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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南柯一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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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殿之中,四周放置着驱散燥热的冰盆,众宫婢立侍在殿中,一言不发,只是颔首垂眸。倾秋立在殿中,只见她神色凛然,正居高临下地盯着面前一位跪着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身着寻常宫女服饰,生得楚楚动人,发丝微乱,眼眶泛红,却不见一滴泪水流下,正是小涵。

此时,皇后从后殿中走出,来到凤椅之上端坐下来,她开口问道:“还不肯说吗?”

倾秋回过身,说道:“从始至终她都不肯吐露半个字。”

皇后唇角微扬,她看向小涵,目光森冷,令人寒颤。

只听皇后说道:“本宫念你是玉迟王身边的人,所以才让倾秋审讯你,要是换做其他宫婢怀有身孕,可是直接押往掖庭,按宫规处置的,你可明白?”

小涵微微颔首,而后叩首道:“还请娘娘处置奴婢,以肃宫规。”

“当真是个不怕死的,”皇后嘲讽一笑,“本宫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若是你老实交代,本宫会顾及玉迟王的颜面,网开一面,保你母子平安。”

小涵默然不语,依旧伏在地上,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袖,极力地忍耐着。

许久,皇后失去了耐心,冷声道:“带下去吧,发配掖庭,按宫规处置。”

说罢,众位宫婢当即朝着小涵走去,准备将其拖走,送往掖庭。

“住手,谁敢动本王的人?”

门外传来了极具威慑力的男声,众人看去,那男子正是玉迟王。

皇后微扬下颔,看着令歌走进殿中,当着众人的面将小涵缓缓搀扶而起。

见面前的小涵憔悴不已,脸色苍白,令歌于心不忍,安抚着说道:“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皇后眉头微皱,开口说道:“殿下,小涵怀有身孕,却不肯吐露是谁的孩子,已然犯了宫规,本宫正准备处置她。”

令歌看向皇后,眼神漠然,只听他说道:“她怀的是本王的孩子,这也算犯宫规吗?”

众人闻言,神色一变,唯有皇后镇定自若,她双眼微眯地看着令歌,问道:“殿下此话当真?”

令歌牵过小涵的手,朗声回应道:“小涵腹中的孩子正是本王的,原本打算等足了三个月,再向陛下和娘娘启禀此事,却不想让娘娘你先误会了。”

小涵不安地看了一眼令歌,却见其双眼坚定,话到嘴边只得咽了回去。

皇后冷笑一声,说道:“既然她怀了你的孩子,再做你的宫女也就不合适了……”

“无需娘娘操劳,本王已经决定,即日立小涵为本王的王妃。”

皇后眉目肃然,冷声道:“殿下你应该明白,你已是储君,你的王妃也就是未来的大齐皇后,岂可轻易立一个宫女成为王妃?成为大齐皇后?”

“本王说她担得起,她就担得起,”令歌回应道,“说起出身,娘娘是忘了自己的出身吗?”

皇后闻言当即浮现愠色,她紧紧地握住凤凤椅的扶手,直瞪着令歌。

令歌并未怯怕,他与皇后对峙着,丝毫不肯退让,让凤仪殿顿时陷入僵局。

见状,倾秋看向令歌,说道:“殿下,既然小涵已怀了殿下的孩子,自然是要封妃的,只是也如娘娘所言,殿下的王妃还需要从长计议,不妨先立小涵为侧妃,若是以后有机会,将其扶为正妃也未尝不可。”

令歌看了一眼倾秋,而后对皇后说道:“那就按倾秋大人的意思办,此事还有劳娘娘命礼部和尚宫局做准备,今日本王便带着小涵告辞了。”

说罢,令歌便牵着小涵的手转身离去。

令歌离去后,倾秋对众位侍从说道:“都退下。”而后她朝着皇后走去,安慰道:“娘娘,还请息怒,臣看殿下对小涵甚是上心,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殿下已经往前看,不再执迷于那人了。”

皇后微微垂眸,敛去脸上的愠色,她看着门外,早已消失的身影,轻叹道:“那就成全他一次吧,希望皇兄在天之灵能够原谅本宫这么逼他……”

离开凤仪殿后,令歌并未带着小涵回到令月坞,而是来到了御花园里一座无人的亭子里。

“小涵,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令歌担忧地问道,“孩子是谁的?”

小涵闻言顿时红了眼眶,她垂下头,试着去擦拭泪水,半饷,她哽咽着说道:“是奴婢损了殿下的清誉,殿下你不必如此为我……”

令歌打断道:“你别说这些,孩子是谁的?是哪个侍卫欺负了你吗?我替你讨回公道。”

“不是,不是哪个侍卫的,”小涵摇头否认道,“说来可笑,我甚至不确定孩子的父亲是谁。”

令歌一愣,他本想追问,却见小涵的泪水如落珠一般不断落下,一时间,他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会这样?……你是被下迷药了吗?莫非是那夜……”令歌不确定地询问着,他想起了皇后寿宴的那一夜,小涵去取醒酒汤,消失了许久。

小涵闻言愈发抽泣不停,她哽咽着回忆道:“那夜在结邻楼,奴婢取醒酒汤回来,发现殿下你不在,转身欲走时,突然觉得头晕目眩,燥热不已,而后奴婢以为那人是殿下……”

“对不起……”小涵哭泣着,自责不已,“是奴婢心里藏有对殿下的非分之想,事后还以为是殿下所为,后来才发现那人是尺画……”

令歌心中大惊,原来小涵中了尺画的迷药,并且将与他容貌相似的尺画当成了他,这才被尺画玷污。

一时间,令歌心痛不已,他自责道:“怪我……怪我当时心烦意乱,是我没有护好你。”说着,令歌一手成拳,狠狠地击打一边的柱子,在此时的心痛面前,皮肉之痛不值一提。

小涵欲上前查看令歌的伤势,却又止住脚步,缩回了手,只是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令歌转过身去,看着御花园的萧瑟秋景,他实在不知如何解决尺画留给他们的难题。从前,每每遇上难题,那人总会在自己的身边,替自己排忧解难,可是如今,那人已经被自己推向远处。

“小涵,你答应我,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切莫寻短见,好吗?”令歌回过身对小涵说道,“腹中的孩子,是去是留,皆由你决定,这是你的身体,我无权干涉。”

“我向你保证,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护你周全。”

令歌知道,小涵腹中的孩子已是临清王和白清漪的最后一丝血脉,是师父白栈期一生希望的延续,可若是这要用小涵的一生来换取,他必将背负着无尽的罪恶感。

小涵闻言,泪珠更是不停地滑落,她抚着已经隆起的腹部,喃喃道:“奴婢知道王爷的苦楚,皇后需要的是一个可以供她摆弄,又能服众的新皇,殿下可以,我腹中的孩子亦可以。”

令歌瞳孔一震,原以为曾经性子开朗的小涵,是这深宫中为数不多能够慰藉他的事物,却不想这份美好已经支离破碎。

“不行,这对你和孩子不公平……”

令歌欲阻拦小涵往深渊里坠落,却听小涵说道:“这是奴婢欠殿下的,殿下无需再劝。”

“能成为殿下名义上的侧妃,是奴婢三生修来的福气,殿下不必为我难过。”小涵像从前那般微笑着,只是眼中含泪,落在令歌的眼里只叫人心碎不已。

几日后的午后,玉迟王带着侧妃出宫,前往玉迟王府。

看着远去的马车,过路行人议论纷纷,

“听说侧妃曾是殿下身边的侍女。”

“那也正常,朝夕相处,难免产生情愫。”

“唉,玉迟王和韩相当真是回不去了,昔日那般不顾一切……”

玉迟王府之中,众人已经听闻小涵成为侧妃的消息,早早地便在前院之中等候两人的前来。

令歌带着小涵穿过众位侍从,来到了前堂的阶梯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王府里的众人。

今日的他和小涵身着华服,犹如一对新婚璧人,甚是相衬。

“参见王爷,参见侧妃娘娘。”众位侍从行礼道。

“免礼,”令歌说道,“如你们所见,小涵已是本王的侧妃,往后她便会是王府的女主人,虽然从前她与你们一样,都是本王身边的侍从,但是从今日起,你们如何对本王的,就应该如何对她,不得怠慢,可明白?”

令歌神色凛然,嗓音威严,容不得他人拒绝。

“谨遵王爷之命!”

张姑姑开口道:“殿下放心,奴婢们会照顾好侧妃和腹中的胎儿。”

“有劳张姑姑,”令歌看向杨姑姑和张姑姑,“如今侧妃有孕在身,不宜操劳,本王待会还得回宫侍疾,府里的事务就如往日一般,还请两位姑姑多费些心神。”

杨姑姑颔首,她开口问道:“侧妃有孕在身,不知是宫中太医负责诊治,还是另请......”

“本王已经请了凌岚药局的大夫,会负责好侧妃和腹中胎儿。”令歌回应道。

“好了,本王该说的都说了,你们都退下吧,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说罢,令歌便带着小涵走进前堂之中,缓缓坐下身来,陷入沉默。

“多谢殿下,”小涵主动开口感激道,“为了奴婢,殿下还是第一次对府里的侍从们这般言语。”

“我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令歌微微一叹,“从今天开始你便是府里的侧妃,以后都无需自称奴婢了。”

“在殿下面前,小涵永远是你最忠实的奴仆,殿下就当成全我吧,让我稍微心安理得一些。”

令歌无言,他看着自己和小涵一身华服,只觉鼻子一阵酸胀,他们只不过是套在华美躯壳里的两个可怜人罢了。

“殿下可以陪奴婢去小竹林里走一走吗?”小涵请求道。

竹林之中,竹叶随着秋风萧瑟而落,那竹子底部的几株兰花草依旧生长着,可惜此时已是秋日,不免显得颓然。

看着兰花草,小涵喃喃道:“殿下,之前你不在长安的那两年,这些兰花草,一直是我和小蝶姐姐在照顾,因为那是你和韩大人的相爱过的证据,我们想着,若是有一天你们能够回来看望我们,看到这几株兰花草,定然会很开心。”

令歌的思绪飘远,物是人非,便是如此。

“说出来殿下可能不信,虽然我对殿下你藏有爱慕之意,但是那一丝的爱意,比起愿殿下你能与心之所爱长相厮守,实在是不值一提。”

小涵仰起头,看着飘零的竹叶,她继续说道:“所以,我决定用腹中的孩子和皇后做笔交易,让她放过你,还你从前无忧无虑的时光。”

令歌当即泪目,他偏过头去,止不住地流下泪水。

小涵垂下眼帘,亦流下泪水,而后她转身离去,只留令歌一人在原地,久久地沉浸在悲痛之中。

许久之后,夕阳西下,竹林中光线朦胧,橘红一片。令歌欲动身离去,却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那脚步轻缓,似是怕惊扰到自己,若非竹叶遍布满地,令歌也差些未听见。

回头看去,只见在橘红之景中,一位温润如玉的男子正立在自己的不远处,只是目光含愁,令人为之叹惋。

令歌垂下眼眸,绕开那位男子,只是匆匆地往前走去。

当他走过男子身边时,那男子牵住了他的手臂,柔声唤道:“令歌。”

男子的言语如咒语一般,让令歌顷刻间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还请韩相放手。”令歌身心俱疲地说道。

韩清玄看向令歌,问道:“孩子不是你的,对吗?你不会伤害小涵的。”

令歌只想挣脱他的束缚,却不想此时的自己实在有心无力。

“是与不是与你有何干系?”令歌转过头与韩清玄四目相对,眼中唯余冷漠。

韩清玄依旧紧紧地牵住令歌的手臂,他继续追问着:“那是尺画的孩子,对吗?小涵怀的是临清王的最后一丝血脉,所以你才纳她为妃,对吗?你回答我。”

韩清玄回忆起最后一次见尺画的场景,原来为了心中的执念,尺画早已行动,并将魔爪伸向了小涵,因为他料定了令歌会不顾一切地保住小涵。

“如你所言,那是尺画的孩子,是临清王和白清漪的后代,是我师父一生的念想,”令歌冷声回应道,“只不过,我纳小涵为妃,不止是因为她腹中的孩子是临清王的血脉,更是因为她爱我,愿意为我付出一切,你可以吗?你愿意为了我放弃所谓的忠义吗?”

“还有一个月,皇兄便会颁发禅位诏书,彼时我便是天下之主,我问你,若是我登上皇位,你可会效忠于我?还是会像那些反对我的人一样?”

韩清玄默然,他的手渐松,令歌也在此时挣脱束缚。

“你做不到两全其美,即不负东宫,也不负我,有时候,你我必须得认命……”说罢,令歌飘然离去,不曾回头。

隔着纷纷飘落的竹叶,令歌的背影在韩清玄的视野里渐渐模糊,良久,韩清玄唇瓣微张,喃喃道:“你且等我,这一次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

金銮殿之中,药香之气萦绕不减,令歌正坐在龙床边上,侍奉着皇帝喝药。

“听说皇兄今日去东宫看太子了,太子可有好转?”令歌关切地问道。

“有些好转,可是却依旧昏迷不醒,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截,”皇帝叹息着,“看着他昏迷的样子,朕多希望他只是像小时候一样贪睡着。”

令歌微微一愣,只听皇帝继续说道:““你不知道,景云小时候,真的是一个贪吃贪玩又贪睡的孩子,只是自从他母后走了以后,他整个人好像突然长大一般,变得刻苦耐劳,勤奋读书……”

的确,令歌不曾想过,原来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景云,也曾有这样的一面。

“其实朕倒希望他像从前那般,可却是朕将封他成为太子,让他像朕一样,要去承担沉重的大齐江山,很多时候,朕只能以命运使然来安慰自己,可若是早知他会受此苦难,朕宁愿当初没有封他成为太子,也许这样,他也不会记恨皇后,和皇后相斗多年......”

令歌不知该如何安慰皇帝,他只是轻抚着皇帝的脊背,倾听着皇帝的诉说。

令歌明白,在是大齐皇帝和景云的父亲之前,皇帝亦是一个寻常人,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只是皇帝刚好深爱着皇后和太子,而这两人却势如水火,皇帝必将成为这场没有硝烟的争斗里的牺牲品,如今唯有他,白令歌,这位名义上的临清王之子,才能解救皇帝,化解死局。

“皇兄,你放心,我答应过你,只要我登基,定会组织他们两个人再生死相争,”令歌安慰道,“景云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会醒过来的,皇兄你也要好好保重身体,等着景云醒来与你相见。”

皇帝泪目,无声点头应下,许是内心激动的缘故,皇帝开始咳嗽不止,令歌见状不免忧心忡忡。

“无妨,”皇帝微笑着说道,“这天气也要慢慢转凉了,朕这是老毛病了,你放心好了,朕答应过你,朕还要见景云,还要带着景修重游江南,还要去见皇姐。”

令歌虽然浅浅含笑,但他却感到鼻子一酸,难以抑制涌上的泪水。

是夜,离开金銮殿后,令歌回到了令月坞之中,发现兰陵阁中已有一人等候多时,定睛一看,那人正是皇后。

“回来了?”皇后站起身来,用一种亲切的口吻呼唤着令歌,说着,她的目光投向了一旁桌案上放置着的衣裳,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衣裳,解释道:“这是司制房按照你的身段缝制的龙袍,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件,快过来试一试。”

令歌走上前,默然地看着那叠好的龙袍,半饷,他将龙袍随手拿起,往内室走去,目光未与皇后有何交集。

皇后并未有何异色,只是笑意不减,静静地立在原地等着令歌换好龙袍。

不久,她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回头望去,正是令歌从室内走出,只见他身着金黄的龙袍,身姿挺拔,气势凌然,眉目间的漠然更衬其威严神圣。

这样的一幕,让皇后久久地离不开目光,昔日的回忆在她的脑海里再次浮现。

皇后朝着令歌缓缓走近,她双眼含泪,神色激动,并细细地上下打量着令歌,说道:“你知道吗?昔年你父皇登基前试穿龙袍之景,便如此时一般,光彩夺目,令人赞叹。”

“多年的梦,终于要实现了。”

“恭喜你。”令歌淡然地回应道。

皇后抬眸看向他,又道:“是恭喜我们,我们夺回了属于我们的一切。”

令歌垂眸不语,他只觉这一身龙袍沉重不堪,昔日的魏哀帝和皇兄,他们可曾也有这样的感受?令歌猜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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