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书吧

繁体版 简体版
趣书吧 > 明月照积雪 > 第93章 祭奠

第93章 祭奠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你……”冯信对着连锦打量了一番,忽然想了起来,“我记起来了,你是那日在靖察司的那个丫头。好啊,你混到这虚云寺,有什么企图!”

“冯大人请慎言——”在一旁观望许久的裴宴安见情势对连锦不利,径直从人群中快步走了出来,将连锦挡在身后,道,“怎么,冯大人这是将虚云寺变为自家祠堂了吗?除了你,旁人都来不得?”

冯信被裴宴安一噎,刚想接腔,却被徐嗣年一个眼风制止了。

“靖察司守卫盛京安危,裴大人作为都指挥使身负重任,自然是哪里都去得。”徐嗣年拾掇好一身狼狈,对裴宴安侃侃笑道,“不过这姑娘,倒是眼生。”

说着,他将目光转向连锦:“姑娘方才所说,误解了这白鹤的好意,倒不知是从何说起?”

裴宴安不欲连锦与徐嗣年多言,想将她带离,连锦却不避讳,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给了他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转而对徐嗣年落落大方回道:“敢问徐大人,此处为何处?”

徐嗣年哼笑一声:“自然是虚云寺。我大穆的佛门重地。”

“民女听闻我大穆朝一向敬神礼佛,此处既是佛门之地,该是杜绝杀戮,远离荤腥才是。而方才徐大人,却以活鱼活虾喂饲白鹤,岂不是坏了佛门的规矩,险些犯了大错吗?”连锦意有所指地看了地上的竹篓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冯信。

徐嗣年面上喜怒不显,眼底有暗流汹涌:“姑娘好一副伶牙俐齿,你这般说来,倒真是老夫的错。”

连锦莞尔:“大人何辜,大穆子民皆知,丞相大人温良恭俭,仁义宽厚,是底下人行事有失,才险些铸错。方才白鹤激烈拒食,正是倾羡大人的声名与风姿,要保护徐大人免于英名受损。冯大人却要砍伤它,可不是误解了它的好意?”

徐嗣年侧目好好地打量了连锦一番,庄肃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呵……呵哈哈哈……”他望向裴宴安,看起来心情极为愉悦地道:“裴大人,你认识的这位姑娘可比你有趣多了。”

正说这话,下一瞬,眼风锐利扫了一眼身边的仆从:“你们把这白鹤给我看好了,要是少一根羽毛,我要你们的脑袋。”

说着,他一拂袖子,沿着甬道扬长而去。

“徐大人,徐大人!你别听那丫头胡说……”冯信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已经惹了丞相不快,但想挽救,也已经晚了。想再冲白鹤撒气,如今亦是不能。

连锦见徐嗣年走远,从随身的竹篮里抓出一把药草放在水潭边:“冯大人的手看起来伤得不清,这儿距离城中路途略远,医治怕是不太方便。这里是些消炎镇痛的药草,大人自便。”

说着,也不管他是否理会,拎起篮子便离开了。

冯信气急败坏地抓起药草,刚想狠狠地扔出去,但被白鹤啄伤之处,忽然剜肉刺骨一般剧痛难当。他心忖,连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他药草,怕只是想羞辱他,应该不敢在草药中动什么手脚,遂咬牙抓起一小撮药草揉碎按到患处,疼痛似乎消减了一些,但仍是难忍,他深吸了口气,顾不上其他,将药草全数摁了上去。

手臂的痛感似乎麻木了,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起来。

他摇了摇头试图令自己清醒一些,走到后山,发现徐嗣年的车驾早已离开,只剩下一辆自己府上的马车,车夫正戴了个斗笠低着头在整理马缰。

“徐嗣年这个老东西,待我获得陛下青眼,他又算个什么东西!”

口中暗啐着,冯信摇摇晃晃上了马车,对车夫吩咐道:“快回府。痛死老子了。”

车夫低着头“沉沉”应了声“是”,那声音冯信听着耳生,也没多想,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沾着座垫倒头就睡了。

马车在山道上颠簸前行,左拐右弯绕去了偏僻的小路……

此时,连锦早已绕到虚云寺前殿。

她在殿外恭敬地上了三炷香,进入殿中,面对法相庄严的神佛,她凝神仰望,却没有许下任何愿望。

身侧的人来来去去,连锦始终笔挺地跪在佛前,念诵了一整日的地藏经,待到离开时,已是酉时。

都说中元节的夜晚不宜在外,礼佛的人们在申时之前陆续都下山了。殿外此时已是空空荡荡。

而连锦惊异地发现,裴宴安竟一直在等着她。

他目光淡淡看着殿门的出处,背着一只手腰背挺直地站在殿外的槐树下,茂林修竹一般,见她出来,神情方有了些波动。

他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沉声道:“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今日你折了冯信的面子,他怕是不会轻易罢休。”

连锦抿着笑,忽然生出一丝玩笑的兴意:“大人怕他吃了我吗?”

裴宴安闻言略略掀起眼睑来,他定定看了连锦一会儿,认真地道:“我担心他对你不利。”

连锦在他异常郑重的目光之中愣了一瞬,反而不自在地避开了视线的接触,故作镇定地劝慰道:“大人不必忧心,我既然站出来了,就不怕他报复。”

裴宴安也不反驳她,只淡淡说:“下次若见到徐嗣年,离他远些,他比冯信更危险。”

连锦知道,他是真心为自己着想,看着他深沉的眼眸,默默点了点头。

两人相伴下山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没有星星,对面山头有零星的灯火在无言的黑暗之间闪烁,白雾似的光晕将山峦连绵起伏的形状清晰地勾勒出来。风声自远方幽幽传来,像是低声呜咽。

裴宴安手中提着一盏灯笼,走在连锦身侧,两人前后隔了一两步的距离。他走得极慢,余光一直扫着侧后方,留意连锦是否跟上了。连锦亦不疾不徐地保持这个距离。

因着这日是中元节,晚上的时候,家家关门闭户,回城的沿途道路上都没有什么人。快到城郊时,两人看到有一个小姑娘手中挎着个篮子,站在官道一旁的树下。

连锦和裴宴安相视一眼,走上前去。

那小姑娘七八岁的模样,穿着比她身子更大很多的粗布衣衫,巴掌大的脸颊上满是脏兮兮的污渍,怯生生地将他们望着。她的篮子里是满满的冥纸。

连锦走到她跟前,俯下身子低声问她:“小妹妹,你在这里做什么?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

小姑娘低低地开口:“舅娘说了,得把冥纸都卖了,才能回去。”

连锦的神色有半分凝滞,而后很快回复如常,她从随身的荷包之中拿出一锭银子,温柔地问:“你看,这些银子买你这篮冥纸够吗?”

小姑娘盯着银子看了好一会儿,认真地点了点头:“够了。”

连锦将银子放在她的手掌中,随后接过篮子,轻轻地抚摸了两下她的脑袋:“好了,姐姐把你这篮冥纸都买了,你赶紧回家吧。”

小姑娘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冲她深深鞠了一躬后,攥着银子转身就往城里方向跑了。

“你给她的银子,够买十篮冥纸不止。”目光随着小姑娘跑走的方向,裴宴安淡淡开口。

连锦低眸浅笑:“是啊。”

裴宴安侧目望着她:“可那些银子,一分也不会进入她的口袋。也许,日后她的舅娘会愈发变本加厉地用她赚钱牟利。”

“我知道。”连锦抬头看他,眼中是看穿一切的透彻,“今日是中元节,这里不会再有其他的人经过。若她今日毫无所得而回,也许明日她就会被赶出门去。我赠她银两,她至少今晚可以过得安稳。”

裴宴安轻叹:“但她不可能每次都遇上你这样的人,往后怎么办?”

“穷苦人家,多一个人多一口饭,并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情。即便她舅娘为牟利而收养她,总好过她饿死街头。”

灯光忽明忽暗映照着连锦的侧脸,她回过头,目光颤了颤,有不知名的情绪一闪而逝,她静静看他:“大人,有的人,能活过今日已经很难了,何谈往后呢?”

说着她兀自向前走去,裴宴安若有所思,跟在其后。

走出一段路,才发现,竟走到了护城河畔。

护城河对岸是堆放罪人尸骸的乱葬岗,故而,这一带百姓都避讳着,河畔留着两支未燃尽的蜡烛和几道烧了一半的符纸,河面上一片漆黑,深沉的暗色令人窒息。

连锦走到护城河边方停下,她久久伫立着,仰首远望对岸,眉间似有万水千山。

裴宴安手中提着灯笼,在她几步之外,静静地看她。

半晌之后,她沉默着从篮中取出冥纸,纵手将他们撒向天空。白色的冥纸纷纷扬扬,在昏暗的光影之下,像枯叶,像飞蝶,在半空停留片刻,没入湖面,沉寂地飘向远处。

她单薄的身影,纤弱却笃定,仿佛在进行一场盛大的祭礼。

裴宴安并不知道她在祭奠谁,只感受到无声的悲恸汹涌袭来,她孑然的身影立在河边,仿佛下一瞬,就要被这无边的黑暗湮没。他忽的感到心口发闷。

许久之后,她转过身,仿佛穿越了无尽的时空,她的视线与他凝望的目光隔空交会,她唇畔泛起淡淡的笑:“大人,我们走吧。”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