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假装替工人们讨薪,态度强硬,想要逼着她主动卖掉老宅。”季遇的声音很轻:“你替梁越做了那个坏人,而他依然会是她们眼中的好丈夫、好父亲。”
“他确实是个好丈夫,也是个好父亲。”望川不太在意坏人这个身份:“我只是个陌生人,是好是坏对她们来说都只是过客,只要能达到目的这些都不重要。”
虽然望川嘴上说着不重要,但他事后反常的情绪证明他并不像他说的那样古井无波。
季遇好像还是第一次认真地感受到望川的情绪,不是那些浮于表面的开心、生气,而是更深层次的,更靠近内心的某些东西。
望川总是有些以自我为中心,说话也从来不顾别人感受,就像是一个被突然扔进人类社会却没有经过社会化的小动物,横冲直撞,永远也学不会妥协,甚至还有一些我即世界的愚蠢。
但季遇曾经一度是有些嫉妒的,嫉妒望川那颗足够强大、不会因为外界评价或是别人的目光而轻易受伤的心脏,而今天他才发现,望川或许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刀枪不入。
“你可以提前跟我说的,”季遇看了望川一眼,感觉胸口有些堵:“那样我就不会……”说出那些难听的话了。
“我以为,”望川垂着眼捏着自己的指关节,微弱地控诉着自己的失望:“你会站在我这边的。”
但是他没有。
季遇愈发难受起来:“抱歉。”
“我为我昨天说的话向你道歉,我不该那么武断,也不该不顾及你的心情。”季遇沉声说道:“但是你也没有必要故作坚强,被当作坏人而觉得难过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想让汪淮青主动卖掉老宅我们可以想其他办法,你没有必要受这个委屈。”
望川听到后半句话讶异地抬起头:“她又不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为了她难过委屈,我的感情还没有那么容易泛滥。”
“?”季遇诧异地抽空与他对视了一眼:“那你还为了这事儿沉闷了大半天?”
望川对着季遇无声地叹了口气,撇撇嘴,没有说话。
季遇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声音有些艰涩:“是因为……我吗?”
望川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没有回应。
季遇抿抿嘴,郑重地再次开口:“抱歉。”
望川偏了偏头,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满意地发出一声轻哼。
话说开了之后似乎连时间的流逝都变得快了起来,没多久便隐隐能看到天鹅湖地块的大门,蓝色的铁皮外墙旁边似乎隐隐有几抹红色在飘动,看着有些诡异。
再开近些,吵杂的人声已经从外墙溢了出来,里面似乎正热闹。
季遇停下车快步向前,穿过两侧迎着风荡来荡去的横幅,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门口乌泱泱的少说已经聚了二三十个人,里三层外三层,正不知道是围着谁唾沫横飞。
“你们已经停工好几个月了!到底什么时候复工?!”
“对啊!你们什么时候复工!这种进度明年还能交房吗!”
“找你们负责人出来!”
里圈一个男人声嘶力竭的声音挣扎着压过众人的愤慨:“你们听我说!听我说一句!!”
“我就是负责天鹅湖地块的项目经理!听我说!”
七嘴八舌的质问渐渐平息,男人深吸一口气,用有些喑哑的嗓音谨慎地措着辞:“是这样,施工队目前是按照建设单位以及相关法规要求停工整改,复工时间我们暂时也不清楚,所以……”
男人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激动的业主打断了:“你们不清楚那谁清楚啊?!”
“就是!”
男人有些急了:“我知道你们着急,但是不能开工我们也急啊!现场机器设备每一天都是钱,我们也在亏钱啊!”
“着急你们就开工啊!”
兜兜转转又绕了回来,男人不免有些焦躁:“我也就是个打工的,能不能复工、什么时候复工那是领导的决定我只是听命行事啊!”
“那就找你们领导来!”
“对!我们要跟管事儿的谈!”
“领导不在这里!你们……”
男人一个人的嗓门儿最终还是被淹没在了你一言我一语里,只能收了声默默听业主们发泄情绪。
望川不知道是把哪的横幅扯下来了,这会儿正站在季遇身后,低头读着横幅上的字小声嘀咕:“还行,情况比我预计的要好一点儿。”
季遇低头一看,横幅上赫然四个大字——复工复产
“确实。”
业主虽然是来讨说法的,但还有那么一丝理智尚存,至少没有什么过激行动,就连横幅都写得足够含蓄。
但是,季遇看着那群把门口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忍不住犯愁:“他们这么一直闹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
横幅被随手扔到地上,望川拍拍手扫视一圈,似乎看到了什么,灵活地钻过人群之间的空档,随口答道:“没关系,一会儿会有人管的。”
“谁管?等会儿,你去哪?”季遇不明就里,一路念叨着借过,从义愤填膺的人群中费劲地挤过去跟在望川身后。
工地停工了几个月,门口保安亭后面的杂草已经有小腿高了,望川弯腰探着脑袋看向保安亭后面阴影处的杂草丛:“这个角度拍得好吗?要不要出来换个位置再拍几张?”
“你在跟谁说话?”季遇茫茫然也探了个脑袋过去,“嚯——”
枯黄的草丛里嵌着一个鬼鬼祟祟、戴着帽子墨镜的矮胖身影,非常符合季遇对狗仔的刻板印象:“……现在行业内卷得连狗仔队都要来跟社会新闻了?”
“说谁狗仔!”那人不满地回嘴:“我是正儿八经的记者!”
这声音有点耳熟,季遇还来不及仔细回想,望川嗤笑道:“不愧是热心肠的记者先生,不仅关心落单女性还心怀天下呢。”
“……”男人被望川一语道破身份还不死心地试图遮掩:“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们离远点儿别耽误我工作!”
这人浑身上下估计也就那张嘴最硬了,望川挑眉刚要开口,门口一片骚动,群情激愤的氛围终于被打破——警察来了。
望川回过头,冲着男人弯起嘴角:“你刚才说什么?警车声音太大我没听清。”
“……”警车根本没声音,男人听明白了望川话音里的威胁,委委屈屈地摘下墨镜嘟囔:“我采个风又碍着你们什么事儿了这是……我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怎么去哪都能碰上你们两个……”
望川嗤笑:“采风?快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采花还差不多。”
“丁……永彬?”季遇记得他,只是刚才没能认出来他那浮夸的装扮:“你怎么在这儿?”
丁永彬宝贝地扶着脖子上的相机,不客气地回呛:“工、作!管得着吗你。”
“拍人还是拍景啊?”季遇看不管他那副又怂又横地模样,反唇相讥:“拍人违法拍景侵权,你选一个吧。”
但没想到这回丁永彬没被吓到,反而不屑地冷笑了一声:“禹城集团现在已经自顾不暇了还能有功夫追究我这点儿破事儿?吓唬谁呢。”
看来他还知道点儿内幕,望川饶有兴趣地摸摸下巴:“你还知道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丁永彬狐疑地搂紧了自己的相机,警惕心很强:“你们也是天鹅湖的业主?”
“算是吧,”望川回答得模棱两可,笑眯眯地问:“说说呗,关于禹城集团,你还知道什么?”
“行业机密少打听。”丁永彬被望川的笑容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不禁往后退了几步,看着有点外强中干:“看在你们也是业主的份上就说一句话,趁早做打算吧。”
季遇听懂了他的意思,难以置信:“天鹅湖可是市重点项目,禹城不可能就这么由着它烂尾。”
“有什么不可能的,”丁永彬缩头缩脑地环顾四周,也不知道在寻摸什么,听见季遇的话神神秘秘地压低了音量,小声说道:“禹城今年的烂尾楼多了去了,全国各地哪都有,别说我没提醒你们啊,出手要趁早,禹城快完蛋了。”
季遇回想起在飞机上看到的那篇还没写完的稿件,喃喃:“烂尾楼危机大爆发原来是这个意思……”
一旦一个公司的摊子铺大了,各个城市的分公司就如雨后春笋满地都是,但也只是挂了个名字而已,除开管理费用之外归根结底还是自负盈亏的独立公司,所以在房地产行业的畸形运作下,也就不乏有一些挂着知名开发商名头却烂在地里的楼盘。
烂尾楼的出现太过屡见不鲜以至于季遇当时看到那个新闻标题都没太当回事,如今才明白是怎么一副惨烈的状况。
门口愤怒的业主们被警察劝着陆陆续续离开了,丁永彬想混在人群里一块离开瞅准路线撒腿就往外蹿,季遇一把薅住他:“等等,你说禹城快完蛋了是什么意思?”
“这还能有什么意思就字面意思呗,哎呦你们就非得在这犄角旮旯的地儿聊天吗!”眼看门口的人越来越少,丁永彬愈发急切:“人都快走没影儿了!等会儿大门一锁咱就出不去了!”
“不急,那个负责人没那么快走。”望川发现笑脸对丁永彬没用干脆收起笑容,冷着一张脸俯视丁永彬,命令式地说道:“说说吧,禹城集团到底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怨气能当做新能源,我高低能养活一个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