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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苦海慈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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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凤翎只觉困了,倦了,神识愈发不清。

耳边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如杜鹃啼血,直至声嘶力竭。

于是她拼命睁开双眼想要看清那人,却感觉眼前一片漆黑。她讲不出话,徒有泪流,伏在那人怀里直哭,盼他能懂。

可她又想让他懂什么呢?

她自己也不明白。想不通,便也不再想了……

临近清晨,一声婴啼,似是知晓了失去。

看尽天下,何人可解君忧?

一樽毒酒,一对舅侄,两厢离心人,共忆旧时事。

“舅父请。”

萧小虎将面前的酒杯复又向前推进了一些,请他舅父一饮。可萧羲羽不接,神色悠哉,全然不像已入绝境,更不寻求生之道。

“竖子既有惑,何必急性?”

这天下,没有令萧羲羽畏惧之人。哪怕,眼前人已是新朝主。若说畏惧,反而应是萧小虎畏惧他的舅父。

血脉相通,“杀父弑母”之仇。

尚年幼,萧小虎尊相爷如君父,又因亲缘,视其为至亲。曾经的萧羲羽虽待他严厉至极,却也并不是没有为他弯腰屈尊扮作大马的欢乐时。

可惜后来相府流言四起,为臣的意为君,为弟的意娶姐,萧小虎惊觉那段流言竟似是现实。他不愿相信,却拼命地从萧羲羽的过往中,拼凑出对他而言的极为陌生的父母。

他逝去的,他失去的——父母。

萧羲羽唯盼:

与阿姐携手共往。

永生,永世。

“麒麟子应是最肖阿姐。”

豹师一等林啸将军杀伐九国数百城,此时却小心翼翼地俯身贴近女子隆起的小腹,似有欣喜,更有不被那女子察觉的,几分忧恼与嫉恨。

喜欢一个人,一定要让她知道吗?明明爱情从一开始,就已到绝路。

名为臣,实为君。他打天下的初衷,是因他的阿姐。

那年他奔赴蜀京,觥筹交错满堂华彩,他的阿姐为他斟酒,妇人的发髻醉了他的眉眼。

她质问他,萧羲羽,为何你不在?

是啊。

为何他不在?

何以至于叫他的阿姐匆匆嫁了人,作为一个联姻的棋子。于是他恨。

凤凰翅膀上的花纹是“羲”字的形状,萧凤翎,是萧羲羽追不上的凤;萧羲羽,是萧凤翎恍如一体的影。

一纸婚约,从砀阳到蜀京,那个地方离萧羲羽述职之地愈发的近,却离凤翎的家乡太远太远了。他的阿姐,孤身一人嫁去蜀京,红烛泪干,更有多少委屈时刻。

他看过,听过,猜想过。

于是违背父命,意夺江山。只为萧凤翎。

萧凤翎的夫家,蜀京公良氏。世仇之家,政敌之臣,在萧家人眼中,广受赞誉的公良镜不过是自诩清流的虚伪政客,就如同他整个公良家,奴有魅主色,自言我傲身。

而萧羲羽,当的,就是一个跋扈权臣,学不得谦卑,无有一丝怜悯,是公良一族看也看不起的奸佞。

同为朝堂剑,政见不和,剑拔弩张,世人断然不会想到,两家竟有联姻之时。

公良一族,曾示好于萧氏,萧氏不屑。今时彼盛我衰,萧凤翎便成了那枚明棋。

亲族高于一切,故园不见,旧路难寻。送亲的马车离砀阳越来越远,远到,此生魂不归故里。

可是,萧凤翎背叛了她的过去。

她从誓死不从,再到认命,也不过几年长久。而今甚至,小腹微隆,泪眼婆娑地挡在她丈夫面前,护着的,是她本不愿嫁的夫婿。

人之常情。

可萧羲羽难免因此产生了些许失望。

“舅父对我阿母,怎会是爱呢?”

萧小虎哪里是在困惑,分明,是在陈述他自认为的事实。

九国混战连连节胜助长了萧羲羽的野心,他已然成为一个上位者,享受着高高在上支配他人生死的快感。整个萧氏,包括他的阿姐,都应在他的羽翼下求生。

他因这畸形的关系而获得了极高的快感,于是成王成圣,获取更高一层的地位,成了他梦寐以求。萧羲羽不愿承认自己的野心,便只将此定义为爱,将夺天下的谋逆大罪降为了私情。

可是,纵萧小虎猜忌萧羲羽的本心,也难以去解释,为何他,终其一生没有称帝。

“弟欲夺王室,相逼我夫。”

“若三弟今日只为杀我夫,萧凤翎绝无二话。”

“可将军如今率豹师,杀的是个文人,杀的,是个重臣!”

“此为不仁不义。天下人将如何看君?”

萧凤翎步步紧逼,纵使鬓乱钗横,眼神依旧坚定。萧羲羽终于从这妇人的举止里,寻到了他阿姐昔日的影子。

真好。

萧羲羽惊觉,他竟是在怀故人,一个,被泯灭在那一纸婚约里的故人。萧凤翎亲自将她的过去埋葬,往日的鲜活被梳成了妇人发髻,端庄方正,华翠绫罗成了束缚。

只有打碎现状,方能重逢。

“阿姐。”

“羽此举,只为阿姐。”

“待弟荣登大典,阿姐便是第一尊贵的公主,旁人于你我二人,不过蝼蚁。”

一瞬间,萧凤翎落下泪来。胜,女子为饰;败,骂名加身。可无论胜败,皆非她所求。

“将军谋位,杀千人,非我本意;囚万人,非我本心。此番种种,却加罪于我身。”

“萧羲羽,你以私情为号,红紫乱朱越权逾制,实在无耻!”

似乎有什么,将要脱离他的掌控。是他的阿姐。

“你放肆!”

“我是放肆!三弟难道忘了吗?忘了我的放肆,全是你纵容的。”

她为萧家女,不曾得万千宠爱,嫁入蜀京,偏又受几番委屈。

是萧羲羽。

是萧羲羽给了她底气。

然后,在她已安于现状之后,他又将亲手毁了这一切。

“羲羽,姐姐这一生,纵使步步艰辛,也未曾求过你什么。”

“现在姐姐只求你,放下。”

放下。

何为放下?

又,为何放下?

萧凤翎于琴桌旁收殓了夫君的尸身。

公良镜。

公良镜……

世代簪缨的公良家养出了袖有笔墨香的公良镜——清正,忠君。

竟是这样的人啊……

他在她的人生中着墨不多,落下的也仅是写作“夫妻”的两笔,她不愿回忆从前,却也没有和他的以后。

“公主,你走吧。”

“你我此生,不可再见了。”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公良镜的情执,乃天下百姓,更是朝廷皇室。

萧羲羽监国代理朝政,欲于开春之时荣登,先一步,定下其姐封位。公主啊,他公良镜一身残缺,何德何能,能当这谋逆之君的御驸马?

那日政变,君心已明。萧羲羽是断然不会放过他们这对夫妻的。

他唤侍从断了他的双手,毁了他为文人的傲骨,只为叫他日日对着他那仇人的姐姐时,生厌生恨。不需多日,夫妻自会劳燕分飞。

公良镜对萧凤翎,确有私心。可他已经,无力再有情。来日之君今时倾覆皇室,因私欲残虐前朝臣子,实在是不仁。何以叫他奉之为主,更别提夫妻一心。

他想死,盼她全了他的忠义。

君子死节。

她知。

萧凤翎得公主之位,可她一日也未曾当过,一再拒之。她不愿,甚至恨极了,日日愁容。可公良镜死后的那几月,萧凤翎极为平静。平静的,不像一个刚失去丈夫的女人。

她开始频繁去往那间琴室,似是要寻找一个答案。琴声消散在风中,再传不入第二人耳。

随着月份的增长,萧凤翎的孕相愈发明显,有妄言道这是姐弟乱孽而至的奸生子,萧羲羽因此杀了许多人。

“平白给这孩子添了几分罪孽。”

萧凤翎绣好了幼儿的衣裳,冷眼看了半晌,又通通剪碎。

礼部递名三百,萧羲羽偏偏随意选中了个“虎”字。

清正忠君之臣的孩子却亦选择了谋逆,萧小虎不像公良镜,亦不像萧凤翎,反而,像极了萧羲羽的狠辣。

可适才磨出利爪的幼虎,当真能敌过浴血而生的杀将吗?

“你赌我会为了你娘释兵权,却不曾想过,我因她留你,又能留到几时?”

“更何况,你当真以为我有多爱你阿母?”

“十八年,也早该淡忘。”

萧羲羽将酒杯随手置地,往日收敛的锋芒忽得极为嚣张,萧小虎终于从中见识到了豹师一等林啸将军当年的风采,后来连爱人都失去,这匹豹子就彻底没了软肋。

门外响起的刀剑之声铮铮,萧小虎早有的预感在此刻落地,终究,他才是那个落入万劫不复之地的人。

萧羲羽当过将军,二进为相,名为臣实为君,养出了一匹虎豹豺狼。这幼虎囚他禁他,当了几日王上,后又被他反杀至此,沦为监下囚。

成王败寇,不过如此。

临了,萧羲羽站在城门之上,身后是被萧小虎逼下台的君王,重获皇位,可惜还是个傀儡。

萧羲羽望着锦绣山河出神,繁华之后是战乱频频,昔日他与阿姐允诺道——必有一日再无战乱,只余你我。那时他们笑谈未来,心中无有一丝阴霾,后来千万般造化使然,孤身一人所念不再。

“上天若要降下罪责,敬请落在我一身!”

“我只要阿姐平安!”

他怀中拥着阿姐,也再也拥不住阿姐。

梦凄寒,到底只余梦。

“相爷?”

君王见他怅然,唯唯诺诺疑问。可萧羲羽不过转身,如他的阿姐一般,再无一言可语。

作者有话要说:萧凤翎在寻一个答案,一个让公良镜自绝的原因。

兴许她寻到了,又兴许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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