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归心似箭,船也行的格外的快。
上码头的时候,翠缕拿了两只帷帽给湘云和黛玉。黛玉上岸,心旷神怡。忽觉一道视线盯着自己,顺着望过去,又不见其人。
湘云看出她的不安,“怎么?”
黛玉只疑心自己错觉,遂摇头,“没什么,咱们且快些家去。”
码头上有很多轿夫等着,翠缕挑了个顺眼的,走过去,“到御史林府,走不走?”
轿夫连连点头,带着一个兄弟,自备的轿子跟在翠缕后面,想他市井小民,偏爱问三问四,嬉笑,“姑娘可是林大人的女眷?去林大人府上做什么?”
翠缕并不想多费口舌,她才下船,现下身子还不很爽利,因此有了些脾气,“干你什么事,只抬好你的轿子就是。”
她先扶黛玉上轿子,轮到湘云,一只脚迈入轿内,却停住,竟大胆的掀开遮面的薄纱一点,朝那正面向码头的酒楼二楼望去。屋檐上挂一只画着春花的灯笼,廊上站着一个人,对上湘云的视线,错愕一下,却又高举酒杯,以示问好。
湘云一笑,放下面纱,入内。
黛玉只问她,“你方才做什么?”
“我见到了一个熟人。”
黛玉不信,“是谁?我竟不知云儿你的朋友遍地都是。”
湘云只道,“不是什么朋友,只是见过几面,”对上黛玉含笑的眼睛,无奈一番,“小文忠公,你可知道?”
黛玉生长在扬州,又母亲在世时,少与她提起各色权贵,自然一头雾水。
湘云告诉她,“他是老文忠公的遗腹子,上头还有一个嫡亲的姐姐,正是当今的皇后娘娘。”
黛玉并没有被这身份吓到,反而调笑,“照你这么说,咱们扬州城里还有个国舅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凑到湘云面前,“那么,云儿,你又是怎么认识他的呢?”
湘云只当她好奇,细心解释,“文忠公虽久居京城,但老家也是金陵人氏,这位小文忠公幼年在金陵住过一段时日,人情来往之下,自然见过几面。”
言语说着,轿子停了,两人下来,到了林府,还没言明,守门的小子却先认出了黛玉,高声喊道,“大姑娘回来了!是大姑娘吗?”
又有许多人出来,欢喜的把黛玉一行迎回家。
到了正厅,有丫鬟给湘云上茶,黛玉只说,“茶到我屋子里喝,且先到我屋子里去。”
跟着黛玉一旁的,是一个温婉的女人,长的很是亲切,原是林如海的一位通房。
她有了年纪,黛玉附耳告诉湘云,“这是打小就伺候在我爹爹身边的柳氏。”
柳氏看了黛玉,心里既欢喜又担忧,只一肚子话要和黛玉说,又湘云在一旁,忍了下去,问,“姑娘是哪个府上的千金?”
湘云和颜悦色,“金陵史家。”
柳氏不免高看她一眼,又问,“史姑娘,怎么和我家姑娘一同回来了?”
黛玉替她说,“我与云儿要好,拉着她来的。”
到了黛玉房里,只见屋子十分干净,一点灰尘没有,被褥也很松软,屋里摆设嘛倒很符合黛玉的性子,小女儿家的东西少,字画倒多,走进去,才见这屋子很大,里面还设了一个小书房。
黛玉拉着湘云坐下,果子、茶、糕点纷纷呈上,且翠缕也被一众丫鬟婆子围着,叫她喝茶吃点心。
柳氏见插不上话,风风火火的去了厨房,要为黛玉添菜。
早她们进府的时候就有小厮去官府给林如海报信。
林如海现如今是巡盐御史,公务繁忙,正埋头案牍,有一同僚拍他,“如海兄,今日可早先回府啊。”
林如海不察其意,只能配合笑笑,打个马虎。
又低头,听人说有府中下人来寻他,出去见了,方知爱女归家。
先是一讶,又欢喜,再脸色一白,竟有惶恐之状,拉着小厮问,“姑娘何时到了家?”
小厮只当他爱女心切,忙道,“姑娘一回府,小人就来给您报信了。”
如海闻言,想到刚刚同僚的话,一身冷汗,跌坐椅上。好半晌,平心静气,打道回府。
回了府,衣裳也来不及换,赶着见女儿。
黛玉见了爹爹,直扑到怀里,念叨,“爹爹啊,玉儿想你,日日都想。”
林如海活了半生,膝下独一个女儿,又岂有不怜爱之理!上上下下打量,“瘦了。”
又问她,“你怎么就回来了呢!在京城过得不好,是不是?”
黛玉的千般委屈在林如海面前,更是有万般之态,纵有多少不好,这时候再说,有轻舟已过万重山,柳暗花明又一村之心。
“爹爹,那里不是我的家,这里才是我的家。”黛玉说这话,一个委屈不言,万种委屈皆露。
林如海面上不显,心里对贾府到底是怒之又怒。眼一移,又看见了黛玉身后的湘云,“这是?”
湘云上前见礼,“晚辈金陵史湘云,见过林大人。”
林如海听了金陵史三个字,脸上的笑意淡了,“史鼐是你什么人?”
湘云不卑不亢,“是晚辈的二叔。”
如海问她,“从前的保龄侯莫不是你的生身父亲?”
湘云答真是,如海不看她了,不喜之意甚浓。湘云心想,莫不是这林如海与我父亲有过?
黛玉不愿见父亲如此咄咄逼人,因而撒娇,“爹爹,以后留玉儿在身边好不好?”
如海叹息,“在京城有你外祖母,又舅妈教养,一众姐妹相伴不好吗?爹爹如何能把你养好?”
黛玉闻言,掉着眼泪,“怎么爹爹就是要赶我走呢,原是我在哪里都不得人意。”
如海见状,只能吞下多余的话。
一家子许久没在一起用膳,晚上林如海很高兴,多用了几杯酒,醉了之后,看着黛玉又笑又哭,柳氏忙把他搀回房内。黛玉拉着湘云到一处院子,“你瞧,我为你准备的,好还是不好?”
院子阔气,又有梅花送香,屋子里一应装扮与黛玉屋别无一致,入里亦有书房。
炉子早起好,暖烘烘的,叫湘云十分感动,这个林姐姐对她掏心掏肺,何以为报?又想起今日林如海态度,不免踌躇。
湘云道,“实在是好,只是我住几日,还是要回金陵的。”
黛玉心思剔透,料到是父亲所为伤了湘云的心,牵住她的手,“云儿,你不要走,”她顿了顿,“想到你要走,我的心里很伤心。”
湘云却很释然,她与黛玉不过机缘巧合之下的萍水相逢,人家妇女却是实打实的骨肉至亲,何必叫她因小失大。
心里有了打算,过两日是一定要走的。
黛玉以为湘云妥协了,她自己只捉摸着什么好玩的能留得住湘云,想到一个玉制的九连环,她找了许久没找到,丫鬟说,“姑娘,你忘了,不是给太太带走了嘛。”
黛玉想起来了,母亲过世时,自己伤心欲绝,恨不得把自己平日里所钟爱的玩意儿都给母亲带走。
一时之间,又掉眼泪,实在是思母心切。
那边湘云在屋里无所事事,便入书房随机抽了一本书,是一本《千字文》,上面边边角角还有幼稚的墨痕,想来是黛玉幼年学字用的,不免发笑,谁能想到如今一手好蝇头小楷的林姑娘幼时写字,一个个圆嘟嘟的,像馒头。
归家这几日,黛玉虽开怀,奈何身子不济,家里又没有备着的人参养荣丸,遂又请了大夫配药。
黛玉身子不好,湘云也不便辞别,只日日看她,待她好了,再提分别的话。
林如海仍就天不亮去官府,回了府里,也是通宵看公文的多,湘云只叹,“林大人勤勤勉勉,荣宁两府,百十口人也不如他一个。”
又近年底,贾府是派人送了礼来,又独给黛玉一份儿,来的也是个有体面的婆子,言语里还是想接了黛玉回去,到底老太太牵挂。
林如海亦有此心,奈何黛玉久病不愈,只等来年开春再做打算。
倒是金陵那边,林如海是写了信,说湘云在扬州城,可一封信去了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时至今日,也不来一封嘘寒问暖的信,权当没有湘云这个人。
湘云不以为然,然而黛玉却恼了,病歪歪的靠在垫子上,有气没力的骂,“石头心肠也不过如此。”林如海却因此对湘云态度缓和起来,念她父母早亡,又被冷落,许是想到自家黛玉的日后,不免对她平了心态,也当做自家小辈相待。
面子上一切如意,湘云却不大得意了,只一件怪事,往常黛玉吃了人参养荣丸,总不过几日就好,这一来多少天,药是越吃越多,人却愈发虚弱。
心里到底存了疑惑,叫翠缕偷摸着包了黛玉的药渣,她又借口从黛玉处要来一颗新制的人参养荣丸。
也是得益于她好男装,随身的衣物里就有,湘云换了少年打扮。又年底,扬州城里不少大户来林府活动,遂穿在人中,混了出去。
又有扬州民风淳朴一说,湘云在街上,经人指点,寻了好几处药堂,把药渣和人参养荣丸递上,“家里姐姐吃了药,还是不大见好,劳烦先生看看。”
先是看了药渣,又看那人参养荣丸,几个大夫自商量一番,问,“家姐可有风寒?”
湘云点头,“正是前不久雪里冻着了。”
又问,“可咳嗽有痰?”
湘云点头,大夫明了,“正是,正是。”
“这药里有一味黎芦,是治痰的药材,却吃了药,又吃人参养荣丸,可不就是应了十八反!”
湘云冷了脸色,药是一家药堂抓的,方子是一个大夫开的,不是成心就是有意。
也是气势汹汹的回了林府,在门口被拦住,看门的小子问她,“这位爷,您可有拜帖?”
这小子也不是别人,黛玉归家也是他看的门。
湘云压着怒火,“且看好了,谁。”
小子仔细一瞧,扑通一跪,“是史大姑娘,小人眼拙,您怎么……”
话没说完,湘云摆手,“起来。”
她自风雨欲来的进去,正黛玉吃了饭,小丫头喂她喝药。湘云入门,见状,大声呵斥,“不要喝。”
言语之间,已经夺了药碗,往地上一砸,摔的粉碎,屋里人莫不是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湘云:哪里来的贼人伤我林姐姐!(林姐姐,躲我后边!)
—— ——
黛玉:谁懂啊!喝了那么多天的苦逼玩意儿竟然有毒???
ps:没记错的话,黎芦反人参→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