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去便去。

这死城，风月自然要亲自一探。走前她给四主去了信，满纸瞎话道自己得了与当年清裳之死有关的线索，欲留在锦都城查清真相，要耽搁些时日，山庄之事仍劳烦他们多费心。

清风言出必行，跟着她一道。于是她不仅要注意死城动静，还得留意身边这个人。

除下他，风月看向身边另一个人，“死城凶险，你真要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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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身前，乌霜说自己反正闲来无事，不如一起去死城看看。想来死城不大，走个对穿也费不了多长时间，顺利的话，傍晚前还能回来。

其实这传奇之地，他早就想去，只是有清裳前车之鉴，才好歹按捺住自己那点作死心，如今得了机会，见他们两人要去，他岂有不凑热闹之理？

他说得好似去观光，风月挑眉道：“当年清裳之事忘了？你不怕沾上噩运，山庄易主？”

乌霜笑道：“那倒不会，一则我父亲尚在，二则我好兄弟尚在。即便我死在里面，也不会影响山庄大局。当年清明山庄……确是一场灭顶之灾，一夕之间，清落身死，清裳病重，清云又是那样的下场，这些最优秀的下辈，随便捡一个出来都能挑起大梁，谁能料到全折了？真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啊。”

他口中好兄弟，既为副庄主乌寒，为人沉着果决，众口评论中比乌霜还可靠些，正因杂事有他，乌霜才能逍遥自在。当年乌箫一人把持山庄，他猝然长逝，独子无人帮衬，山庄险被瓜分。因此乌苏成人后，除独子乌霜，还一并培养了另一位亲眷子弟，即便一个发生意外，另一个也能无缝补上。

这还没进去，就先咒着自己死。风月颇欣赏他的性格，落落洒脱，倒真像个游侠，大约是他当年仗剑天涯理想的一重投射。

可惜这好感马上就败了。

乌霜看着红衣，墨衣，雪衣三人组，突然笑道：“也是三人。一死一伤？哈。”

随后侃侃而谈，“我是不用担心什么，毕竟我早已成婚，断不会再带出个多余的丈夫、娘子来，倒是你？哈。”说着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扫视她和清风。

他这样说的时候，清风不动声色看了风月一眼。

风月一袖子抽过去，乌霜嬉笑着侧身，身后木板应声而断，咔嚓裂成了两瓣。这袖上红绸要甩到人身上，非得刮下一层皮来。

两人又说又闹，拌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口角，倒显得亲近。清风站在一侧，好像局外人，有浅浅的失落。

乌霜见他似乎一直想和风月搭话，但找不到机会。而风月好似刻意当他空气，有心无视他。

这种无可言说的微妙关系，乌霜心里奇哉怪也，清风什么样的人物，他还能不知道吗？这个人不冷，但很清很淡，如天上的云，水上的雾，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清傲之态，不拒人千里，也不可亵玩，让人想亲近，却不可冒犯。

刻意博得别人注意这回事儿根本就不该出现在他身上，就是当初见沐韶凌，他的冷淡也让乌霜捏了把汗，若放别人身上，够死百回了。

才过了几日，乌霜就见他这薄冰浅玉一般的人物，见了风月，冰消玉融，猝然生动起来。

他们到达死城边缘时还是上午，天光大好，朝里望去却黑沉沉一片，那便是毒瘴林了。这林子好似昼冥分界，天光不曾透进去，往内看一片黑雾。

死城方圆二里并无人烟，密林边缘用铁索穿着木板隔离，做简易提示，以防人畜误入。不过也就起个提示作用，反正这死城普通百姓也不敢进。拦得住的不用拦，拦不住的自然拦不住。听说还是当年清文派人修建的，因年久失修，破败不堪。木材腐朽，下面袒露出不少豁口，从外往里看，只看得见黑黢黢一张神秘大口，果然像个吃人洞。

方才风月的红绸抽在了一块木板上，正中劈裂开个一人多高的缺口，正好让三人通行。

风月率先跨进去。三人都是艺高人胆大，少说睥睨当世前十的人物，平均每人八个胆，所以先后踏入这不祥之地没有半分心怯和迟疑，甚至有点探险的激动。

毒瘴林内多是笔直少旁枝的桉树，从底下向上看，高耸如利剑直插云霄，树冠茂盛，遮云蔽日，分明是白日，却好似半夜黄昏，偶有天光艰难透入，倒像是月光，光影斑驳，阴森异常。

从外面看，这片密林笼在一片黑雾里，置身其中，反而看不出雾气，只好像薄夜浅月，行走在月色下。

三人带了火折子，但目力都极好，借着“月光”还能视物，便不需这东西，踏着”月色“一路向前。

一路无话，脚步踩在厚厚堆积的枯枝落叶上，发出瑟瑟声响。三人耳力也好，突然听见远处一声古怪的鸣叫——像鸟类，又不似寻常鸟类。

风月问：“这毒瘴林还有鸟兽吗？”

乌霜回答：“若是普通密林，人进不来的，鸟兽视作乐园。但毒瘴林是什么地方，但凡进来的活物，都被消化在里面，鸟见了这地方都绕着飞，哪会有鸟兽生存？”再说他们走了大约一里路，也是一只没碰上。

风月：“那刚才的叫声就古怪了。”

乌霜笑道：“古怪才好，不然不是白来一趟？”

三人脚步不停，又走一段，风月脚一顿，踢到什么东西，当即停下，用脚拨开下方残枝败叶。乌霜与清风原本跟在她身后两侧，见状围上来，周边的枯叶清开，露出下面一具人的尸骸。

这尸骸干瘦异常，呈死灰色，隐在枯叶中几乎不可分辨。清风蹲下来查看，才发现这并非一具普通的死尸，它皮囊松垮，耷拉在骸骨上，像是被什么吸干血肉。

乌霜在鼻边扇风，“好臭。”

清风说了声：“小心。”

乌霜四处看了看，“小心什么？”

清风：“这具尸骸是被从内部吃空的。”

从内部吃空，那断然不会是豺狼野兽，登时“蛊虫”二字爬入三人脑子，居然有一阵凉风恰到好处吹来，满林飒飒，一地枯叶都诡异起来，好个危机四伏。

清风又道：“奇怪。”

乌霜又问：“奇怪什么？”

“这具尸骸是新的。”风月回答。她对验尸并不在行，但底下这尸骨透出阵阵恶臭，也就是说还在腐烂过程中，分明是死去不久。这地方，近期还有人来过？

三人总共二十四个胆，没什么可怕，只好奇心更重，接着往里走，走进大概五里路，三人陆陆续续踢出不少尸骨，皆是灰色皮包骨头，有新有旧，有的已腐烂成白骨，有的好似覆着一件破衣裳，有的还像刚死去不久。

越走越离谱，这还都是随机碰上的，可见枯叶下遍地尸骸。

乌霜忍不住道：“真是怪了，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死尸？”

似乎为印证这“奇怪”之处，他话音刚落，侧边传来抖落叶片的簌簌声，一个活人自枯叶底下爬起来，他摇摇晃晃，四肢不协，动起来却疯狗一样快，转眼扑到离他最近的乌霜身前，看架势要跟他来个亲密接触。

乌霜一脚把他踹开几丈远。那“人”爬起来，脸朝后，背朝前，竟连面也不调，接着怪异地向他扑来。炽寒出鞘，凌凌一道银光，那\"人“从腰上斜劈成了两截。

刚才踹开前，乌霜就发现，这“活人”脸颊凹陷，眼眶两个黑洞，眼球分明已腐烂，根本是具“活尸”，所以他就没留手。

没想到，那断成两截的尸体又动了！竟来了个梅开三度！

它下半截还好端端趴在地上，上半截竟以双手为脚，好似一个缺腿蜘蛛，拖着躯干麻溜儿向他爬来，就是要跟他不死不休，死了也不休！

乌霜被恶心坏了，都不想用宝贝炽寒碰这玩意，抬脚一踩、一碾，一声清脆的头骨碎裂声，那脑袋在他脚下变成了一张饼。

万万没想到，他刚想松开脚，那连着“饼”的两臂剧烈扑腾，挣扎着死死抱住乌霜脚腕，乌霜终于忍无可忍，翻转手腕，炽寒向地，直直刺入，正贯穿它的心脏。

这下“活尸”终于彻底瘫软下去，不动了，安安分分当个死人。

乌霜退开几步，以防它故技重施。而后回头道：“你们两个就这样看着？”

旁观了全程的风月坦然道：“是啊，我想看看它要做什么。”

“当然是咬我啊，还能做什么？”

风月道：“它刚刚跑过来的样子，不想要咬你，而像要抱你。”

乌霜一阵恶寒，又往后退几步，却见他另一位同伴上前，“哎，你干什么？”

清风靠近半截上体，拿帕子将它翻过来，见被炽寒刺穿的窟窿正往外滋水，是黑血。

刚刚他就发现，被剑气斩开时，也有液体撒出来，这尸体枯瘦，血水却充沛，流窜在四肢百骸，好像吃了这人的东西，只吃肉，不喝血。

这时，乌霜“咦”一声，抬脚跺了一下，从他锦衣衣摆下落出一个黑色颗粒。

他拿剑尖拨了下，半个指甲盖大小，背部有壳，像只甲虫，要是藏在枯叶里，难以发现，应该是只蛊虫的尸体。

临行前，落嫣给了他们各自一盒香膏，让他们涂抹在手腕、脚腕、颈部等裸露或易被蛊虫叮咬的地方，为的就是防备这种情况。

这个活尸应当是具被蛊虫寄生的蛊尸，它方才“死亡”时，那蛊虫沿着枯臂爬上了乌霜脚踝。

三人都没见过这玩意，更不是这方面的专家，看不出所以然。

清风掏出一个瓷瓶，用帕子小心将它装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