说什么?”

“咔哒咔哒!”

“你到底想说什么?”

“咔哒咔哒!”

“你他妈到底在说什么啊?”

“咔哒咔哒!”

“去你妈的,你已经死了,还他妈的在这作怪。”

“咔哒咔哒咔哒!”

不知是否是他多心了,他竟觉得对方笑得更欢了。

“你笑吧,笑吧,你都死了,你他妈已经死了。”

“你已经死了!”

那排牙齿收了笑意,语调平平地说道。然后张开口,一下子咬掉了县太爷家公子的鼻子。这位县太爷家的公子算是彻底惊醒了。他瞪圆了双眼,却只看见黑暗。鼻尖上有什么东西落在上面,他一时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等了半晌,见那东西却也不动,才颤巍巍抬起手摸上了鼻子尖儿,心下不禁松了口气,那鼻尖儿上落着一片叶子,而他的鼻子也还在。

“醒了?”

书生仍是背靠树干坐着的姿势,像是一夜没睡。县太爷家的公子一时竟不知先前见对方躺下的记忆是否也是梦在作祟。恍惚间这梦或许开始得更早,早在他射杀白鹿时,早在他入林时,又或早在他第一次握紧□□时。

“你没睡?”

县太爷家的公子后知后觉地想,自己这样问是为了确认一切是否是梦吗!

“睡了,又醒了!”

听了这话,他不禁松了口气。

“这夜真长啊!”

书生看看月亮,漫不经心地回说:“是它跑得太慢了。”

“是吗?”

“是吧!”

他自然知道这是假的。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看月亮?”

县太爷家的公子也抬起头,看向那跑的只剩下半个身影的月亮。

书生有一瞬得怔愣,他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看着它你能随意想象,想象那些或真的或假的人或事,而想象本身又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浪漫?”

县太爷家的公子想着这两个字,像是第一次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两个字。

“也或许没什么浪漫的,只是一个人的胡思乱想吧。”

县太爷家的公子又缓缓躺下,看着天上的月亮,可他如何也看不出浪漫,反倒越看那半个月亮越像笑起来的嘴角的弧度,而那月亮兴许一会儿就落到他眼前,一张嘴将他吞食入腹了。

“所以究竟什么是浪漫呢?”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不用细闻,就能闻见一股子火药味儿,洗都洗不净。而今夜令他差异的是,当那月亮彻底逃出云的纠缠时,当月华彻底洒下来时,他从浓重的火药味中闻到了一丝血腥气。他可以笃定的说,那就是他手上的味道,而不是不远处那堆猎物的气味儿。因为那血腥气不是新鲜血液的味道,而是陈旧的腐朽的破败的早该烂掉的味道。

“浪漫或许就是看不见血,却能闻见血腥味吧!”

书生也伸出手,只是确是手掌向上,迎着月华的方向,让那份浪漫缓缓地圆满地落在他手心里。

县太爷家的公子一阵心慌,猛然坐起身。

“你不是个会同人说这些话的人才对。”

“嗯。”

书生回应得很诚恳。

“所以?”

县太爷家的公子越来越心慌。

“或许是把你放在月亮上了。”

“月亮上?我一个刽子手放在你所谓的浪漫的中心?”

书生想也不想地反驳道:“这话也对也不对。浪漫的中心是月亮,而月亮有我的想象,我想象你已经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你是给不了我那份想象的浪漫的。”

县太爷家的公子转头看向那一堆白骨,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一瞬间攫住了。

“我死了?”

“你和浪漫总要死一个的。”

县太爷家的公子突然看向书生,压着嗓子,带着几缕愤恨地道:“我看是你疯了。”

书生想摇头又想点图,最后也只是顺从道:“你说得对,我是疯了!”

他疯就疯在想将自己也放在月亮的中心,放在那片想象之中,放在浪漫里,在他手上沾了鲜血之后。

县太爷家的公子听了这话,只觉自己大限将至了。他看看不远处的白骨,心下起了奢望。若真要死了,那就让他死在这深林之中吧。死后他的尸骨就同他猎杀的那些个动物的尸骨一处归尘归土,这是他能想到得终极浪漫。

“再睡会吧!”

他再次合上眼,这一次他一瞬就陷入黑甜梦乡,连书生的回答也没听到,虽然书生也并未回答什么。

那书生此刻在想什么呢?他也睡了吗?他又哪睡得下呢。他在等,在熬,让这夜过去。可他又怕,又慌,怕天上的一束光投在身上的时候,他此刻所求的一切也就魂飞魄散了。此刻他心里的念想是如此见不得光,这一刻他对眼前之人说不出得羡慕,羡慕他从此都能拥有好眠了,而他自己怕是到死也不能再安睡一晚了。

书生不禁又想到自己的父亲。那人的睡眠总是很好。从那间堆满各种书籍的工作室离开,洗漱上床,头只要沾了枕头,睡眠也就不期而遇了。如果有什么是老爷子想不透的却也不影响他的睡眠,这人在梦里也踏实,不住地想着他的实验,他的论文,他那至高无上值得敬畏的科学。

“老爷子估计现在仍安稳地睡着吧!”

同父亲不合的这几年,这还是第一次主动地想起他。以前不是对方站在他眼前,就是旁人动不动地提起。他不想说在今夜,在黎明将来未来之际,他竟有些想念对方,甚至想念那些个二人争吵的日子。

“我原也希望做科学的,就像我原也希望成为一个诗人一样,对不对?”

书生的问话不轻不重,在夜色里,恰恰压着不远处那人的呼吸声,四散着像是在逃窜。可就真的像流民,有谁能收留呢,他的话又有谁能回答呢!连梦,连月亮中心的浪漫,连刮过耳畔的风得幻想,和那寂静的白骨,它们都一样,一样回答不了他。可坏就坏在他已经有了答案!

在黎明来临之际,在一缕光恰好映入他的瞳孔时,他安心地睡了过去。他想太阳如此暖和,或许也能暖一暖他硬了的那半颗心,和他冷却的浪漫。最后他想到了自己最浪漫的死法,那就是在春日被太阳晒化,流经这片土地,一直一直,到永远永远,到万物都宁静得时候。

然而黎明的光只单纯刺痛了他的双眼,他睁开的一瞬间才知晓自己不知何时睡了过去。书生心里泛着苦,他看见了自己的狡猾,他并不如自己以为的那般渴求所谓的浪漫。就如同他鼓噪的心令他携着枪一脚踏进这深渊,他终究是踏了进来,他也确实心生悔意,他有一晚上的时间转身离去,可他却只用这一晚来忧伤。哦,不,他也并未忧伤一整晚,他还睡了个觉,这一睡又沉又香,连个梦也未做。

没有哪一时如此刻这般令他难过。书生低垂着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他那颗跳动着的心房是否容得下一只母鹿的孤魂?他原是确信的,可此时他连这样问上一问都不敢了。

“醒了?”

“嗯!”

县太爷家的公子声音很锐利,像是声带被拉扯过一样。

“睡的好吗?”

县太爷家的公子笑了笑,回道:“挺好!”

“我也睡得挺好!”

“也不做梦了!”

“嗯!”

“就像死了一样!”

县太爷家的公子缓缓起身,对着书生“胡言”,书生听了这话脸上显出扭曲的神态。

“像死了一样啊!”

那他呢?他也像死了一样?他昨夜之所以会对着眼前这人说那番话,那番连自己都不想面对的心里话,不仅仅是因为他将眼前之人看做一个死人,而是他自己,他也要死了,带着人之将死其言也诚的真心?

“你呢?”

书生揉了揉脑袋,还是什么都理不清。

“嗯,睡的不太好!”

县太爷家的公子有些愕然,反问道:“你睡了?”

“嗯!”

书生心想,自己也睡得同死了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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