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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76)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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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德华跟着渔夫夫妇的女儿洛莉进行了一场旅行,旅途的终点是垃圾堆,他躺在橘子皮、腐肉和橡胶轮胎组成的小天地里。

第一个夜晚,他待在垃圾堆顶部,可以仰望繁星,从星光中得到安慰。

到了早晨,一个矮个男人爬上垃圾堆,站到垃圾堆的最高处,张开手臂,不断呼扇着他的胳膊肘。

他大声呼叫,对每一个有眼睛的活物和死物说话,玩具娃娃闭合不上的眼睛,死老鼠的眼睛,发霉账本上的圆圈,汽车的尾灯,远处的路灯,大家都看着他。

他叫道:“我是欧内斯特,世界之王。我怎么能当上世界之王呢?因为世界是我的。”

“哈!你问世界怎么是我的?因为所有的垃圾是我的。世界就是由垃圾构成的!”

在僻远的郊外,没有人问他,更没人回答他。他嚎叫了一会儿,在垃圾堆摸索各种可穿戴或食用的废物,喃喃自语着:“你们听好了,欧内斯特是垃圾之王,也就是世界之王。因为世界的本质就是垃圾。”

爱德华很是赞同他的说法。在第二天,一车垃圾翻过车斗直接倾倒在他的头顶上。他躺在下面,被活埋了起来,不能看到天空和繁星,什么也看不到。

每天都有新的垃圾被倒下,在垃圾车走后,欧内斯特来到垃圾场发表他的宣言,他的声音越来越远,有时,有人在上面挪动垃圾,使它们尽量平铺在地上,而不是高高地摞起来,他们翻动过后的第二天,欧内斯特的声音又响亮起来。

爱德华刚被埋进去时,心里充满了仇恨,他想要找到洛莉,揪着她的耳朵将她提起来,把她埋在垃圾的大山下,逼她每日听听那疯子的宣言。可是,四十个日日夜夜过去了,爱德华身上压的垃圾和它们散发的臭味使他的想法模糊了。他放弃了复仇,陷入了绝望。

待在这里,比埋在海底更糟。一切都是油腻、发臭、长虫的。老鼠拖着尾巴在垃圾里忙碌,白色的蠕虫趴在烂肉上无休无止地进食。

更糟的是,也许是由于被垃圾围绕和掩埋,爱德华已经变成另外一只小兔子了。他也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只知道自己变了。他又回忆起了佩勒格里娜讲的关于什么人也不爱的公主的故事。森林中的巫婆将她变成了一头疣猪,因为她什么人也不爱。他现在明白其中的原因了。

那晚,佩勒格里娜坐在床边,阿比林和爱德华坐在床上,阿比林给自己盖被子,也给爱德华盖好了被子。

故事讲完了,阿比林给祖母道了晚安,准备睡去,佩勒格里娜趁机悄声对爱德华说:“你使我很失望。”

为什么?爱德华心想。我为什么使你很失望?

他想,他知道答案了。那是因为他不够爱阿比林,现在她离开了他,这件事永远也无法挽回了。而且内莉和劳伦斯也走了。

他十分想念他们,他想要和他们在一起。

爱德华想知道,这是否就是爱。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垃圾车来来往往,拖来垃圾,又在一段时间后被另一批人搬走,每次听到欧内斯特的叫声,爱德华都知道,又是新的一天了。

“OK,”吴邪说,“就到这里,我走了。”

小闷油瓶攥住他的衣服:“不。”

“我讲过了。”

“再讲。”

吴邪迅速扫了霍宇一眼,霍宇后退了一步,双手悬空,作出无辜的表情。

小闷油瓶很反常,吴邪只希望霍宇趁早滚去汪家队伍里,少见缝插针地影响小孩。

“你想听,我已经讲了。”吴邪反握住小闷油瓶的手,松开他紧抓的手指。

“之后呢?”小闷油瓶问,“它在垃圾堆里待了很久,之后呢?”

“我办完了事,回来再讲。”

小闷油瓶蒙着眼睛,问:“你现在是去办你的急事,还是给我讲故事。”

“我说了,等我回来……”

小孩说:“你现在不说,就别讲了。”

吴邪怒极反笑,问:“威胁我有用?反正你也听不懂。”

小闷油瓶脸色苍白,声音很冷:“上次借的衣服没还,你再借,她穿什么?”

吴邪面色一沉,又看了一眼霍宇。

霍宇低头避开吴邪的目光,他自问没有做错什么,对他来说,覃燕的性命和小闷油瓶的是同样的重量。

吴邪看着小闷油瓶仰起的头,透过绷带,仿佛看见了那双质问的眼睛。他熟悉的那种厌恶的感觉又回来了。在长厅的角落,小闷油瓶用他特有的可憎的眼光打量自己,审判自己。

他不想再受一次审判了。坐在审判庭最中央的人对他最不公平。谁也没有资格说他是对是错。

“不听算了,我也懒得讲,浪费我时间,”吴邪左手一推小闷油瓶的手腕,小臂挣脱出来,“没什么好解释的,你爱怎么看我就怎么看,出去以后,给你找一个……”小闷油瓶上前重新抓住他的手,由手摸到腰,身体一送,从后面抱住了吴邪。

小闷油瓶想到霍宇泄露的吴邪的呓语——你怎么不推开她们。

他的额头贴着吴邪后腰,绷带下的眼睛紧闭。

他说:“我没有向着她们。”

吴邪自嘲地笑了一声:“你当然没有向着她们,你只是不向着我。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就要做这样的事。显得你有多善良似的。张起灵,你不装聋作哑了?这层布能挡住你什么?他们进来的每一天,我都在杀人,你可能猜不到么?今天你怎么想起来阻止我了?”说罢,一指霍宇:“滚。”

霍宇没出去几步,吴邪就把他揪了回来:“跑那么慢,准备偷听?”

小闷油瓶听见霍宇吃痛的叫声,这种叫声和在地上翻滚的动静,多半是被踹了肚子。

小闷油瓶差点要把绷带揭下,来还击吴邪的指责,不看不听是吴邪的要求,不是他自己的初衷,揭下绷带,接受不了的是吴邪,不是自己。

“我没有向着她们,”小闷油瓶说,“我知道……你一直在说……说我太愚钝,使你很失望。”

吴邪停顿了一秒,道:“我就问一件事,你真的从来没有看过、听过、和亲手干过我干过的事么?你一定有,你现在没有,将来也会有,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在我的幻想里,你应该是最——”他哽住了,他希望张起灵是最能做到这点的人。

小闷油瓶右手按着颧骨上方的绷带,道:“吴邪……”他左手拉住吴邪的手,同样按在自己的双眼,隔着绷带,吴邪感觉到他转动的眼球的触感。

“你让我戴着它,不看你,你又让我不戴它,看你,”小闷油瓶说,“我要……理解哪一个你?”

“在我面前,有太多你了,”他叹息着,“我也看见你不想让我看到的,看了就能理解你。我该看吗?”

吴邪背对着他心想,你只能接受救人的我,不接受现在的我。那不如去找别人,何必跟我见面?

“你不用顾虑我,”小闷油瓶说,“我看过很多……事。你实在有急事,可以带着我去。”不敢面对的人,从不是他。

这话一说,小闷油瓶自己心里都有刀在割,他想补救,却不知从何补起。

吴邪转身就走,飞奔离开,跑了一段,听见后面有脚步声,转头看见小闷油瓶跌跌撞撞地在后面追,正奇怪为何他能够跟上,看见小闷油瓶扯着腰间的攀岩绳,绳子绷紧,金属扣扣住吴邪的腰,吴邪抽刀割了绳子继续跑。

绳子被抛开后缠上了石柱,小闷油瓶摔倒在地,刚爬起来,听见霍宇高声道:“小心!”

小闷油瓶以为霍宇在提醒自己前方有障碍物,便不再瞎跑,弯着腰收回地上的绳子,想确定吴邪的位置,丝毫没有发现头顶上两米处灰蛇的身躯。

吴邪大骇,他的距离过远,赶过去已晚了,这时,霍宇扑了过去,拽住掉在地上的绳子,扯着小闷油瓶的腰,将他带离灰蛇的位置,两人一起朝吴邪奔来。

灰蛇生产被干扰,十分暴躁,摆动身体吸引来正要出洞的黑蛇,灰蛇躺回原地,身体重新蜷缩成一团,黑蛇则吐着信子搜索周围。

三人一起躲进了半人高的小洞。

小闷油瓶摸到吴邪腰上的断绳,把它和自己腰上的系在一起,打开金属扣,取下了中间加长的几根,这样,吴邪但凡走开两米,也会扯动他的身体。

他边喘边说:“既然你说,我们是朋友……”

“不是,”吴邪说,“我第一次跟你说的时候,是在沙丘背后,当时你就不信,恭喜你,你的预感是对的,我们不是。”

“可是,你说——”

“我骗你的。”

“那我们是——”

“什么也不是。”

小闷油瓶摇头,可吴邪还是否认,他说:“我后悔了。”

霍宇的声音插了进来:“别往心里去,他说的气话!”

“别以为我是气话,从你出现,我就没把你当朋友过。你找错人了,”吴邪说,“你是我这一趟最大的拖累。你知道我今晚放弃了多好的机会?”

男人喘息着,声音不稳,热气冲脸。他很清楚错过眼下这个节点,再没有更合适的时机了。

“你有什么价值让我把时间耽误在你身上?”吴邪几乎是吼了出来,“你自己说,你和我什么关系?”

小闷油瓶不敢说吴邪和他是朋友了,吴邪给了他两颗糖,他没给吴邪提供任何价值,但论关系,还是有的,他无法形容,难以表达。

“还要听故事,”吴邪说,“我说了那么多你能听懂什么?”

“我听懂了,”小闷油瓶不甘心地反驳,“他……‘他想念他们,想要和他们在一起。他想知道,这是否就是爱’。”

“这是否就是爱?”吴邪说,“问你呢。”

“是。”小闷油瓶道。

“不是。你根本没懂。”

“凭什么?”霍宇说,“这就是爱,主角跟爱他的两任主人分开了,他开始怀念跟他们在一起的感觉,这不是爱?”

吴邪没理他,对小闷油瓶说:“我不是你的主人,萍水相逢而已,根本没有关系。”

“有,”小闷油瓶道,“有的。”他捏着绳结,用力收紧了绳子,吴邪早有准备,屹立不动,小闷油瓶自己没站稳,往前一扑,靠在了吴邪身上。

小闷油瓶攥着绳子说:“至少,现在你和我被连在一起。”

在小闷油瓶心里,吴邪的性格越来越捉摸不定,好像做什么都会惹他不快,他给自己的感觉不再是无风无扰的睡梦,也不是温暖的怀抱了,而是一种隐隐作痛之感,是走不通的迷宫,是风吹到耳廓的血雾,不透光的绷带。

抛去汪家人,抛去是非对错,抛去蛇和血,抛去那些吴邪对他们的关系赋予又收回的定义,只剩下一根绳子。

他世界里唯一的绳子。

“它松的时候,我们离得近,就不勒,”小闷油瓶说,“你跑掉勒到了,我必须跟上你,不然会痛。”

“剪了不就……”

“不要!”小孩大喊道。

“我不是你朋友也没关系,即使是陌生人,萍水相逢,至少有一根绳的联系,”小闷油瓶指了指眼前的绷带,手仍未从攀岩绳上松开,“我不怕看,不会说什么,只要你让我取下绷带,现在就可以。但是,你得知道——”

吴邪看着小孩紧抓不放的手,想起了一件事。很久以前,有个声音对自己说。

“一切都结束了,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我想了想,和这个世界的唯一联系,就只有你了。”

“我可以看,”小闷油瓶靠在吴邪后面道,“但是……吴邪,你得知道,人做过的每件事,做时再无所谓,也是做了。你还有很多年可活,不要像每天都是最后一天一样。你害了她,为害她花了多少心思,她就会在你的梦里住多久。”和那些素不相识的汪家人不同,覃燕是与吴邪长久接触过的。他极力想要避免吴邪在多年以后,陷入险象环生的噩梦。吴邪如今能轻易脱出的迷宫,数年后,每当脆弱之时,疼痛之时,他未必能逃出生天。

其实张起灵不是多无私的人。同样的事情,他并没有劝过一眼就能看出多年后不会安享晚年的汪海宁,也没劝过汪群,他是第一次做。

“若她必有此一难,”小闷油瓶说,“我替你……”

“我不去了,”吴邪立刻道。

“我可一试。”小闷油瓶艰难地说。

吴邪转过身来,看着小闷油瓶茫然地望向一个方向,以为自己站在那里,原来他有耳朵失灵的时候。

成年后的闷油瓶从未让自己显得如此不成熟,他脸上仓皇的表情,说明他在承诺一件做不到的事。

腰上不太舒服,也许是绳子收太紧了。

到此刻,吴邪才了解——或许他一直是了解的,只是来不及深想——比起闷油瓶审判他过去和现在的人生,自己真正畏惧的,是闷油瓶成为他的从犯。

这十来分钟自己的挫败和怒气,没有人能懂。从目睹小闷油瓶摔倒的时候起,他就隐约担忧今晚无法成事,乃至于假若有一天计划全盘失败,都可能是遇到了同样的情形。

吴邪不知道该喜悦还是担忧,小闷油瓶正像一具从雪崩里救出来的身体,由僵直缓缓复苏,他的声音逐渐变大,气势却一次赛一次弱,两颊时常红润。他固然是全盲的,鼹鼠似的在地里乱爬,但偶尔,也会在黑暗中找到一条似曾相识的竖井,慢慢接近那个藏在地底的怪物。

吴邪没再解开绳结,就地坐了下来,看上去真的不打算离开了。小闷油瓶红了红脸,抓住他的衣服,想顺势坐到他身上,但吴邪在腿上搁了大白狗腿,用刀鞘把他抵开了。

小闷油瓶执拗道:“你刚才讲的,我听懂了。那就是爱。”

吴邪没有回答,他在心里否认。

以他自己的经历,这不能算□□。

爱对他而言,不是欢乐的、调笑的、舒心的,它有点像丝线拉扯脾脏的隐痛。西沙海底,他开爽肤水的玩笑,闷油瓶笑了,那是喜悦;戈壁滩上的篝火边,他一腔热血的誓言,闷油瓶孤独的影子,那是怜爱;巴乃湖边云彩的歌声,自己和胖子掺合进不去的小失落,当时是酸的,但想起来是甜的。这些只是想念,回忆。只有那一天,他从雪山上来,独自坐车,摘下手套,手背上鱼鳞斑似的红色冻伤,搓下结痂的时候他回头望窗外,幻想撩过眼前的哪一座雪白里是那个人。

看着看着,他有点痛,将包抱在腿上,隔着布料摸到鬼玺的形状,心里的撕扯小些了,搓着手,又看向窗外。

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双眼脱离了眼眶,高高飞起,能够穿过时间看见与那个人的过往,并深深地期待,他的影子浮现在未来的镜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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