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时禾的瞌睡一下全都消失了。

秋芷悄悄提醒她，在天未亮时，她的确去见了陆达喧。

这么说来梦中那个呱噪，冲她一会笑一会疯说了许多话的人，一定是陆达喧无疑。

在随侍卫去见皇帝的途中，元时禾努力回忆了一下，许是见陆达喧时本就不太清醒，这会也只能想起些不连贯的画面。

她将这些画面拼凑起来，大概能明白了一些端倪。

陆达喧因“献美”计失败，将其全都归咎在了元时禾身上，皇帝剥夺他的官职后，他心有不甘，折返回来，想要暗中杀了元时禾。

昨日围猎，陆达喧便潜伏在猎场。因相隔甚远，他仅凭着同样的衣物和身段，将程云栖错认为元时禾，在她只身进入围猎场后，他找了时机射杀。只是晚间传出受伤的人，乃元府表小姐后，陆达喧发现自己杀错了人，愤慨到当晚潜入营地，非要将元时禾立刻斩杀，才足以泄恨。

元时禾不记得自己听到这些时，做了何反应，现在想来只觉得陆达喧跟个疯子一样。

他将陆妹妹的事栽在她头上便算了，但也不至于结这么大的仇恨啊，他性命还在，只是丢了官职罢了。

不对，她隐约记得陆达喧说，这次的美人计，是他最后的一次机会。听起来只允许成功，因为失败的后果，比丢了性命还要重要，所以他才会变得这么狰狞癫狂。

究竟是什么事情，是她忘记了，还是他没说呢？

元时禾满腹疑惑的进入帝帐时，皇上正在用早膳，见两名侍卫带她进来，面色不悦地让他们退下，“你们这是做什么，朕只是想同我外甥女说些话，还真当是在审犯人吗？”

侍卫请罪退下后，皇帝和善地让元时禾随她一起用膳。

元时禾还以为皇上请她来，是要问责陆达喧之死，没想到皇帝会是这个态度。

皇帝见她坐下，才笑着问道：“朕听闻，陆达喧昨夜想杀你，是晏大人救了你？”

元时禾端正坐着，并不想多提晏既明，便只是点头道：“是的。”

皇帝微微眯眼，如同与晚辈话家常般，“据说今早卯时，你与陆达喧单独待了半个时辰，朕倒是有些好奇，他怎会无缘无故杀害桑桑，你们又都说了哪些话呢？”

元时禾想起陆妹妹的事，知道皇帝心里只怕也在怀疑，是自己从中作梗，才坏了他的好事，所以才问得指向性这么明显。

她顿时清醒过来，今天这场问话可不就是审问犯人，只不过顾着父亲母亲的面子，皇帝才对她好言相待，那她也该识相一些。

元时禾斟酌后，坦荡承认道：“陆大人上次冲撞陛下，被削去官职，便记恨上了我，凌晨与我见面，便是说的此事，至于其他，我也不太清楚……”

皇帝脸上的笑意收紧，显然不相信她的话，声音慢慢冷下来：“那你可知道，在你离开一刻钟后，陆达喧死了。”

元时禾的双手在桌下握紧，皇上并没有质问她，她若是跳出来自证，反而有些欲盖弥彰。

就在她不知如何作答时，帐外有人传道：“启禀皇上，晏大人求见。”

皇帝看了元时禾一眼，朝外面道：“宣。”

元时禾想趁机开溜，被皇帝发现，一个眼神扫过来，让她顿时又坐了回去。

她见帐门拉开，有人披着晨光进来，随着他的脚步声临近，他的身影才慢慢变得清晰，她佯装用膳，低下头去。

自打昨晚他摊牌后，她看着那几样一直被他随身带着的东西，便觉得心烦意燥。也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代表他们两人有缘呢，还是说明他重生后，便有意在收集自己的东西？

可这种刻意收集异性东西，还随身携带的行为，过于小女儿家心态，实在与晏既明的性格相去甚远。

元时禾本对此不以为然，但现下天刚亮，她才被皇帝请来，他这后脚就到了，她竟有些自恋地想，他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才来的？

很快，晏既明便戳破了她心底冒出的自恋气泡。

“大理寺卿那边来信，归灵寺失火一事，有了新的物证，”

晏既明禀明来意，身姿端方，目不斜视地看着皇帝，“根据证物，已认定此事乃人为纵火，但牵扯之人有些棘手，待抓住嫌犯三司会审后，再将案件呈明。”

皇帝太阳穴突突一跳，“人为纵火？”

说着拍案而起，怒不可遏道：“真是反了，在朕祈雨时，于祈福殿纵火，简直目无法纪，胆大妄为，什么棘手之人，竟胆敢枉顾国运，连整个南皖社稷都未放在眼里？！”

“查！让大理寺卿严查！”

皇帝气得胸间发闷，捂着胸口闭目喘息，还在说道：“晏既明，礼部操办的祭祀典礼出的事，所以你务必得给朕查个清楚，明白吗？”

元时禾在旁听得有些心虚，她早在高丞相府邸，便听到了墙角。

她不信时隔这么久，晏既明才查到线索，是有意藏着，想将这事做底牌，来助益徐相，给高相致命一击吗，可现下徐相并不在，他此时告知皇帝，是与徐相提前有过商量，还是自己擅自行动？

与皇帝情绪激烈相比，晏既明的神色平淡许多，他双手交叠作揖称是，“微臣明白，还有一件事，今日卯时三刻，有巡视京卫看见陆潇公子，去见过陆达喧。”

元时禾愣了一下，陆潇不是梁王的旁亲表弟么，这一次也来了吗，她竟没有注意。

皇帝却是微微掀开眼皮，意味不明地重复道：“卯时三刻？确定么？”

元时禾顿时反应过来，这不是恰好在她离开之后吗，难道陆达喧的死与陆潇有关？可是陆潇是高丞相的人，陆达喧是得罪过高丞相吗，为什么会被杀人灭口？

晏既明对皇帝的试探毫无退让，淡声应道：“是的，那时恰值京卫换防，有几名侍卫看见，只不过他拿着高相的令牌，说是审问陆搭玄，是以他们没有怀疑。”

“高相的令牌？”

皇帝讶然，眼里闪过丝怀疑，“晏大人怎会知道？”

这么重要的情报，皇帝却不知道，还得等着晏既明来告诉他，实在荒唐。

晏既明从善如流道：“那几位侍卫正在元统领帐中，同他禀报军务，未曾刚从那过来。”

元时禾听两人这一来一回，这会才明白，皇帝是在怀疑晏既明为自己做掩护。

她只觉得皇帝生病加今日被气晕，神思已经有些糊涂，晏既明这样的人，怎会撒如此容易被戳破的谎言。

站在皇帝的角度看，晏既明同她有婚约，想要出言维护她也无可厚非。

可晏既明并不能买通京卫，包括元统领的家人，同样无法差遣，因为京卫原是先祖李衍所创，只效忠于当今圣上的组织。

这也是皇帝能放心将京卫，交于元河清统领的原因。

元时禾见皇帝一时语塞，而晏既明竟毫无作为，全然没有再解释，亦或给皇帝个台阶下。她心里直奇怪，他之前是靠什么手段，混成皇帝当前红人，还让皇帝对他百般信赖的？

空气凝结，皇帝在太监总管的搀扶，去软塌上坐下，期间时不时看向晏既明，每每生气地想说什么，最终却都是深吸一口气，将话全部咽了下去。

元时禾忙起身，打圆场道：“皇上，想来我大哥一醒来，便将人唤去处理公事了，只怕他们也才收到陆达喧的死讯……”

果不其然，她话音未落，便有侍卫禀报，“元统领求见——”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皇帝命元河清进来后，也命元时禾与晏既明一起退下。

元时禾与元河清一进一出，擦肩而过时，她看到大哥眼里，夹杂着许多情绪，有对昨日失态的羞愧，也有一丝后怕和庆幸，还有对她的安慰——大哥是让她放心，他会处理这件事的。

出帐篷走了一段路，元时禾该转弯了，但他见晏既明依旧径直往前，显然是要去往他自己的营帐，忍不住喊住他。

晏既明脚步一顿，却是没有回头。

元时禾往前走了一步，“谢谢晏大人，我知道，你刚刚特意提这件事，是在为我解围。”

晏既明慢慢转过身来，隽逸的五官仿佛被什么凝结，自昨夜后，第一次正视她，“三小姐难道没有觉得，我又别有用心吗？”

元时禾轻轻摇头，在他逐渐被朝霞融暖的神色中，认真道：“这次没有。”

她虽一直认为，他这一世想要同自己成亲，是被新鲜感迷惑，带着想要弥补她的心态，但这一次不是。元河清本就会过来禀明，晏既明没有必要多此一举，除了让皇帝怀疑他的用心与动机，动摇皇帝对他的信任，对他并没有半分好处。

晏既明看着她，许久后，淡声反问：“哪次又是？”

元时禾觉得现在这个情形很诡异，她与他隔着两世的时间站在一起，就该水火不容。要不是昨夜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她应当要狠狠打他才是，现下却因为他“不计前嫌”为自己说话，搞得她冷也不是，笑也不是。

“道谢也道了，晏大人若是觉得委屈，往后可以不必替我说话。”

元时禾果断将这事揭过，想起他带着前世的记忆，旁观她演了这么久的戏，就忍不住翻旧账，“晏大人若是喜欢发簪，还有苏绣手帕这些，下次请去‘鸣夏’那买，若是那边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你可以让妙仪替你定做，只要钱到位，她能用苏绣给你绣一整面的动物。”

她说着声音提高了一些，“自个买总是好些的，毕竟一直拿别人物件，随时带着还做那种事……实在有损您的身份。”

岂止有损，简直是折辱。

三小姐的意思是，晏大人拿她用过的东西，做那种事……？！

不是吧，晏大人看着冷清禁欲的，竟然有这种癖好吗？

巡视的京卫从一旁经过，虽动作整齐划一，但八卦的眼神闪闪发光。

晏既明的脸色相当难看，他眼里划过惊愕，似是不敢相信，她竟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些话。

他自然知晓，她是有意羞辱自己，很好她这一次做到了。昨夜种种他都可以当没发生，但她贬低他便罢了，还轻贱自己，委实教人郁结。

晏既明冷着脸，挥袖离开。

元时禾双手合十，轻轻拍了几下。

她的高兴没有太久，因为她想起他的神色，只觉得他不该这样，不该……难过，像是他有真心一样。

元时禾回营帐后，得知秋芷去了云栖那，刚想歇息一会，却有人掀开帐门，提着一把剑，迈步入内。

她看到晏既明的脸，十分震惊且不知所措，甚至退后一步，戒备道：“你，你来做什么？”

完了，惹火太过，晏既明该不是不堪羞辱，决定收起那些愧疚和好感，不再同她玩什么“陪伴追求”的游戏，想要一刀了结她吧？

晏既明提剑至桌前留步，望着她警惕和害怕的目光，他神色虽还有不虞，但显然自我开解得很快，眼神已经没有多少情绪。

“秋围还有两日，这把剑你先拿着防身。”

他淡声说着，见她没有往前的意思，便将那把剑放在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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