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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三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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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远道再次醒来时人已在医院了。他母亲——县太爷的夫人正愁容满布,以泪洗面。而他陆远道,却连手指也难动一动。此刻最诡异的是,那位美丽的夫人身后还站着一个他熟悉的人——书生。

“你怎么在这?”

他的嗓音沙哑,说出的话不像是从喉咙口出来的,倒像是从一卷砂纸中生生挤出来的,刺耳的很。

“宝宝,宝宝你醒啦!阿弥陀佛,妈妈的乖儿子,你可算醒了!”

书生尚未回答,整个病房便被女人又哭又笑的声音充满了。

“妈,我没事。”

美丽的夫人听了这话又止不住吧嗒吧嗒的掉眼泪儿了。

“这样还说没事,那什么样算有事,啊?宝宝,听妈妈的话,以后可不敢再这样了,好不好宝宝。妈妈年纪大了,可禁不住你这样吓唬。”

美丽的夫人说着哭的更凶了。书生在一旁看着,突然心生艳羡。这就是有母亲护持的孩子,虽然他没想过女人会有这么多的眼泪,可如果他有母亲,哪怕整日被浸在泪水里也一定是甜的。

“真好!”

他喃喃自语着。那位美丽的夫人自是没听到,可陆远道却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他艰难的将眼皮撩起来,认真地看着书生。不是错觉,那人是真的在。

“妈,我想喝鸡汤了。”

陆远道打断了美丽的夫人的哭声。

“饿了?”

书生在一旁看着,真怕这位美丽的夫人真的一转身便端来一碗鸡汤。

“你这会儿喝不得太油腻的,水也不能多喝,应该可以喝点儿清粥。一会儿要细细问问医生才好。”

陆远道轻合双眼,半晌说道:“妈,你去问问医生呗。至于鸡汤,我也不喝,我就是想闻闻味儿,妈~。”

最后一句话明显带着撒娇的意味,透过皮肉,书生的脊椎骨好像都起了一层的汗珠子。他不怀好意的想,这人的寂寞说不定就是眼前这位美丽的夫人娇惯出来的。

美丽的夫人对于儿子的要求有求必应,何况眼前这人尚躺在病床上,可怜兮兮的,你又怎么好忤逆他。既然只是闻闻,对身体也没害处,自是要满足的。

“好好好,宝宝你等着,妈妈这就回去叫幺姨姨给你熬去。”说着起了身,转身对着书生温柔地道:“好孩子,你救了我家宝宝,阿姨谢谢你。阿姨离开一会儿,还得劳烦你帮着照顾照顾。我这刚来的急,忘了叫人,就一个人慌慌地跑来了。”

书生脸突然泛红,点点头,堪称乖巧。

“阿、阿姨你放心吧!”

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温柔的女人。

美丽的夫人点点头,又道了声“谢谢”,这才出了门。随着一声关门声,病房内只剩下两个人了。就如同那天晚上,他们同时醒着,一起看着天上的月亮。

“你去了破庙?”

这是陆远道开口的第一句话,如果不算上先前的那句“你怎么在这”。

“嗯!”

“那就是你的去处?”

书生微微侧头,那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躲避动作。

“怎么不说话?”

书生叹息,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烦人。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还要我说什么。”

“想你说‘是’。”

陆远道说着笑了,却不想胸腔起伏牵动身上的伤,难受地咳了起来。

“喂,你这……”

书生被唬的起身要去找医生,却被陆远道勉强抬起的食指拦住了。

“不用!他们来了也是枉然,还吵的很。”

书生看着人像是缓和了些,便又坐了下来。

“其实我骑着摩托已经到了家门口了,可一时三刻的,我……”书生顿了顿,叹了口气,虽然觉得有些丢脸,可还是照实说:“哎,本来是想着回去看看的,趁着冲动回去了吧,可这股子劲头儿到门口就凉了。”

陆远道听了这话心里更高兴了。他以为这人早早想开了,原来和他一样啊!

“近乡情怯?”

陆远道虽是疑问的语气,却并不需要对方的回答。

“你呢?找死吗?”

书生问的平淡,可这话在二人心里掀起的波澜却如江河拍岸,有粉碎人心之力。

“不是和你一样吗!”

陆远道这回答算是四两拨千斤之法,可也是心里话。书生”嗯“的应了一声,没再说话,心下却平静了不少。至少他那颗险些粉碎的心仍是完整地承受着一只孤魂的横冲直撞。

“你和我都回不到从前了!”

陆远道有些意味不明的说着,像个高深莫测的神棍,但那话中的几分真心,却使这个神棍带着众生凄苦的样子。

“那是好还是不好?”

书生这话问的很快又很顺,像是设了陷阱后等在一旁的猎人,早想好了今日的猎物是红烧还是炙烤。

“谁能说得好呢!以前也没觉得多坏,如今也没觉得多好,可总是不一样了。”

“总是不一样了!”

书生下意识重复道,或许是为了掩饰自己也并不清楚这件事。可这又有什么可掩饰的呢。

“之后回破庙吗?”

“回。”

这一个“回”字太过坚决,坚决得令陆远道再也说不出邀请的话。

“好,等我好了去找你!”

书生“嗯”了一声,之后像是安抚般道:“我会再来看你。”

毕竟此刻若是不来看这人,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这样反而好,有个借口把他该想的不该想的都拖住。

“之后出院了你也可以常来我家,看的出你很喜欢我妈妈!”

陆远道说到妈妈的时候整个人都很柔和。书生看着对方,心里升腾起异样的感觉,这人仿佛是那朦胧月色,轻轻柔柔的,可只有特定的时候,其他的时候是又冷又远的。他好像真的看见了这人心底的寂寞。

“阿姨是个好妈妈!”

或许是因为无法点头,陆远道只眨眨眼。

“当然,妈妈对我很好!”

“可你仍觉得寂寞对吗?”

就像如今想来,父亲待他又何尝不好,可他亦觉得寂寞。

陆远道似乎有些累了,半合着眼睛,有些虚弱地问道:“你说寂寞的是身为自己的那部分,还是因为自己缺失的那部分?”

如今想来,他又何尝不想葬在月亮的心里,葬在太阳上,变成河流,变成大地,还有那漂泊的云和温柔的风呢。

书生先是瑶瑶头,回答:”我不知道。只是顷刻,他又道:“或许两者都有吧。”

“那日在长街上,我看你骑着摩托走远了,我就在想,如果你没有参加这次的狩猎该多好,那我也还过着以往的生活,周而复始,好像也没什么坏处。如今倒像是一只野狗突然觉醒了曾在人身旁时沾染的人味儿,这真他妈的令人难受。还有它,它到底想做什么?它又想你我如何?它……”

陆远道说着最后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等着眼前人,想听听对方会说些什么,最后等着等着却睡了过去。书生轻轻压了压被角,自己也像沉睡般靠在椅子上,只是他尚睁着眼。而等陆远道从梦中醒来时,他看见的便是一个半靠在椅子上睡去的人。他想叫醒他,并告诉他一个梦,一个关于他童年的故事。

“你醒了!”

书生一睁开眼便看向病床,像是知晓这人在盯着他一样。

“嗯!”

“疼吗?”

陆远道微微眯眼,像是在感受这个问题。

“像是更疼了。”

书生听了反而笑了。

“好!”

陆远道也跟着笑了,只是这次笑的“含蓄”些,并未牵扯到五脏六腑。

“是挺好的!”

书生仍笑着,过了一会儿才说:“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陆远道“啊”了一声,像是早忘了这事。

“说吧!”

书生向后靠向椅背儿,做洗耳恭听状。

“我十二岁那年拥有了第一把□□。不是玩具模型,是真的□□。”

书生直了直后背,带着某种不可置信。

“十二岁?”

“嗯,是我父亲给我的。”

“可你才十二岁。”

书生说这话时声音过大,连他自己听了也不禁皱了皱眉,可陆远道却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是啊,也才十二岁。”

“还是一个孩子不是吗!”

书生声音轻了,语调轻柔,带着不忍和惋惜。除此外竟带着一丝莫名的慈悲之意。

“是啊,也还是个孩子呢!”

书生这次没再说话,只叹了口气。

“父亲带我去打靶。最初是固定靶,后来是移动靶。开始时我很拘谨,也有些怕,每次开枪时眉头都皱到一处。可久了,听见那砰的一声心里就炸开了烟花,整个人从身到心都被洗礼了一遍,都是舒爽的。你只要握着枪,甚至不用朝谁射击,只是拥有它,就好像有某种魔力,觉得自己可以对这个世界予取予求。”

“那还真是不幸!”

书生认真的评论着,反倒让人觉得他有些敷衍。

“是啊,真是大不幸。”

“之后呢?”

“我父亲他……”陆远道顿了顿,有些苦恼。“我、我一时竟想不起他的样子了。可某一刻我感觉到,如果说枪支带给我的刺激最终被我转嫁到动物身上,那他对于已被他掌握的那些事物带给他的刺激所转嫁的便是人了。那大概是另一个不见血腥的杀戮。我毫不怀疑,如果我和母亲妨碍了他,那一样会被他抹杀掉,当然是不见血的。”

“那就是说他最初不过是想将你也培养成同他一样的人?阴差阳错,你走上了另一条不归路?”

“大体是这个意思。”

“我也常在想,如果我也有个温柔的母亲,或许一切会有所不同。”

“海浪拍在岩石上,谁也不会服输的吧!”

陆远道想想他同自己的父亲,如今连吵架都没有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母亲还在,那天她一定会哭着拉住我,我看见她的眼泪心也就软了,那时我就不会跟着你去狩猎,也就不会,不会……”

书生半垂下头,那是一个很难受的姿态,半是梗着半是逃避。

“也许恰恰相反,你会因为母亲的眼泪而厌烦,倒逼着你走上了这条路也未可知呢。”

书生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病床上的人。

“会吗?”

陆远道笑笑,有些无赖地回说:“谁说得好呢。”

书生眼睛眨动,他私心里已经确认了会。如果不是那一枪,这个答案可能永远是会的。即便他五十岁,或是八十岁,那这个答案应该也是会的。只有真实的愧疚之意才有击垮他曾经那份根深蒂固的思想,毕竟他并不觉得死一只动物有什么不妥不是吗。除了他的母亲,他也并不觉得死一个人有什么。更不需说所谓的母亲他也一直是当成一个思念的载体,一个在他脑海中活着的人,那又怎么算得上是死了呢。

“也是,如果她活着或许也会被我活活气死。她和我父亲都是做学问搞研究的,不只他们,包括我的爷爷辈也都是,往上数三四代都是。在此之前我完全不能理解,真的,不能理解,他们怎么能如此认真专注呢,甚至带着某种虔诚。”说着,书生定定地看向陆远道:“你能懂吗?就是、就是虔诚。”

陆远道点点头,笑得有些诡异。

“怎么会不懂呢。或许这世上只有两样东西是我最了解的,一个是拥有的,一个是没有却又想拥有的,你所谓的虔诚就是我在父亲身上寻不见的东西吧!”

书生抬起手掌,双手覆在脸上,有些用力地搓了搓脸。

“就是这样,曾经我无法理解。可或许、或许我父亲他是对的。”

“回去看看他吧!唉!”

书生深深吸了口气,又故作轻松的吐掉。

“再等等吧!”

再等等?等什么呢?等一个不在怯懦的自己?那要等到何年何月?等到另一场死亡?又或另一场杀戮?

陆远道明显觉出这人心下游移不定,也做不出什么决断性的选择。

“书生,如果回到破庙没有事,那就写首诗吧!”

陆远道说着,朝着书生笑的见牙不见眼。书生恍惚间看见那天夜里,他将一个手持□□的男人埋葬在一头白鹿的白骨旁。那副白骨转动脖颈,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将下颚骨搭在埋着那个男人的土地上。

“好!”

书生回以微笑。他想他的诗要送给眼前这个新生儿,带着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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