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那边的人仰马翻，不必细说。

只是提一嘴，有紫鹃分说，花园子的婆子们是尽数打了赶出去，只一个宝玉的乳母李婆子叫王夫人出面保了下来。全看在宝玉的分上，叫她到外门，再不许进来。

宝玉并不喜欢这个李婆子，和贾母抱怨，“也赶出去，”贾母只笑，到底没这么做。大家公子的乳母太难看了，丢的岂是一个婆子的脸？心里又是一个想法，只这一次王夫人出面，不然，像这样的婆子，放出去不合适，多是私下弄死的。

且说那日，湘云用了早饭就回金陵。车马是贾府备好的，就停在东角门，花园子里有一小路正可达。湘云拜别贾母，又去两府里拜别尤夫人、邢夫人、王夫人，见过凤姐儿，李纨，只一个秦氏说是身子不适，便没见。

上了路，一共两架车，一个是湘云和贴身丫头坐的，另一个是装了些人情往来之物。

早上出发，下午就下起大雪。在驿站修整，翠缕去清看第二辆马车，走的时候面色如常，回来却是脸色发白，脚底发软，抖抖嗖嗖。

湘云心知有事，亲自去看，车里礼品摞的高高的，一角却有个人，小小一个，蜷缩一团。

翠缕伸手去碰，那人拼命往里钻。

湘云见状上了车，把人圈在怀里，伸手拂开她脸上的发丝。

“黛玉？”湘云皱眉，不成想黛玉听了这熟悉的声音，眼泪一掉，直往湘云怀里扑。

湘云没料到她这个动作，被带倒在地，仰躺着，心跳不由加速。

翠缕见状急急上车，先是把黛玉扶起来，又把自家姑娘扶起来。

“林姑娘！这、这，”翠缕目瞪口呆，支支吾吾，憋出一句，“您不是好好在荣国公府待着吗？”

黛玉只是哭，两只眼睛通红，肿的跟个桃儿一样，委委屈屈望着湘云，抽抽泣泣。

湘云叹气，脱下身上斗篷披在黛玉身上，把人搂在怀里，往屋子里带。

黛玉已经冻的一直发抖，进了屋子就打了个喷嚏。湘云吩咐翠缕叫驿站送一桶热水来，又安慰黛玉，“先用热水泡泡。”

她自己倒了热茶递给黛玉，黛玉手抖索，哪里握得住茶盏，湘云丢了茶盏，抓住她两只手，解开自己外面褂子的纽扣，把她的手窝了进去。

黛玉看着自己两只手隔着里衣放在湘云的肚子上取暖，冻的发白的脸上生了一点红晕。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的行为，湘云却也不追问她，只是坐着。

好长时间，她吸了一下鼻子，“云儿，”只一个云儿，她眼泪就落了下来，要说的话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手插在湘云外衣里，眼泪就顺着脸庞滑落，黛玉想把手抽出来擦一擦眼泪，湘云却按住了她的动作。

湘云一只手按住她，另一只手就轻轻扫过她的眼皮，抹了她的泪。黛玉闭眼，小心翼翼接受她的动作，耳边是她的低语，她说，

“黛玉，不要流泪，你的眼睛肿了。”

这时，驿站的小四把热水和桶送了进来。翠缕说，“姑娘，桶刷的干干净净，是我盯着的。”

小厮把热水倒进桶里就走，黛玉也把手收了回来。

湘云说，“翠缕，找我的衣裳来，服侍林姑娘。”

她说完这话就也要往外走，黛玉却一下子揪住她的衣袖，“你去哪里？”

湘云微笑，“我就在门外，你不要怕，翠缕会照顾好你。”

黛玉低着头，不说话，手却不松。

湘云想了想，还是坐了回来，“那我就在这里，在你看得见的地方好不好？”

“好。”黛玉松手，让翠缕给她脱衣服。

虽都是女子，湘云还是背过去身子，听着水声不断。

“湘云？”

“嗯。”

黛玉两只手抓住桶边，在缭绕的水汽里，渐渐放松，不知怎么，她叫了声湘云，湘云答了她，她低沉的心情就一下子好了许多。

“湘云。”她又叫。

湘云笑了，“黛玉。”

“史湘云。”

“林黛玉。”

翠缕并不明白，林姑娘和自家姑娘为什么要一直叫对方的名字，等洗好了，她说，“林姑娘，咱们去穿衣服吧。”

衣服是湘云平日里穿的，方才黛玉洗澡，湘云就把衣裳放在炉边烘，这时候已经十分暖和了。

黛玉穿了衣服，湘云指着床，“去床上吧，歇一歇。”

初到被子里还有点冷，小厮上来收水的时候，湘云说，“劳烦送一个汤婆子。”

很快，汤婆子送了上来，她给黛玉塞进被子里。

“我像是又活了一遍。”黛玉如是说。

翠缕出去叫饭，屋子里就她们两个。湘云开口，“你知道上的是我的车吗？”

她眼里的笑意很狡桀，就这样站着，从上而下与黛玉对视。

黛玉怎么会知道呢，她以为她早回家了。可这时候，外面的雪满山，里面暖似春，她穿着湘云的衣服，鼻间还有一点香，湘云又这样笑着看她，鬼使又神差，心迷又鬼窍，她鼻子一酸，

“湘云，我知道。”

湘云的心一颤，坐在床边，肉眼可见的快乐，“你在荣国公府里好吃好喝的待着，不好吗？知道是我的车，为什么还……”

湘云的话没说完，黛玉从被子里伸出手，拽住她的衣裳，把人往自己跟前扯了扯，她说，“我不要荣国公府，我要跟着你。”

湘云笑意一凝，她没有被选择过。娘亲在爹爹和她之间选了爹爹，袭人在她和宝玉之间选了宝玉，贾母在她和宝玉之间也选了宝玉。

眼里的深沉一扫而过，湘云把黛玉的手抓着，送回了被子里，她说，“林姐姐，你是受了什么委屈？”

黛玉把脸转向另一侧，“什么委屈，谁能给我委屈受，我只是、只是，”话还没说完，她就又要哭，自己一边用衣袖擦眼泪，一边抱怨，“哎呦，哭、哭、哭，上辈子投胎的时候，佛祖怎么给了我这样一个好哭的身子。”

湘云只是低低笑了两声，她开着玩笑，“林姐姐，要和我回家吗？”

黛玉脸微红，不说话，眼里带着期许，却又想到湘云当家的是叔叔婶婶，她的日子也不好过，眼神微暗。

僵持之下，她软软开口，“反正，我不要回贾府。”林黛玉的小性子在这时候又是十分可爱的，她说，“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不来了。”

她还要抱怨，翠缕推开门，提着食盒，入内，摆起了饭菜。

黛玉胃口很不好，只吃了一些菜，一两口饭，喝了一点汤，就回床上躺着了。翠缕偷偷附在湘云耳边说，“林姑娘瞧着不大好，晚上是要发热的。”

湘云咽下嘴里一口饭，“拿钱去，把隔壁那间也盘下，请个大夫就住在隔壁，夜间候着。”

翠缕拿了钱，心里却有点担忧，出门厚厚的钱袋子又瘦了下去，这下又要攒好久了。

果真料事如翠缕，半夜，黛玉就发起高烧，迷迷糊糊，嘴里嘟嘟囔囔。大夫诊了脉，开了方子，去回医馆取药。

翠缕绞了帕子给黛玉擦汗。“姑娘，林姑娘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

湘云俯身听，“她叫娘呢。”翠缕心下同情，想感慨两句，一想到自家姑娘，话到嘴边又收住。

“姑娘，咱们要不要给荣国公府传信，不然日后说起来，还说是你拐了林姑娘呢。”

湘云笑了，“再说吧，且让他们急，这回急了，才知日后要如何尊尊敬敬供养她。”

翠缕一听，闲热闹不看，不是有病，当下乐呵呵，“姑娘说的是。”

这边黛玉尤在自语，她断断续续，湘云再听，这姑娘已经不再叫娘，而是念叨着回家，回扬州。

因着黛玉一病，她们一行在驿站又住了好些日子，原定的到金陵的日子，史侯夫人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断定是湘云拖着不愿回来，一怒之下，写了信，送到湘云手上，总的来说就是，不想回来，有本事就别回来的意思。

湘云脸色当然不好看，正好经过的地方有个码头，吩咐贾府的马车继续往金陵赶，送了年礼。

她带着翠缕和黛玉倒好，坐船南下。

黛玉先前是坐船来的京城，倒并不怎么晕船了，只第一回坐船的湘云和翠缕有气无力的瘫着，吐的昏天暗地。

黛玉关切的问她，“你怎么想起来坐船了？”

她以为湘云是兴致起来坐船，还想着该，哪里料到，湘云虚虚弱弱的回她一句，“下扬州啊。”

扬、扬州？黛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云儿，你再说一遍，我们去哪儿？”

湘云忍着难受，声音高了点，“扬州。”

黛玉笑了，十分的明媚，一把抱住湘云，“湘云，你要送我回家是不是！你知道我想回家的是不是！湘云，你真好、你最好了！”

她一下子生机勃□□来，“湘云，跟我回家，我给你吃好吃的，给你一个好大的屋子，我家里的人都听我的，她们不会说三，不会道四，咱们要怎样就怎样！咱们就是扬州城里最快活的神仙！”

她语气欢快，“湘云，我真高兴啊！我要回家了！”

翠缕软软的推了推她，指着她怀里的湘云道，“林姑娘，我家姑娘好像要喘不过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湘云：下一章见林大人，我我有、有亿、亿点紧、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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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我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到我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