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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32)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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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口棺材底座和台阶相连,无法移动,他们抬出尸体放在一边,棺椁底部的纹样,与墙上砖雕纹饰拼接而成的图案有相似处,如同很多麻绳纠缠在一起,大小各异的人脸点缀其间。

蛇身人首,是蛇崇拜。覃燕想。

“不是实心。”莽五竖起二指,在棺底敲击听声,两臂发力,一声低喝,推开了底部的木板。

霍宇双手扒在棺椁的凹槽上,探头看:“天,还有一层啊。”

台基中心是挖空的,下部的棺材制式和顶棺雷同,一具干尸平躺其上,身佩金玉饰物,莽五拆下格挡的木板察看,是一个连棺。

覃燕头一次见盗墓贼开棺,动作粗野随性,还不科学,摸过棺底不擦手就去碰伤口,鼻子眼睛沾着棺材里飘出来的灰,她想,这些人上了年纪定会患呼吸道方面的疾病。

胡娟对王盟道:“我们不懂这些,吴老板怎么不来看看?”

“你看不懂?”王盟问。

胡娟白了他一眼,踏出棺材走下台基。

“娟姐,”霍宇伸手一拦,“犯不着走过去吧,回音那么大,直接问好了。”

霍宇扯着嗓子道:“吴老板,你们休息好了没有?”

只听得他的回声绕柱而返。

“睡着了?”霍宇嘀咕,“这么大点小孩,累坏了吧。”

“墙上那画怪瘆人的,他也是心大,让人在这睡觉,”胡娟道,“我去叫。”

王盟自霍宇身后出现,站在胡娟斜前方。

莽五沉声喊:“回来。”

立柱间传出波纹似展布开的“回来”。

胡娟站住了脚,慢慢转身面对莽五,她的脸包得只露一只眼,像游戏里还没觉醒的木乃伊武士,霍宇看不出她是什么表情。

莽五指指棺材:“干正事。”

胡娟含混应了一声,走回来,两人跳进底棺,不一会儿,下面那具干尸被甩出来,砸到台基上,砰的一声,把覃燕吓了一跳。

“底下要么又连棺,要么有出口。”莽五说。

霍宇心想,这两个人虽然强,怎么一点默契都没有。

回音扩散的最远处,吴邪和小孩静坐着,直到台基上五人减为三人。

吴邪嫌他们开棺太磨唧,要不是还要在这儿吵下半场,他也不想拖泥带水的。

霍宇的喊声唤回他几分清醒,俗话说,人在愤怒的时候,智商会瞬间归零。他从小浸淫在家里几个人精似有似无的提点里,如果吴家有家风可言,第一条当属圆滑练达。后来,他倒腾古董生意,擅于在奸商掮客之间转圜,也算用其所长,知晓一个万能定理,凡交际皆易生矛盾,情绪先行,理在背后追,假比两人原本没打算争,情绪起来了,话赶话愈讲愈急,收不住嘴,需得有人先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小闷油瓶瞥向霍宇的方向,转回来还是那副表情,看似面瘫,实则脸上分明写着几个大字——“吴邪,他也会死吗”。

吴邪承认,在闷油瓶面前,他永远做不到游刃有余。

给个屁的台阶,吴邪想,他保持了最大限度的克制,没骂娘够礼貌了。

为什么总是他要给闷油瓶台阶,总是他要去揣测他的心理,试探他的接受程度,是他还不够耐心吗?在他的认知里,没有人会比他对张起灵更耐心了。

“就你看到的,谁死了?”吴邪手撑在腿上,向小孩倾身,“你想让我跟你认罪么?就退一步说,假设我们是陌生人,你身为张家未来的族长,主次不分,敌友不辨,帮助你的人不让你言谢,已经很够意思了。

“既然你想代替未来的你评价我,那么,我也有句话一直想问你。

“有很多人和事值得你追问,即使你要问我,你也得先问更该被问的人,我排在队尾。我就不谈现在你还不认识的那些人了,至少,我排在张家后面。”

胸口郁结的火气下沉到四肢,吴邪在说的同时就知道,这话不该说,张家是闷油瓶的逆鳞,是他每次离开自己的原因。

但他还是一字不漏地讲下去:“他们是怎么对你的,你质问过他们吗?我干的事情还不及他们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在你看来就是十恶不赦的罪过了?我没有害过你,也永远不会害你,你凭什么这样看我,张起灵?”

他喉头一哽,刹住了车。

小闷油瓶的脸跟背后的墙一样白,石片碎渣把冲锋衣由黑色抹为灰黑,手指保持着蜷曲,活脱一座雕塑。

吴邪等了很久,小孩眨了眨眼,重新化为活人,垂下头。

“你说得对。”他说。

“你说得对,”他重复了一遍,“我不该问。”

吴邪据理力争,谴责了小孩双重标准的偏袒误区,可他未收获丝毫占理的暗喜,他没有和闷油瓶理论成功过一次,不管占不占理,揪心抓肺的总是自己,他的承受阈值过低,就连小孩的妥协,听在他耳里都是无情的奚落。

小闷油瓶却的的确确在反思。

他一听到张家,就想起身走开,他不想听吴邪谈论张家,无论是以什么样的语气,奈何吴邪真是熟悉自己的故人,语速快过他的反应,除了最后一句音调不稳,全程镇定平静,神色不惊。

与其说吴邪的气势说服了他,不如说他的理智在劝他信服。

吴邪说他无理取闹。

他说对了。

他不该为了问一句为什么,就把自己的利益和他的利益搅得稀烂。既然吴邪承诺了会保全他的命,他顺从吴邪如何不妥,顺从吴邪不是难做的事,沉默即可。

首先,他的衣食完全由吴邪所供给:身上的冲锋衣,包袱里的食物和水。张家人体质再是特殊,这些天下来也该干渴而死、掩埋在沙尘中了。其次,若非吴邪同意,他的手下或是对手未必默许他的同行,给他上药、借他衣物,是吴邪的态度影响了他们,而不是自己有过人之处。

到此为止,他还没有付出任何东西,可与吴邪提供的一切等价交换。吴邪带上他冒了风险,他跟随吴邪却是百利无一害。他没有资格问吴邪这些问题,吴邪也没义务一开始就要对他说真话,就算自己受了骗,又能有多大的损失。他刨根问底,是嫌自己过得太舒适,无事生非。

吴邪救了他,却遭反咬,攥拳抿唇看着他,眼里黑沉一片。

于情于理,吴邪都是对的。

但他不想忍耐,他不想判断要怎么做才能活得更久些,更合他此时唯一一位保护人的期望。

吴邪嗅到了硝烟的气味,心神忧俱地等着。他知道那段话小闷油瓶听了不可能释怀,过去的那种被动感卷土重来,这几年来他还没有这样怒火中烧过,小闷油瓶和他相识仅仅九天,不知道什么是他的逆鳞,然而在触怒自己这方面,他天赋异禀,信手拈来,他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比自己弹夹里装的那些还要有力。

小闷油瓶取下包袱,翻找一通,吴邪注视着他:“要走?你出不去。”他自认冷静,左手伸向装安眠药的暗袋。

“我不走,也不会告诉他们。”

吴邪撕开魔术贴的瞬间,突然意识到小闷油瓶想找什么,心里塌了一块,扑了上去,按住小孩的手。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幼稚?”吴邪差点忘了他的两个眼中钉就在不远处,把小孩扑倒在地,扯着他的领子,“张起灵,你想气死我吗?”

小闷油瓶躺在吴邪身下发着抖,松开了手,带出细微的塑料糖纸的按压声,嘴唇张合,他后悔了,动作既出,收不回来了。

“你跟我算这个账?你、你怎么不去……”他想不出比这还过分的事,一句话不经大脑脱口而出,“你敢还给我,这些人现在就得死。”

——他说完就想,人在愤怒的瞬间,智商确实会归零。

果真,小闷油瓶的瞳孔失去了反光,平静道:“岩缝里,他用枪抵着我说,找路,这些人才能活。”

他看着身上的男人,一字一顿地说:“吴邪,你和他有什么区别?”

吴邪也有些发抖,他说:“我有错——对不起,我太生气了,你不该……你也欠我一个道歉,保证再也不干这种事。”

吴邪松开小孩的手,挽上一截袖子,见他的腕部被自己钳出一圈青紫。

吴邪坐起身来,清醒了些,他一再劝自己冷静,却又被恼火攻占了大脑。用自己或他人的人命去威胁闷油瓶,是最傻的事了。平心而论,它是有效的,也正因为有效才傻。他在长白山上撒泼耍赖、非要跟着闷油瓶走的时候,就用过这一招,逼得对方无奈到捏晕自己。他和小闷油瓶相识还不到十天,就想威胁他,简直疯了。更何况,他暂时还杀不了他们。

小闷油瓶爬起来,跟吴邪相对坐着,微微喘气。

吴邪回想他们的整个对话和动作,对彼此说的话做的事都感到说不出的反胃,他决心要扭转这种比小学生吵架还愚蠢狼狈的局面。

他说:“是我不对,我不知道怎么就……对不起,我跟你说的每一句都是气话,不是真心的,我不是这样的人,你能相信我吗?”

“是我太幼稚了,你现在什么都不懂,”他说,“我请求你,能不能把我们刚才说的和做的全部忘掉?就当没有这回事,从头开始行不行?你才认识我九天。”

小孩沉默不语。

他这回没有发呆,几次想张口,无声地吐气,吴邪忍着难过等待,心里一片毫无头绪的荒乱。

小闷油瓶启唇吐出一句:“九天吗……”

他抬起头看吴邪,刘海乱糟糟的,颤栗道:“……我希望是九年。”

“八年,”他改口说,“不要今天。”

吴邪愣住了。

小孩靠近了吴邪,指向他的行李,寻到结实的布料上戳出的一个尖角,见对方紧绷着背,抬头说:“我不会再做了。”

拉开登山包拉链取出两本宽大的素描本,摊在吴邪和自己的腿上。

小闷油瓶睫毛敛合,将眼瞳压出一片碎光。

他垂着眼,颤抖地问:“吴邪……你想让我相信这里面的故事,还是你的计划。”

吴邪没反应过来,本能地说:“这和我……这、这不是一码事。”

“是一码事。”小闷油瓶说。

他想说吴邪,你不要拿自己跟他们比。

他又想到他说出口的话,都在践行自己不让吴邪做的。

他一点也不想还给吴邪,吴邪说他们才认识九天,可他感觉距离他给自己糖的那天,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他放在包袱里,还没有握过一次,本身没有温度,他下意识认为它是温热的。这种吃食,周围温度过高,或搁置太久,就会融化,他遇到的是第三种情况。

吴邪给他的感觉,是一个睡意昏沉的梦境,头枕着心口,轻微颠簸,没有风,也没有沙尘,是一颗糖被握在手里,又热,又甜。他唯一需要担心的事,就是会跟小时候那次一样,手指包裹太紧,握出了汗,剔透的外层粘连在糖纸上,难以揭下;他是一次不知真假的玩笑,是烫的。

而不是岩缝顶上锁链吊着的,和他们正在打开的,那些自己生来就熟悉的棺材,一揭棺,就会放出他不想熟悉的事物。那些事物,曾经组成了他的记忆。

他只是不想醒来。

那些颜色丰富的画和简单的故事,他不能理解具体含义,以及吴邪想讲给他听的原因,但他感到,大段的动物对白,嘴里的味道,和咫尺的心跳是同一类东西。

这是计划之外的东西,吴邪不想把它算进交易里,吴邪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些东西在自己眼中,如同试图交换一份看不到终止期限的信任。

远处传来一声踩到兽夹似的尖叫。

“蛇!”覃燕喊着,响彻整个长厅。

“先进去!”胡娟蹦出棺材。

“那你怎么出来了!”霍宇喊着。

“太多了,”莽五跟着也爬出来,“盖上!”

扶棺声、敲打声和喊声充斥了长厅。

他们手脚忙乱地推上棺盖。

吴邪置若罔闻,他盯着小闷油瓶看得出神,许久,他才问:“你不是……听不懂吗?”

“你说的,我想听懂。”小孩说。

吴邪看着他们膝上的本子,这两个大本子也不知胡娟是从哪里搞来的,多半是偷别人的,不需要装样子了就恨不得丢掉。对吴邪来说,这里面的画所对应的故事,他都看过,确实是带着徒增负重,故事只有人听才有意义。

那一句九年令他的心火倏然熄灭,余烬也飘逝了。他原以为,话说到这份上,小闷油瓶若有所感,只会后悔遇见他。吴邪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他讨厌闷油瓶对自己的一切负面情绪,他想跟小闷油瓶讲道理,因为他跟他讲不通情绪。张起灵无视基本的社交规则,人与人的相处,再简单再复杂也不过一条原则:有来有往。和睦则两方共进一寸,疏远即两边同退一寸,当他看到闷油瓶非但不肯进,还想劝自己将探出的那一寸收回,如何能不心如刀绞,失去理智。可是,当寄出的信终被签收,而对方还记得他贴的每张邮票时,他又会欣然于长久的等待没有白费。

“我可以相信你。”

小闷油瓶垂着眼,举起一个本子,硬质板的尖角轻戳了一下吴邪腰间的枪托。

他艰难地说:“但……我只能相信一个你。”

吴邪沉默一瞬,哑声道:“不该是我做选择,我早就选了……该选的人是你。”

“盖不住了!”胡娟说,弯腰躲开一条飞出的蛇。

“跑!”莽五最后一个松了手。

黑蛇涨水一般蔓延出棺椁,爬下台基,五个人逃跑的方向都不一样,他们全乱了。

角落里的人静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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