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收市,好心的店家留着一盏照亮的昏黄灯笼,照着空荡荡的街道。
东北的夜晚总是漫长而寂静。
耳边除了北风刮的厉害,街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天冷风硬,今晚看着是要有场大雪,耗子都不愿出来觅食,更别提人了。
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着白烟,灯都熄了,炉子还不能灭,气温低的吓人,一张嘴吐出一口白烟。
这么冷的天,平民百姓的没人出来,可对达官显贵来说啥事不耽误。
吃喝玩乐,不是春种秋收,不用看老天爷的脸色,平日里都是对贫民百姓摆脸色的。
七拐八拐,三弯两绕的,这种见不得人的买卖不但白天不开,也不能开在主街上。
别说老百姓不能同意,就是官府衙门的也明白会坏了一方风水。
可也不能离主街太远不是。
吃了饭喝了酒,再让各位老爷们跑出三五里地消遣,虽说是人抬马跑,可也没了兴致。
城里的人从小到大都知道有那么趟街。
在东北,要么叫桃花巷,要么叫艳粉胡同。
或是俗艳扎眼的门头前,或是精巧堂皇的独楼上,站着漂亮的男男女女。
热情拉人的老鸨,穿梭其中的伙计,站在暗处蛇头,往外扔人的打手。
好人家的在城里住了一辈子,都从不这地走。
哪怕是白天关着门不做生意,老实人也宁可绕远路,怕这地方脏了自己的名声。
柳二爷是算得上好,无论是人是仙还是蟒,没谁不对他的品性竖起大拇指。
可这地方,柳二爷常来。
熟门熟路的带着从未踏足过此地的赫洙,走过街头几家平平淡淡的青楼,直奔中心地带最为繁华的风景。
远远的,姑娘小伙子们就看见了柳二。
门口的搔首弄姿的,楼上等人媚眼含春的,依着勾栏风情万种的,绕着帕子香气扑鼻的,都来和他打招呼。
来这种地方的,有钱有势,可没柳二爷长得这么周正的。
虽说他是干看不掏钱,有时候还得要点医药费,可大伙还是稀罕柳二爷。
平日里都是一个人背个药箱子来,今天身后还跟着位年轻的公子。
和柳二爷的斯文周正相比,这人更多了一丝不染尘世的克制。
如此模样走入此地,似是一匹白绫垂在染缸上,谁都想把自己的颜色往他身上泼。
夜里飞过城上,星星点点的灯光,唯有这一片灯火辉煌,可赫洙从来不往下面看。
高低贵贱都是人,露着腰的姑娘,肩膀在外的小倌,人家是人家的命。
本就是命苦之人,赚的是皮肉钱,没给钱,眼睛就别往那瞟。
今儿是头回来,眼睛想躲也躲不开,就算把眼睛闭上了,香粉味也往鼻子里钻。
灵仙之体,品格高洁,心里还惦记着人。
看着眼前这些个盯着他衣衫轻薄的美人,赫洙只觉得心生怜悯。
大冷的天,那衣裳有没有一会落下的雪厚都不知道。
还有光着脚在高台上跳舞的,身边抱琵琶弹古筝的也是手指头冻得通红。
不是怜香惜玉,是觉得身为神仙,对这些苦难之人无能为力。
心里是难过,是悲悯,落在外人眼里是英俊的脸上清冷疏离。
来都来了,这个地方哪容得下疏离,看着是柳二爷带来的人,先前找他瞧过病的几家先往前凑。
还没等衣衫暴露的老鸨扭着腰摇过来,一溜烟的尘土卷着落雪到了柳二爷脚下。
柳二低头一看,不愧为此地的熟人,自己来了,人家就知道他要干什么:“嗯,正找你呢!去新开的萍聚馆。”
腿高的侏儒男子,挂着大黑眼圈,留着盖住肚子的大胡子,棉袄棉裤的穿着臃肿。
胖乎乎的手里握着比他脑袋还大的红灯笼,灯笼上写着三个字“萍聚馆”,正好是柳二和赫洙要去的地方。
侏儒个子不高,气势却挺足,挺着大肚子往柳二面前一站,刚刚要围过来的老鸨子们悻悻地都走开了。
也不知道这萍聚馆什么来头,自从开在了这趟街,以前地位显赫的贵客都跑去了他家。
偶尔有再回来的,就算是头牌也觉得是庸脂俗粉,扔下赏钱没了兴致。
都是在一处做生意的,大同小异,谁家都有绝活,也都短处。
年月不好的时候,是苦海中沉浮的兄弟姐妹,相互照应。
太平盛世的时候,为了抢生意留金客,照样门口撕扯着头发衣裳,你去我家砸场子,我到你家使坏。
人性如此,善恶是非。
萍聚馆开在这条街上了,自然也逃不过算计恩怨。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壮汉美女,老鸨龟公,眼睁睁的看着萍聚馆揽客的侏儒打着灯笼在前面走,眼珠不错开的跟着,恨不得把那小腿高的人围在当间那,可谁也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就凭空没了影儿!
如果说那侏儒有什么神功,或是带着什么说法,也能找道士做法捉来审审!
烟花柳巷的什么折磨人诱惑人的招数没有,凭你是贞洁烈女还是勇士将军,进来了,要么就范,要么俯身。
侏儒天天在街上提灯溜达,愣是没人能抓住他。
硬的不行来软的,无论是金银塞进手里,还是美女香肩半露,或是小倌半蹲着身子手抚在那胡子拉碴的脸上,都是不为所动。
一个跑腿的,抓不住没看清就算了,可跟在身后的贵客,怎么也像突然间练了什么绝世武功,跟着一起没了?
年轻力壮来这地方的也有,旅人散客。
熟客金主,早就被酒色财气掏空了身体。
离了这还要端着上层人物的派头,说话走路慢悠悠的似是绅士儒雅,实则别说跑了,门槛子高了都能绊个跟头。
是闹了鬼了还是出了妖了?
街面上几家红火青楼的老板聚在一起商量,最后琢磨着去关里请个厉害的法师来给看看。
现在已经不在乎丢了多少豪客了,怕的是妖魔鬼怪害人。
他们这地方的人生来命苦,无依无靠,百姓口中老鼠都不如的东西,死就死了,没就没了,甚至没了更好,多少人对他们咬牙切齿。
如果真被妖怪害了,也是为民除害,让人拍手称快的事。
家家齐了钱,派出个人高马大的可靠打手,快马加鞭的奔着关里就去了。
人是后半夜的走的,家家派人盯着,趁着街上溜达的侏儒不在,连忙就跑了。
谁知道还没出城,连人带马,银子一分不少的又回到了大街当间。
看着惊吓过度的同行老板,侏儒出来传话:“萍聚馆的梅老板说了,每日三客,不断财路。
各位有什么难处,传话来就是,不必忌惮。”
风月场混了这么久,大家心里也有数了,虽不知道这萍聚馆的梅老板能不能说到做到,可眼下看来,是个惹不起的。
就如今日,好几个熟识的招呼着柳二爷去自己店里坐坐,一看他拉住了持灯的侏儒,都也不再搭茬。
招呼起了别的主雇,却也留个心眼儿。
瞟着这柳大夫能不能进去萍聚馆,真要进去了,以后以看诊的名义,向他打听点什么。
侏儒把柳二拉到了一边,自以为压低了嗓子,闷沉沉的声音只要仔细听都听的清清楚楚:“萍聚馆没请柳二爷出诊。”
柳二忙解释:“我不是来出诊的,我是来喝酒的。”
那侏儒黑眼圈挺大,眼睛平时藏在肉脸和胡子里,也看不出个大小长扁,此时气哄哄的瞪圆了眼,对着柳二闹脾气:“不许!”
俩字给柳二造一愣。
东北的妖仙,平日里哪个不是对自己恭恭敬敬,客客气气,一个小小的貉貉,怎么还对自己出言不逊的。
想到平日里貉貉是个好脾气的,连狐狸都能让着,现在对自己这副态度,难道是那萍聚馆里有什么危险?
实心眼的小东西,说话也不利索,一定是有隐情,担心自己的安危。
想到这,柳二倒是很快释怀,可越有危险自己越要去看看不是。
何况还带着赫洙,答应的好好的,不能大雪天的俩人就杵在这了吧!
看着黑脸的貉貉精,好声说道:“我进去找人,有要事相商。”
侏儒捋捋胸前的大胡子,不为所动,看着柳二爷笑眯眯的样子,倒也给了个理由:“老板今天的三客名单中没有柳二爷。
何况舒公子也没给我们通气。
柳二爷还是早些回去吧,家里有人,这种地方还是少来的好。”
柳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怎么自己天天兢兢业业的瞧病、交际、自以为全东北的大事小情都在掌握之中。
原来自己来个花柳巷,家里的小鼠子都知道了?
顾不得什么赫洙,什么萍聚馆,柳二抓着貉貉精的大胡子问道:“敢情我每次来,灰,不是,舒公子还给你们通气?”
侏儒的胖手拍开柳二拉着他胡子的手,硬气的回答:“舒公子弱小,我们小灵物之间就是要相互照应。
他信的着你,我们得帮他长个心眼。
他不告诉我们你来出诊,我们看见你在这地方也得给他通个气。
不能叫你们这些大仙,大人物!欺负了!”
也不知道是该替灰鼠子高兴,还是替自己假聪明尴尬。
深吸一口气,呛进来的全是冷风,脑瓜子倒是清醒了,就是好悬没站稳,幸好赫洙扶住了他。
对,还有赫洙,大包大揽的跟人家许诺,怎么也得让人家进去看看心上人,
自己还是先回家瞅瞅在自己心眼之上的大灰鼠吧。
“我不去,你把他带进去行不行?
鹤城鸿家的,也姓赫,你们姓贺的不是和姓赫的最好么!”
柳二说完,侏儒貉貉精看看赫洙,嘴里叨叨咕咕:“今日三客之中没有姓赫的。
姓赫,赫。
是鹤大人!
我们家公子一直等着您呢!”
作者有话要说:柳二爷:原来我的行踪早已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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