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拜生最终还是被汤弘新“留”了下来，只不过今晚城主府多了一圈侍卫不能离去，却也不敢妄动。
春日的夜晚还是泛着丝丝凉意，大靖内的大部分城池夜晚都会实行宵禁，最后一声昏鼓声落下，此时的邑城人声尽息。
壬湮独自坐在城主府的围墙边看着暮色渐隐，黑暗渐渐拢于周身，仿佛又回到了鬼域的日子。那时甲纥刚刚战败身死，她下定决心要做鬼域的主，去做他生前做讨厌做的事情，征战与算计。
那时的她刚刚失去鬼域中唯一依赖的人，也是喜欢独自坐在永夜城的城墙上，任黑暗笼罩着她的心。琼海阁中上千年无人问的日子，鬼域中人人惧怕实则轻视的魔子时光，都不如那段时间来的孤独。
“你不会想要放弃吧？你说过你会帮助我的，对吧？”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响起。
那是真正的壬湮，因从小愚笨，修习魔力缓慢，而不被待见，只因是苍君帝的亲生女便位列十魔子。本想借着大哥的宠爱可以继续在鬼域作威作福的日子，不成想竟要自己来挑大梁。
“你不难过吗？”她以为她们共用身体，她的情绪她也应该懂。
“难过什么？大哥吗？”壬湮感受不到与她相同的情绪，她才是世人眼中的鬼域魔修，什么情义都是赘物。
壬湮未再言语，她知道在甲纥这个真正的妹妹心中或许也认为他是懦弱的，权利就在眼前，任谁都想伸手抓一抓。
那时的“壬湮”也是，所以她才这么急切地需要一个助她登上权力巅峰的保证。
所以她才会那样地孤独。
一件披风罩于肩头，随后一双带着温意的手抚上她冰冷的手背，打断她的思绪。
没有任何旖念，只是单纯地想要为她取暖，尽管知道这双人偶的手并不会有发自内里的温度。
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好似碎裂了。
是孤独感。
仅仅来自一双想要温暖自己的双手。
许久，壬湮也未将手抽回，遵从内心，她是贪恋这温度的。
因为她害怕孤独，所以当年才借着鬼域和鲛人族的战争离开了琼海阁。
“你想要什么？”说出这句话时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壬湮突然觉得自己怎会这般矫情得要死。细想之下告诫自己应该怀疑，又忍不住贪恋温暖希望他说的倾慕是真的。
“我想要的，你都给吗？”与温暖的手不同，是沁着凉意的嗓音。
壬湮有一秒钟的沉沦，仿佛在与魔鬼做交易，尽管她才是世人口中的魔鬼。
“说不定呢！”她不喜欢在被动面。
她又想起昨日里那个炙热的眼神，光是回想就好似要被点燃。
纤长的手指在颈间绕了几个结，将披风的带子系好，腕上一线印痕若隐若现。
“我想要的自然是……你……继续叫我哥哥。”戚呈知道前半句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但他怕像昨天一样吓着她，虽然人人都叫她女帝，他却知道她也有脆弱的一面。
“这……还不简单嘛！”叫哥哥而已，索取一点“温暖”作为报酬，就当是自己单方面的交易了，壬湮想。
“殷莳安怎么样了？”自从他们从督使府逃出来，殷莳安还没有清醒过一次。
“还算稳定，应该很快就醒过来了，不过被控制了这么长时间想要彻底清醒还需要一段时间。”
“清醒一会儿就够了，走，我们去看看。”
说着壬湮想从围墙上下去，怎奈上墙容易下墙难。
环视一周想要找个支点，只找到了戚呈，无奈只好背过身准备尝试下去。如今她真真是“废人”一个，如果还想和以前一样故作轻盈地往下一跳，估计这人偶的胳膊腿儿就要换新的了。
伴随着一阵极轻的笑声传入耳中，壬湮只觉得身体一轻，戚呈落地了，但她还没有落地！
因为她正以刚刚趴着的姿势趴在戚呈的臂弯里，真真是有够丢人，幸好现在周围没有人，不然她这昔日鬼域女帝的面子可是一点不剩了。
“戚公子，殷莳安她醒……了。”一串疾步声传来，霍仵走近一看，这才看清戚呈身上还有个人。这兄妹俩，真会玩啊，待会儿不会杀他灭口吧。
壬湮：“……”脸皮掉的太快，来不及捡了。
见到殷莳安时，她已经和汤弘新叙完了旧，也大体知道了这几天发生的事。
“戚姑娘戚公子霍公子，多谢你们出手相助，待回到永昼城我一定会报答几位的恩情。”殷莳安刚清醒过来还有些虚弱，原本应该就是个柔弱的姑娘，此时说话更是轻柔。
她斜倚在榻边，身边伺候的却不是秋莹，应该是汤弘新安排的。
“殷姑娘，既然你醒了，那你打算怎么办？”方拜生被汤弘新关了起来，是杀是剐，之所以等到如今，其实只等殷莳安的一个决定而已。
“我……以前是我识人不清，回到永昼城之后，我会与他和离。”看来殷莳安是不准备现在对方拜生怎么样了，但是回到永昼城后，殷衡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殷姑娘，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要单独问你。”殷莳安一愣，她未想到还有什么是不能当着大家的面问的。
汤弘新想要出声阻止，现在的殷莳安很脆弱，任何人都需要提防，何况这戚氏兄妹身分不明。
但殷莳安好似猜到他会阻止，先一步出声道：“汤城主，无碍的，何况戚姑娘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汤弘新听着她从刚刚“弘新哥哥”的称呼变回了“汤城主”，一时五味杂陈。外人面前，她还是避着他的，也是，她自小就懂分寸的。
众人陆续退了出去，戚呈走在最末回头看了壬湮一眼，替她掩上房门。
他知道她会问什么，但她不想让他参与，她还是没有对他放下戒备之心。
屋内，壬湮走近了殷莳安几步，却并未同榻而坐，就这样相对而视。
“殷姑娘，你知道方拜生究竟在做什么吗？”她想确定一下殷莳安是否真大的清楚，接下来的问题才好出口。
“知道，长生术。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魔怔了，等发现不可能为之之后会变回来的，所以就陪他玩起了‘神女’的游戏。可是后来我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先是府里的侍女，然后是莫名多出来的陌生女子都会在那仪式后消失，我才反应过来，他是蓄谋已久。”说到这里殷莳安已经红了眼眶，可见恨意。
“那你知道是谁在教他做这些吗？”她或许知道一点背后之人的信息。
“未曾听他说过那人的名字，每回都是叫她‘神女大人’。”
“你见过那个人吗？”
“没有，有时我会听到他对着空气说话，语气甚是恭敬。”看来那人也非一般的凡世人。
“戚小姐只是想问那个人吗？我可能帮不上太多的忙，方拜生从来不与我说实情。”
殷莳安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的壬湮，虽然眼前的姑娘长得纤小可爱，但表情却一点都不平易近人，甚至在这个比自己小上十岁左右的女孩面前，她竟觉得有些压迫感。
“不，这些不过随口一问，我最想知道一样东西和一个人的下落。”壬湮看着殷莳安往后缩的小动作，也意识到可能自己的表情太严肃了，不自觉地拿出了女帝时的气势，随即缓了缓了面部表情。
“流光珠和一个姓薛的少年先生。”
听清壬湮想要问的人之后，殷莳安还是很惊讶的，她以为是壬湮的亲人遭了方拜生的毒手，没想到是问那人。
“方拜生说他将流光珠给了你？”
“是。”没什么好说谎的，虽然她知道那个珠子肯定很珍贵。但眼前的女子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如果可以，将珠子给她也不是不可，可惜。
“薛先生知晓了方……拜生的真面目后，不知为何还是将珠子留了下来，给了我。”
“他怎么没有帮你。”这个鲛人族少主看上去比那老妖婆善良多了，就算殷莳安不开口，他应该也会出手相助的。
但是她沉默了。
呵，壬湮懂了，忍不住在心底嗤笑，她那时竟对方拜生还心存希望。
“那珠子呢？”
“珠子……珠子，本来先生是给我了，可是第二天醒来却消失了，我没有说谎，找遍了周围所有地方都未发现，应是被手脚不干净的偷走了，那时督使府确实乱了些……”殷莳安还在急于解释，壬湮却想到了藏着流光珠力量的那面墙，看来他们是真的不知道这珠子究竟是什么。
消失不见了，却仍在发挥着能量，只能说明那颗流光珠还在地洞里。
可能是隐在了什么里，鲛人族的少主自然知道流光珠的作用，所以他才放心地将它留在那里，只有一种可能，他确定那珠子谁也拿不走，谁也用不了！
但是出身琼海阁的壬湮却知道，流光珠这东西，喜收宝物的鲛人族不只一颗，这少主应该带出来了不少。
只是他的目的现在尚不明晰。
“殷姑娘，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他接下来的去向？”
“他的去向我也不知。”
“那，他有和你提过天聚城吗？”
“天聚城？提过的！闲聊时说过。”
“还有什么地方，麻烦 殷小姐回想一下。”
“好 。”殷莳安调整了一下因姿势不变而僵硬的身体，继续道： “他还向我询问过漠北境内极西北地区的无极城，南面的无主城和月落城。”
这些信息也足够了，这些城池中必定有他接下来的动向。
“多谢殷姑娘，我就不多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