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能看见我自己的脸，那么我一定能看见我快飞上天的眉毛和能吞下一个拳头的嘴巴。不是？我爹妈莫名其妙秀恩爱就算了，还突然人身攻击我。不亏是亲生，有娃是真的坑。

这时候闫翊插了一块苹果喂到了我嘴里，顺便还轻轻地用手把我的下巴，往往向上抬，扶着我的头顶将我整个惊呆住了的表情归位。

我被吓了一跳，整个人缩到了床的另一侧，目光紧锁微微皱着眉，死死盯着闫翊，时不时还咀嚼着嘴中的苹果“你怎么动手动脚的？嗯，这苹果不错哪里买的？”说罢我就把目光从闫翊身上转移到了我父亲的脸上。父亲从果篮里拿出一个橘子。

父亲站在我病床旁，看起来和当年分离的样子差不多。手中剥着橘子。只是额头上的抬头纹并没有那么深，眉间的川字纹也没有那么重，鬓角间的白发也没有那么明显，满脸胡茬，胡子上也没有掺杂着花白，嘴边的法令纹没有那么深刻。整个人依旧佛态，看起来憨憨地，挺拔地站在那里，但眼神却比我这个年轻人都要精神抖擞。

“你小子怎么说话的？你别忘了当年你和别的小朋友打架是谁挡在你面前的？”

父亲微微拍了一下我的床，继续剥着手中的橘子。

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了，003的记忆里好像真的没有这段。但是这不影响我和闫翊就是熟悉的陌生人啊？我连亲密的人都不喜欢肢体接触，突然有个陌生人对你有肢体接触，你不得警惕一下？

“橘子给你剥好了，你记得吃。你啊，就是懒。麻烦的东西一概都不怎么主动吃。我……我和壮壮先出去走一走，一会就回来。”

说罢父亲把剥好的橘子递给了我，看了一眼坐在看护床上的闫翊后，走出了房门。我看见，闫翊也注意到了父亲的眼神，点头示意过我的父亲后，又把目光看向了我。

我没有什么想同闫翊现在说的，只是看了一眼闫翊的眼睛，嘴角微微向上抽动了一下，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后，把目光转向了我手中的橘子，以及坐在病床旁和我平视的母亲。

我拿起了手中的两瓣儿橘子，放进了嘴里。橘子很酸，入口的时候，被磨牙咬破的橘子皮，其中的果汁爆裂了出来，充斥在口腔中。细细咀嚼后，一股甘甜又从口腔里蔓延开来。我默默吃着手中的橘子，吃完一半后又把橘子带着外皮，放在了我吃饭的桌子上，递给了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一直注视着我吃着橘子，她仿佛有什么话想说。橘子一入口的时候很酸，但是我很喜欢这种酸的感觉，即使被酸到了也不会在脸上展现出过多的表情。我只能注视着母亲的沉默，最终我还是选择先开口打破沉默。

母亲在我的记忆里，依旧是我那个世界里的模样。但在我一开始关于这个游戏内的记忆里。母亲是长发飘飘的，面容与现在的也相差甚远，甚至于一开始，我并没有把那年看到的母亲认作为我自己的亲生母亲。

现在想来，岁月真的是可怕的东西，短短十年之久，早已物是人非。

当年那名长发飘飘的女孩，早已成为一名母亲。而这位母亲也为自己的孩子，付出了自己的一切。我无法想象母亲二三十岁的样貌和现在四十多的样貌差距如此之大。

母亲的头发在我有记忆里早已剪短。她的头发干净利落，并没有做任何修饰，只是简简单单的女强人发型。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妆容，只是用时光来脸上点缀，眼尾间不经意的细纹暗示着时光在她身上的流淌。脖子上细看看不出的颈纹，细微地法令纹，手背上的细腻，手掌上粗糙地掌纹。这一切都和母亲多年后的模样相同，唯一不同的是，游戏里的母亲头发上并没有掺杂着细小的花白，而我的母亲头发上已有银白隐藏在乌黑中。

......

“妈，吃橘子。”

这是我醒来后单独对母亲说的第一句话。

我注意到母亲的手从一开始的紧握拳，到最后的松开，甚至微微有些颤抖地拿起我放在桌子上的橘子。自己先吃了几瓣儿后，又伸手把最后两瓣儿的橘子喂给了我。

我望着母亲吃橘子的动作，以及最后喂我橘子的动作。最终还是低下头来，吃了母亲最后喂给我的两瓣儿橘子。

啊，果然这个橘子好酸啊，但不知道为什么好想哭。明明以前吃过多酸的东西都不会有什么表情的。现在，可能是母亲喂给我的橘子吧。

母亲看着我吃完橘子后，就握住了我的手，两只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右手。我的手在这个游戏里很修长，很宽大。以前母亲一只手就能握住的手，甚至还有一些空隙，现在反而需要两只手才能紧紧握住。

母亲就抓着我的手，目光紧缩地看着我的眼睛，嘴唇轻启，声音在空中传递开来。

“我……妈妈我……我们，我们俩最终还是觉得你说的话很有道理。我，我对你生活的关照太少了，我…….我甚至可能都没有资格对你的成绩指指点点。我甚至，甚至都不了解你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

母亲的声音很细微，甚至隐隐有些颤抖。

“我，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但，但请你相信。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对你的伤害太多了。你爹也说过我。我……我可能真的，做错了，对不起……”

母亲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说着说着就把头深深地埋进被子上，用我的手抵在她的额头上。

我，其实我真的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我与母亲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少得可怜，甚至母亲有空陪我一起的次数，屈指可数。现在成了这样，我反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但母亲应该很需要一个拥抱。如果我现在是母亲的话，我会很需要一个拥抱，一个久违的拥抱。

我扯着挂着吊瓶的手，环在母亲身上，给了母亲一个温暖的拥抱，这是我长大之后唯一一次给母亲拥抱，我甚至不记得我小时候有没有拥抱过我的母亲。我甚至不记得我有没有对母亲说过：我爱你。

“我……妈，我，我同样，我爱你。”

我说不出我也爱你这句话，因为我对母亲的爱并不是建立在她爱我的基础上，我只是发自内心的爱着她。

我曾经很迷茫，很疑惑他们为什么要将我降临在这个世上，我甚至轻视了我的生命。我是个失败者，我放弃了我自己。但是现在想来，如果当初多一点爱，多一点关怀，是不是一切都能变得不同。是不是世间的一切都会很温暖，是不是一切都不那么冰冷。

我突然间很庆幸。我降临在这个世界上，即使有再多的苦难，但依旧有温暖在等待着我们。即使世界黑暗，但这个世界上依旧多姿多彩，灿烂美好。依旧有爱填满人间。唯有爱，永存于世。

“妈...”

我紧紧地抱住了母亲，我的声音已经在哽咽，甚至有些颤抖。果然父亲给的橘子好酸啊，酸到我能在母亲怀里哭泣。酸到我终于能表达自己的情绪了。

“谢谢您把我降临在人世间。我永远爱着您。”

母亲交代了一些事后，随着父亲同时离开了，父亲一直守着门前，看着我们母子。他们在门口说了一些话后。闫翊捧着一束花走了进来，是一束玉兰花。白色的玉兰花。

......

我曾经在书上看到过这么一段话。男人送花最有意义的原因在于，他要经历捧着花走在路上时，路人的眼光。这种感觉大概就是那天天气很好，我捧着花在去见你的路上。路人都回头看我，和我手上的鲜花，但我却记不清他们的模样。我只记得我马上就要见到你了，见到我想见的你。

“啊呀兄弟，我可能要无家可归了。我爹妈决定这个暑假他们要出去旅行。本来是打算其中一个人单独带我去旅行。结果呢他们被我的话给骂醒，决定重新审视一下这么多年的婚姻生活。然后呢我的身体现在也不适合出行，又订好了行程。所以他们俩就决定两个人一起去了。”

我又重新瘫回床上懒洋洋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伯父刚刚和我说了。他说即使他们在家也没法好好照顾你，所以你这个暑假要不要来我家住？而且，伯父他，很爱你。”

闫翊捧着花，站我我床边望着我。

“啊？可以吗？我还以为我要去打扰爷爷奶奶了？啊，我知道我爹很爱我。递给我的橘子挺酸的。酸到眼睛疼的那种。”

我又闭上了眼睛，用手枕着头，在准备闭目养神前，我看到了那一束他一直捧着的玉兰花。

“这是给我的？你放那边就好了。”

我坐直了身子，伸了个懒腰，指了指床头柜。

“是给你的。独属于你的。”

说罢闫翊就从玉兰花中抽出了一枝递给了我。

他举着花在我面前说道：“好久不见，阎翊。”

我接过花在他面前笑道：“许久未见，闫翊。”

......

这个场景很熟悉，仿佛多年之前我们就这么做过，仿佛多年之前这曾是一个遗憾。

我递给了她一束玉兰花，这是我未曾送出的花，我从她那里重获新生。

我接过了他一束玉兰花，这是我未曾收到的花，我从人世间重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