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找到方法了，”霍宇说，“那就把收缩杆撤了呗。五个人加上行李，全挤一个帐篷，还有男有女的，不方便吧？”

“行啊，”吴邪说，“你和王盟一起撤。”

听到脚步声渐近，帐篷外的拉链拉开，里面的人都探出头来。

王盟听到他们的对话，扣上领口的扣子，拍了拍霍宇，让他转回去。

霍宇后悔张口就给自己揽了新活。

覃燕也听到了，她有些不乐意拆杆子，可又不愿为此和吴邪发生冲突，小跑几步跟上了霍宇。

吴邪一掀帘子进了帐篷，剩下的那个女孩子坐在睡袋上望着他，他记得这个女孩叫胡娟。

他尚无睡意，翻着笔记本消磨时间。

胡娟在睡袋上小幅挪动着，时不时抬头看看他。

吴邪没耐心反复观察她视线的落脚点，直接对她道：“有什么事就说吧。”

胡娟嗫嚅道：“关老板，我想化个妆，会影响到你吗？”

吴邪意外地看向她，噗嗤一声笑了：“用不着这么战战兢兢，我又不是你的中学班主任。”

胡娟闻言也不太好意思，解嘲地笑了笑。

男人温和的语气让她放下心来。随即，她从行李袋里掏出了一个粉色化妆包，上面印着火烈鸟的logo。接着，从化妆包里取出了一整套的化妆用品。水乳，散粉，隔离，眼影，高光，口红。单从化妆包的大小判断，完全看不出里面塞了那么多东西。

吴邪看着那堆东西，问道：“大晚上化妆，是想跟谁视频么？提醒一下你，这里没信号。”

“不是的，”胡娟说，“我画完，再等一下，在睡觉之前就卸掉。”

吴邪稍有惊讶，想不通其中的逻辑，他神经一直很紧绷，第一反应是这个女孩子会不会在化妆品中藏了什么东西。这也不能怪自己，他心想，夜路走多了，碰上个人都以为撞了鬼，何况最近几天真有点撞鬼的迹象。

他用笔记本挡住脸，借助书脊倾斜的角度注视着化妆的女孩。

胡娟给自己补了水，打了隔离，对着镜子扑着粉。扑粉的时间格外长，上一次化装扮演某人已是很久以前的事，并且那一次涉及到□□和声音伪装，十分复杂，他是化妆师帮助下完成的，是以，吴邪弄不清楚她进展到了哪个部分。

过了大约20分钟，胡娟画完了眼线和眼影，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扭开口红，左边拿着唇刷，说道：“我不是疯了什么的，也没有精神问题，关老板。我只是想……闲着也是闲着……我本来是来旅游的，想拍点好看的照片。后来……没有了拍照的心情，一路上都很累。但是吧，我刚才想起，等到出沙漠，我这些化妆品有一部分就过期了，再不就是……总之，里面有几样是为图便宜买的临期产品。还是想在沙漠里尽可能把它用一用。再说了，我在家就很喜欢化妆，就算谁也不见，不拍视频，在镜子里看见自己干干净净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好。”

说完，她抿了抿嘴唇，抹匀唇色，对吴邪不露齿地笑，笑得很短暂，转而仔细凝望着镜中人。

吴邪沉默了片刻，道：“这样啊。”一路上步履匆匆，他好像现在才注意到她，最初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分辨出这个身材玲珑娇小的姑娘和覃燕，总是当成一个人——那一类对沙漠和危险都毫无经验的年轻女人——来看待。她们在队伍里十分随和，没有立场，在需要发言的场合会看到她们偶尔出一出主意，有人搭理便感激一笑，没人回应就缩回原位。就像一道女人的象征，放错了位置，在亡命徒的队伍里散发着柔和且无用的微光。

不过，他想着，至少从今晚起，他就能区分她们两个了。

“要是白天，你就会看到的，”覃燕不甘心地说，“不过我还有办法，把杆子抽出来之后，你摸着黏在上面的细沙，就可以区分干沙和湿沙。我们现在踩的这个地方肯定是干沙。下午海子淹没的那一部分是湿沙。我想知道的是，杆子最底部那截沾到了的沙粒的干湿情况，如果下面那一节是干的，证明湖水已经流走了。如果从海子下面一直到最底部都是湿的，证明水渗进了沙底下。”

她用脚蹬了蹬脚下的沙：“就在这下面。”

王盟用力地往外拔收缩杆，霍宇想去帮忙，却无从下手。看到覃燕站在一边，朝她走近几步，学着吴邪的语气试探道：“燕姐，你这么厉害呀，你看，这杆子进得挺深。”

覃燕蹲在刨出的沙坑边上，也看着杆子，语气疑惑：“是哦……我力气不大，都没想到能插进那么深。可能是这下面的沙比较松软，我插了之后杆子陷下去一段吧？”

霍宇半信半疑，心想，如果是吴邪在这里，应该就能听出是真话还是假话，但这番话听在他耳里，没有任何弦外之音。

他想起了另一件事，笑了笑：“忘了说，谢谢你。娟姐说下午是你救我上来的。”

覃燕没料到他提起这事，局促道：“没、没什么，情况紧急。你当时都快淹死了，吓我一跳呢。”

霍宇继续跟她说：“关老板刚才在这里和我说起你，让我向你学习。你懂地质知识，还知道怎么急救，我认识的女生里面没有一个既懂这些、又能做好的。”

覃燕有些羞恼了：“你想说我什么？我做人工呼吸可是第一次——”她住了嘴，意识到这话非但不能缓解尴尬，还会火上浇油，沙也不看了，起身就走。

王盟早拔出了那杆子，在旁边看了半天的戏，显然有许多槽要吐，但他最后什么也没吐出来，只说了一句：“下一根你来拔。”

另一顶帐篷搭了起来。两个姑娘提着行李掀帘子出去，很快就睡下了。

王盟把拉链拉上，爬进睡袋，霍宇借睡袋遮身，打算换一条内裤，下午他被救上来之后，身上的湿衣裤都换过，然而毕竟是女孩子，不可能给他把贴身的内裤都换掉，他看吴邪没注意这边，偷偷在下面鼓捣。

帐篷外风吹得呼呼作响，风里掺杂着一种突兀的声音，像一块布条拍打着帐篷的帘子，啪嗒啪嗒，霍宇停住不动，看向帐篷口，一边的吴邪也仰起了头。

“有人吗？”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微弱地问。

“是谁？”吴邪走到帐篷口，虚靠着帐篷。他戏谑地瞟了正在扯内裤的霍宇一眼。

霍宇急忙说：“先别开门，让她们看见我光着，我不要面子的嘛？”

那个声音还在说话，风声掩盖了词句，吴邪颤抖了一下，耳朵贴上了帘子。

片刻后，他勉强说道：“有人在换衣服，你等一分钟。”

霍宇迅速换好，把下半身藏进了睡袋：“可以了，吴老板。”

吴邪拉开帘子，面色铁青地看着来客。

从王盟和霍宇的角度，只看见一个身影倒在吴邪身上，吴邪把人搬进来就地躺下，他们看见一个板寸头、褐色皮肤的年轻人，背着大登山包，不省人事。

“莽五？”王盟不禁喊道。他来干什么？不想和那几个淘沙客一起了？

吴邪说：“不知道，等他醒了再问情况。”他长叹了一口气，把笔记收起，灭了灯，也进了睡袋。

王盟察觉到相比先前，帐篷里的气氛有一丝不对劲：“老板，你怎么了？”

倒在地上的意外来客让霍宇失了眠，他有几分疑惑，吴邪在走过去前他还做了个动作，是想逗弄霍宇的意思，去帘子那里待了几秒就变了脸色，霍宇从未见他这样失态过，这不能理解为他畏惧莽五，因为莽五瘫倒后他没有往那边多看一眼。想来想去，他想到了和覃燕的对话，一次无效的试探，他什么也没看出来，他再次感到心累：原本以为甩脱了那几个人，和其他人的周旋又开始了，现在还来了一个人。他昏昏欲睡，恍惚梦到了被莽五追杀，瞬间惊醒。

耳畔风声仍在，吴邪心跳还没平复下来，他自己吓着了自己，明明已经听清，外面的人不是他，掀开帘子的前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心慌，不过是不到两天的相处，比以前与上百个幻觉里的影子相处还要短，却像一支手抽出了回忆里的最痛苦也最摄人心魄的那部分——他突然出现，然后，他消失了，和他曾无数次消失一样。

不可能造访的人来了，不可能造访的人走掉了，他应该松一口气，但他不敢去赌——万一他是真的他，万一他没有消失，现在还有机会抓住他呢？

如果是以前他还能容忍——不，他差点忘了，他一直不能容忍，自己的态度是从未容忍过，只是，以前的自己没有能力表达态度，能做的只有接受现实。

那现在的自己，是否能拒绝接受，甚至改变现实？

霍宇又一次惊醒，听见一片黑暗里吴邪在说梦话，冷不丁冒出一句，格外渗人：“没信心对付大的，小的还抓不到，我就是真废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