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蛊虫，三人加快步伐，一路上尽是枯枝死尸，皇宫的影子都没见着，再这么信步闲走、磨磨蹭蹭，傍晚前可回不去了。

忽视脚下偶有的磕绊，又往里走了一程，这次是清风，发现了隐在枯叶下的砖石。

三人将枯叶拨开一截，见有段土地塌陷，差不多半尺长，裸露出底下的方石、青砖，往前往后便没了。

清风附身下去，修长五指张开，伸掌落在地上，周边枯叶微微浮动，随后起身，“下方是空的。先前也探过，是实的。”

也就是说他们靠近皇宫外围了。

“听说当年蛊后为炼制长生不老蛊，修建了不少地堡用以饲养蛊虫，这些地堡散落在皇宫四周，有连入主殿的，有通往别处的。“风月对死城了解不多，乌霜解释：”这应当就是一条连通地堡的地下通道。“因无人维护，有些坍塌裸露，被落叶覆盖。

风月主要目的是宫殿里的蛊后医书，这些地堡无暇顾及，不多停留，接着向前。

这地堡好似一个标志，自此分界，他们像踏入了一道无形屏障，忽地凶险起来。

刚往里走上不久，树下一具尸骸爬起，而后跟惊动了耗子窝一般，四面枯叶里，成堆蛊尸老鼠出洞般一股脑窜起来，眨眼竟有几十具。

“坟场诈尸了？”乌霜无比贴切地形容。

不消多言，各自出手。三人虽是结伴，却毫无配合精神，三个人三种打法，不多时完美清场。

这群东西，跟疯狗差不了多少，普通人碰上，恐怕得被撕咬分尸，但这三位都是能跟武林盟主过招的人物，打这些蛊尸好比砍菜切瓜。

原本清风还留意风月的方向，可是三人中数她清的最多，毫无帮手的机会。那水袖红绸分明是丝织的柔软材质，在她手中却如银电铁索，迅疾刚劲。

以长练为武器者，多身形蹁跹，以柔治刚，可她步伐招式简练有力，无多余修饰，好似手持一道精铁制成的钢鞭，分明是以刚撞刚、以刚断刚。

披在她身上是柔练，挥在她手上是铁索。若是让她甩上一鞭，便是坚若磐石，也得断成两块。

乌霜经验在前，众人优先直打心脏，因三人出招狠准快，倒没出现四肢乱飞的惨状，基本都留了全尸。

清完一波，远处又窸窸窣窣走来一群，这些行动稍缓些，似乎还不能熟练驱使四肢，清风忽然说：“别杀他们。”又简短解释：“或许有救。“

这批人眼球尚在，皮肤尚未凹陷，看上去还像是病恹恹的活人。或许取出蛊虫，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不合时宜的善良，风月冷笑，”不杀他们，放他们出去杀人？”

手上却翻转回抽，原本要刺穿心脏的红绸在空中震了一震，一收一拍，将那蛊尸死死缠在它背后的树干上。

清风提出问题，也找了解决方法。他再次落掌向地，这次起式仍轻，落下却有千钧，枯叶与雪色衣摆向四围荡去，生生将底下泥土与砖石震裂，塌陷了一大块。

乌霜与风月见状，将蛊尸们一股脑赶进、扔进、打进陷落的入口。

随后三人俯视那黑乎乎的洞口，乌霜摸着下颔若有所思，“它们不会爬上来吧？”

“那你去把它们一个个绑树上。”

乌霜表示我什么也没说。

“谁！”

风月突然冷喝，抬手一道寒光射出，两丈开外有个黑影受惊，堪堪避过银针，鬼魅般自藏身的树冠中闪出，又隐入更深处。

他行动敏捷流畅，且知道避人，不似方才只知道扑人的蛊尸。

一红一墨一白三道影子掠去，从三个方向锁死了范围，纵然可视空间不广，从他刚刚身形也能大致推断落于何处。

果然那人在包围圈不断缩小时按捺不住，又是鬼魅般掠出，从清风面突围。

黑衣人身材矮小精壮，速度奇快。清风第一时间看了风月一眼，是怕那人声东击西，假晃一式报复逼他暴露的风月。依黑衣人的反应能力，那人分明修为不凡。

事实是他多虑，就是耽搁这么一瞬，一个错身间已让他逃出，乌霜率先紧追上去。清风与风月对视一眼，也紧随两道影子而去。

黑衣人是墨衣，乌霜也是墨衣，在他们眼中变成两个黑影。黑衣人甩不掉索性溜着他兜了个半圆，乌霜见前方有一片更深的阴影，黑衣人一闪，竟闪进阴影不见了。近前一眼，才发现那是个斜坡，黑漆漆一方洞口，应当是个地面之上的地堡入口。

乌霜脚步不停，追着进去，只一瞬，却突然疾退出来，旋身几步站稳，双臂还微抬，衣摆猎猎。

好险！若是再前进半步……

看见追来的风月和清风，喊道：“别进！”

他颈上一道血痕，直直切入脖颈，已泛起殷红。两人看他的样子已知有蹊跷，清风想凑近他，乌霜摆摆手表示没事。

风月已来到洞口，见当空横着一丝血线。血色慢慢滑动凝聚成一颗鲜艳欲坠的血滴，露出长线本来的颜色，是有人在此设了道银丝陷阱。

风月翻转出一把匕首，将它截断。这线她熟识，是一种天蚕丝，锋利无比，不禁心底一凛，好在乌霜没变成无头尸。

清风已经走了过来，两人一左一右把着洞口，风月向内甩了一把红绸，四围横扫一圈，并无异样。

试探过后，对视一眼，同时向着一个方向出手。龟息大法使得再妙，那细微的心脏搏动声也不能隐藏，尤其是这般静谧的环境。

两人出手迅疾，原意是扣住他左右肩膀，那人好似受惊蜘蛛一般，沿着墙壁溜走，他窜得极猛，收不住从尽头落下来。

通道狭窄，风月止住脚步，先容他和清风交手。内里昏暗，依稀可见那人极短小，身法伶俐，滑溜无比，清风与他不使武器空手相交，各有各的高妙。

这是她第一次见清风出手，果如乌霜形容，举重若轻。看似招招留情，实则滴水不漏，乍一看人人都能和他过两招，动起手却如探深渊高不见底。这是个极有天赋的人，风月觉得他对一招一式都有体悟，天才看天才，才能看出门路。而且面面兼顾，疾风骤雨间，那翩然却不轻浮的清雅形象，丝毫不乱。

与他交手的另一个，则像个大杂烩，数种招式不同门路交杂在一起切换自如，虽不完全得心应手，但胜在实践经验很足，看得出是个老手，相比清风，招式之间偶有漏洞，幸而功力深厚，那些疏漏之处硬让他用澎湃的内劲堵上，不给人可乘之机。

她走出山庄之前，清和拉着她的手殷殷叮嘱，即便与山高，比天齐，也该明白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诸事戒骄戒躁，小心为先。

清和常说的“天外有天山外有山”，如今实实在在体会上几分。倒不见得这两人真比她高，但想要凌于绝顶俯瞰是不行了。她从未遭逢这般对手，难怪说锦都城卧虎藏龙，果真是不容小嘘。

风月自认天性不畏怕，不沮丧，不低头。见这两位高手，毫无被比过的丧气，反而斗意更胜，精进之心更强。

脑子里纷纷扰扰如过电，其实也就是一瞬。她掠阵在侧，眼睛没闲着，防备窄小空间里黑衣人再出阴招。同时也分去一分心神去留意周边状况，这应是一条相通地道，先前清风震塌了地面，才把这里变成了截头路。

难怪这黑衣人自己钻进死胡同里来，他原是打算通过这地道遁走。困兽之斗愈加凶狠，招招直取清风命门，终于让他瞅见机会，一掌拍向清风胸膛，而后一爪直刺他脖颈，时机掐算极妙，趁他拦住那掌却护不住脖颈不得已旋身避开之际，冲向洞口。

风月正等着，袖中长剑上手，寒光乍现，出式干脆凌厉，在昏暗的山洞里凝出一道冷光，直直要将他钉入壁上。黑衣人避无可避，咬牙不避，浑身内劲都提起来，竟生生用肉掌去迎她的剑锋。

那一掌裹挟浑厚内力，排山倒海扑将过来，若普通长剑，早裂成万片。风月本是欲刺，没防备撞上这股巨浪，内劲震得剑声泠泠，传入她手上，像握着把雷电，手一震，长剑竟脱手坠下。

黑衣人见此大好时机，忙收敛内息朝洞口奔去，岂料又是一道冷光，一柄长剑直直将他钉在出口石壁上，那是风月自另一袖中甩出的长剑，“不好意思，我还有一把剑。”

方才内劲撞到手上她便将计就计故意脱手而去，为的就是等这人逃走时的放松一瞬。

然而这人自被钉上石壁，立马爆发出极强的求生欲，似被火钳夹住的生猛老鼠，四肢疯狂挣扎蹬壁，就是不肯放弃这规划好了的逃跑路线，双掌向后拍在石壁上，运了十成十的力，势要撼山动石，那砖石哪堪得住，寸寸爆裂，竟让他生生挣脱入壁三寸有余的长剑，从壁上脱逃下来。

推手一把暗器照面打向风月，竟是从石壁上生生抠下的碎石。

终究让他逃了。

风月避过那一把飞石，从地上拾了两把剑。抬脚出去，清风跟随在后。

小小空间，两人不好合作，各自出招又迅烈，为防碍事或误伤，基本是你打我看状态。按照方才来看，这样的高手，要杀他们三人任何一个都不容易，可想要从他们手中逃走却非难事。风月倒是不遗憾，吃了她一剑，可不是寻常人受得的。

她右袖的剑叫寒魄，左袖的剑叫冰魂，双剑极薄，寻常来看是软剑，运起功来坚直不摧，均是古月国神剑。双剑为一对，左右合为宽刃剑，上下合为双头刺。

被古月国神剑刺伤，伤口经久不愈，愈合久久作痛，纵有神丹妙药仙草灵芝，伤疤亦存一生。

他们两人走出去，乌霜还站在原地。

“让他逃了。”乌霜说。见了她的剑，睁大眼睛，惊呼：“你有两把古月国神剑？”

“是三把。”风月纠正。

“那你当初为何见了炽寒那么惊艳！”

风月奇怪地问：“炽寒难道不是值得惊艳的神剑吗？”

乌霜噎了一下，“是值得……但是你有三把！”

他一直立于原地不动，风月望过去，见他脖子上的血线已凝结，“你受伤了？”

乌霜信步走来，毫不在意，“只是皮外伤。”

“险些致命的皮外伤。”

“我听见你们在里面与他交手，怎么样？”

风月敛眉，若有所思，“他的实力，很可能不逊于你和清风。”

“你怎会知道我和清风的实力？”

风月懒得解释，接着说：“死城怎会藏有这样厉害的人物，莫说死城，就是当今天下……除非他是沐韶凌、清轩。”

“沐韶凌、清轩？”乌霜笑道：“一个九五之尊，一个武林盟主，怎会屈尊到这里扮作夜行人？而且那人身量……”

“还有一个人。”风月看了眼乌霜：“你爹乌苏。”

“怎么不说是你爹呢？”乌霜简直觉得可笑，“我父亲早已退隐多年，你说他放着好好的清闲日子不过，跑这乌漆嘛黑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扮作黑衣人险些把他亲儿子脑袋削下来吗？你当他是闲得吗？”

“说不定。”风月一本正经地冷静分析，“当今世上能有这修为的，你父亲算一个。而且他年少时野心勃勃，为何正值盛年突然退隐，说不定他隐于幕后谋划什么，而要你在幕前演戏。”

别的不说，乌霜挺佩服她的想象力，“……你不会真的这样认为吧？”

同时为这离谱的言论看向清风，哪知清风同样一本正经地附和：“没错，而且他也穿玄衣。”

好冷。

乌霜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简直想把“见色忘友”四个字贴他脸上。果真晃了晃，隐隐有站不住之态，将倒未倒那刻，清风在身侧扶住了他。

风月也看过来，见他颈上的血痕泛着乌色，因夜色浓沉方才竟没注意，清风点住他心脉旁两个大穴，“有毒。”

难怪他刚刚站在洞口不动，看着黑衣人从眼前逃走。

“是啊。”乌霜毫不紧张，“我已经封闭全身紧要经脉，而且已服了百解丹，应无大碍……”

碍字未落地，向旁边一歪，倒进了清风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