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遇拎着他的小箱子往回走,半路凑巧碰上桂兰奶奶。
热情的桂兰奶奶认出了他,不由分说硬是将手里拎着的一大包芝麻饼塞给了季遇大半,还不忘嘱咐季遇记得分给望川几个。
桂兰奶奶还记得那个说要找她玩儿的年轻人,只是望川这个小骗子早就忘了自己都瞎说过什么,这会儿还在炕上没心没肺地打着滚。
季遇推脱不成,只得谢过桂兰奶奶后拎着沉甸甸的临别礼物回去了。
无独有偶,大概是村子里的消息传得太快,季遇刚进刘瑞家的院门,手里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放下,大丫两手满满当当地找上了门。
季遇之前借着请大丫帮忙的由头送了大丫不少东西,秀娟奶奶都记在心里,这会儿得知他们要走怕是把家里搜刮了一番才凑出这么多东西来。
资助的事情张梅梅还没有来得及跟秀娟奶奶说,但是日后正常的生活总归是已经有了保障,季遇权衡一番,还是收下了秀娟奶奶的心意。大丫应该是被秀娟奶奶提醒过,见季遇收下东西没再久待,很快便离开了。
时间不早了,吃过午饭就该去赶大巴了。
为了给季遇他们送行,刘瑞母亲从早上就开始忙活,吃过饭后还特意装盒了一份给他们路上备着。
临走时,季遇掏出准备好的红包,但刘瑞母亲说什么也不肯收,只是要走了季遇给周家阿奶做小房子用的材料包,说是也想给自家娃娃搭两个小玩具。
季遇拗不过她们,在刘瑞的催促下放下材料包,大包小包的上了小三轮。望川拖着行李箱晃晃悠悠地跟在后面,冲刘瑞家人挥手告别。
到了村口,黄色的小车已经在那儿等候多时了。
刘瑞远远地打了个招呼:“你怎么来了?”
张梅梅探着脑袋:“送送他们嘛。”
望川不紧不慢地跳下车:“目送我们去巴士站吗?这区区十米路倒也大可不必。”
张梅梅:“……”
张梅梅看在望川马上就要滚蛋的份上,把嘴边的回怼咽了回去,下车将手里的牛皮纸袋递给季遇:“我准备了一份礼物。”
“我也有一份礼物,”季遇接过纸袋,将手上的黑色袋子反递给张梅梅:“跟上次那批一样,尽快用了吧。”
“我知道的,”张梅梅没有扭捏,干净利落地接过袋子反手放进车里,爽朗地笑道:“那就谢谢啦。我们这儿夏天很凉快,下次再来这儿避暑吧。”
望川凉嗖嗖的:“我们那儿空调也挺凉快的。”
张梅梅怒目。
望川做了个鬼脸回敬。
季遇挡住张梅梅愤怒的视线,说:“会来的,也欢迎你们来江市玩儿。”
张梅梅瞬间扬起笑脸:“等我考上城里的公务员一定去。”
季遇看着她年轻、充满朝气的面孔,斟酌片刻开口说道:“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走一步算一步喽,”张梅梅似乎也想了很多,坦然地回答:“谁知道以后会怎样呢?能多赚钱总是没坏处的,先考了再说。”
刘瑞赞同地附和:“那是,谁嫌钱多啊?你打算考哪个城市啊?到时候咱俩做个伴呗,也算有个照应。”
“还没想好呢,也不知道哪个城市的公务员待遇好,最好名额再多一点还能好考一些……”张梅梅说起考试小脸又垮了下来,忽然又想到什么:“等会儿,你要出去打工?”
望川从季遇背后探着头插话问道:“那你孩子怎么办?”
“带去城里啊,”刘瑞不假思索地回答:“城里的学校那不比村里的好多了。”
“那压力会很大吧?”
季遇虽然没有孩子,但他猜得到照顾一个孩子有多费心力,更别提城市里的消费水平不比村里,吃穿用度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咬咬牙呗,辛苦归辛苦,总归一家人还在一起。”刘瑞露出一排白花花的牙齿,大大咧咧地摆摆手:“我小时候吃过的苦,就不要让我孩子再吃一遍啦。”
望川意外地撇嘴,小声嘀咕:“这还真是没想到。”
刘瑞笑了笑没跟望川一般见识,拍拍季遇看着他们两个人说:“你们也都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考虑当爸爸啊,家里都不催啊?”
季遇脸色古怪,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苏叶确实没催,她直接拎了个人回来,至于孩子……
望川坦然地回答:“我有对象,不过不会有孩子,主要是我对象不太行。”
刘瑞茫然:“啥叫你对象不太行?”
张梅梅震惊:“你居然有对象?!”
季遇:“……”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望川施施然开口,还想接着大谈特谈他那名存实亡基本不存在的感情生活,季遇瞅准时机拎起他的衣领挎着大包小包拔腿就往路对面跑,还不忘回头跟呆愣在原地的两人告别:
“我们先走了!回头电话联系!”
“对了,”季遇跑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扭头冲刘瑞喊:“那个材料包用的时候仔细点,看清楚了再动手!”
刘瑞没听明白,茫然地嘀咕:“什么玩意儿?啥意思?”
在村委会浸淫已久的张梅梅对这种话门儿清:“意思就是里面有东西,你回去翻翻看吧。”
刘瑞迷迷糊糊地往前走了两步:“材料包里不就是些木头条子和螺丝吗,还能有啥啊……”
朽木不可雕也,张梅梅叹气:“要不你还是别出去打工了,智商怪让人怜爱的。”
大巴车缓缓开进车站,将村子和大巴站划分成两个地界。
季遇透过车窗能看到刘家村地势最高处的房子,普普通通,没什么亮眼的地方。
这么多年过去,河流消失了,芝麻田也不复存在。
生活在这里的人换了一代又一代——有些人拼尽全力从这里走出去了;有些人被困在了这里,悄无声息地长眠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山头上,永远地消失了。
这个交通依然算不得便利的小村子在近百年的变迁中似乎跟以前不太一样了,但在某些事情上又好像还是没什么变化。
季遇打开车窗跟马路对面的二人挥手,看着他们抬手回应,低声喃喃:“但是会变好的吧?”
年轻的一代逐渐成长起来成为新的顶梁柱,他们会一点一点地改变这个村子。
也许会很慢,也许会很难,但第一个傻子的脑袋瓜已经开了窍,后面就要交给时间了。
望川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随口说道:“傻子即使知道自己是个傻子也不会突然变成一个聪明蛋的。”
“我知道。”
大巴车缓缓开出,马路对面的两个人影渐渐消失不见,季遇放下手也靠在椅背上:“别对她太苛刻,她也需要一些时间。”
可是时间不是什么能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它只是一个催化剂而已。
望川不置可否地撇嘴,突然睁开眼:“她送你什么了?”
季遇一怔,这才想起手上的牛皮纸袋。
望川一把夺过袋子,贴心地说:“你手上东西太多了,我帮你拆你不介意吧?”
话说得好听,但这手已经在封口处蠢蠢欲动了,估计哪怕是听见拒绝也会“不小心”地打开它。
季遇刚才摸了一把已经大概猜出来里面放的是什么了,看着望川如临大敌,忍不住好笑地调侃:“你有什么好紧张的?你对象不是不太行吗?”
望川用力扯开袋子,理直气壮地嘟囔:“再不行那也是我家的白菜,不能随便拱。”
季遇:“……”
季遇发觉自己这辈分忽高忽低还挺让人琢磨不透的,干脆闭了嘴。
牛皮纸袋里面容量不大,望川神情严肃,谨慎地往外面倒了倒,但滑落下来的不是什么信件而是一片暗红色的绒布。
“这什么玩……”望川抖落开,话音戛然而止。
季遇一早便摸出来里面是个锦旗,猜是张梅梅那个绝顶的领导送的,无非就是一些感谢的套话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姑且由着望川胡闹。
这会儿见望川收了声饶有兴趣地问:“怎么?礼物没送到你心坎上,不满意?”
望川的表情有些复杂,面容上似乎都透着一点难以控制的扭曲:“你喜欢这种风格的?”
季遇从他手里接过锦旗,故意逗他:“不好吗?谁不喜欢被……夸……啊?”
季遇看清锦旗上的字,后半句话尾音轻巧地拐了个弯直直上扬差点儿破音。
只见上面写着——
「实干人才,百姓好友。
无私奉献,配享太庙。」
几个字直接把季遇架进了祠堂,脑袋上的高帽子直冲天际。
“确实,夸得真、情、实、感。”望川闭着眼附和。
“……”季遇飞快地卷起锦旗,烫手一般塞回牛皮纸袋子里,干巴巴地辩解:“我以为只是普通的套话,没想到会这么……”
“会这么善解人意?”望川闭着眼睛翻了个白眼,嘲讽地打断他:“那确实,连太庙都给你准备好了。”
“这就是个修辞手法,”季遇忍不住纠正:“再说了,他们那儿也没有太庙啊。”
望川难以置信地睁开眼:“有你还真打算进啊?!”
“?”季遇冤枉极了:“不是,我也没说……”
“我要睡觉了。”望川气呼呼地转过身背对着季遇,不肯再搭理他。
“等一下,我……”
望川顺势打起小呼噜,声音直接盖过了说话声。
季遇:“……”
他只能闭了嘴。
得,睡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