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虽然睁着，却是漂亮而呆滞。

他的脸容虽然很干净，面部肌肉却呈现出一种僵滞的感觉，像是戴了一张并不合脸的面具。之所以一眼便能知道他是商辛符，其一便是诀别诗之前泄露出来的消息，其二便是他的脸……他的脸与商辛瓷有七分相像，区别只在于商辛瓷的面部轮廓比较柔和，眼前人的面部轮廓比较锋利。

墨天衡想起自己看见的后卿手腕上的道道裂痕，感觉有些蹊跷。身为鬼王的后卿居然有实体，实体还能被人所伤，这并不是一件惹人惊异的事情。惹人惊异的是他受伤的方式。

居然是手腕出现了裂缝。

后卿后卿，你是什么宝石人么。还是说，后卿居然是依附在了什么东西上？后卿居然是实体？

等等。幻境里为什么不能有实体。墨天衡突然意识到，镜城里所有的人都是灵魂体进来，他们肉身还被弃置在外面。但墨天衡，他可是被青玉镜直接带到了这里。他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乐容似乎对眼前的情况有些惊异，她看了看自己牵着的傀儡，又看了看与傀儡七分相像的商辛瓷，露出两分沉思的表情，随即，那沉思的表情便慢慢淡去。

真不知道事情要如何发展。

跟着慕容微，是为了找点乐子。她环顾四周的场景，微不可查点了点头，这乐子确实是不错，就是不知该如何收场。

这时，戚颜的身影终于也出现在了这里。出现在这里，他先是一惊，然后就迅速环顾四周，此时，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分别是墨天衡、后卿、慕容微、乐容、傀儡商辛符、商辛瓷、诀别诗。

墨天衡要让后卿解开这镜域，把那些沉沦在幻境中的人都救出去。实话说，后卿如果只是把希望进入幻境的人留在幻境，墨天衡断然不至于多管闲事，事情到如此地步，就是因为后卿……妄图将所有的人都拉入镜域。

让所有人都能在梦境中得到幸福。这样的想法，实在太天真。

所有的人都在心怀鬼胎。慕容微因某事要杀后卿。戚颜立场不明。墨天衡要解决他的阴谋。诀别诗与商辛瓷静静的看着后卿，像是要从他的面容上汲取到一点力量。

*

镜域之外。

褚清河却是看着那面青玉镜，就是这面镜子，吸走了自己的师尊。他看着跌落在地上的青玉镜，把它拿了起来，却见这青玉镜闪烁了一下，随即归于平寂。

他想，他要把此事告知微生阳洲与贺兰。

这时，却有一道紫影自窗外而来，褚清河一惊，运起灵力，却听见那紫影轻巧而慵懒的声音，“别这么紧张。我不是来害你的，我是来救你的。我这里有一个天大的阴谋……”

褚清河眼神一凝，剑势却是伶俐，手腕一抖，便直指那人咽喉，紫袍人整个人都被罩在紫袍里，却是不闪也不避，任由褚清河如此，因为他已经看见褚清河剑势的迟缓无力。他知道，他心存疑虑，如果这里是战场，褚清河已经死了，奈何，他并不是一个喜欢趁人之危的人。

他是真的，为救褚清河而来。

“你知不知道，他为何要收你为徒？你以为，他是因为你的天资才收你么，你错了，从始至终，他都未曾把你放在眼内，就像，他把所有人都不放在眼内，唯独对那一个人，对那个伤他毁他的人青眼相加。哈，哈哈。”紫袍呢喃着，语调却似癫若狂。

“你这是什么意思，师尊待我很好，我与师尊的关系，也不是你能够轻易挑拨。”

“小朋友，不要这么紧张，你的紧张，”用这张脸做出这样的表情，实在是让人叹息，“你的紧张，只会让别人发笑。”

“你究竟在故弄玄虚些什么。”褚清河握紧自己手中的剑，指骨却是微微发白，他的紧张实在是太过，如此袒露，想来是还没有经历过风雨的侵袭。

“看来，他已经把你当做自己人了。是了，他对自己人一向很好，宛若春风，真是宛若春风。春风，冰霜，这两个词语居然能完美的在他的身上呈现，真是一个奇迹啊。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就像是……真是镜中花，水中月啊，哈哈。想要触摸你，却只能摸到冰一般的镜面；想要摘下你，却只是触碰到一片虚无。哈哈。”

紫袍这么说着，居然表现的有些迷醉，他甚至还转了个圈，紫色的衣袍随风飘摇，带来空气中隐约的铃声。

褚清河后退了两步，眼神变得警惕。紫袍于是把自己的兜帽取了下来，露出一张堪称漂亮的脸，这是一张少年气的脸，却让人感到一种难言的魅。他让人想起南疆翩翩起舞的毒蝶，又让人想起银环紫蛇身上的漂亮却斑斓的鳞片。

他生着一张带毒的美丽的脸。

“你……是谁。”褚清河又退了一步，他从眼前人身上窥得了一些不妙的东西，一种华美却癫狂的东西，他怀着人的皮囊，但却显出一种异质的感觉，仿佛有什么非人的东西正在他的皮下蠢蠢欲动，亟待从他的皮囊里钻出来。

“我，并不是谁。谁，也不是我。你拒绝呼唤我的名字，于是我在无间里放逐了自己，现在，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拖着你，共往无间了。我的死，我的爱，你注定不能逃离我。至死方休，这才是我们的结局啊……”他突然凑近了褚清河，伸手抚上了他的脸，却又掐住了他的脖颈，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他打量着这张脸，露出一个厌憎的表情，很快，他的神情却又变得若有所思了起来。褚清河并不是不想反抗，实在是眼前这人实在太强，单只是气势，便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就是这样的一副皮囊啊……”他仔细的看着这张脸，像是要把这张脸从褚清河的脸上剥离，然后，他便松开了手，把自己的手在自己的衣服擦了擦。

褚清河倒退几步，站定了。却听见那紫袍人开口说话，“来，对我出剑。”

完了，今天是糟了神经病了。

褚清河被逼出了剑，就看见紫袍神色不明，随即，他笑了笑，笑的居然有些开怀。他像是一下子就放松了，甚至柔和的拍了拍褚清河的肩膀。

褚清河：……

他的心中却升起一股不甘。他并不是一个不懂得看颜色的人，紫袍对他态度柔和的原因，居然是觉得自己的剑不好。哪怕紫袍觉得他的剑不好，态度是鄙夷的、不屑的、轻视的，也比这要好的多。这算什么？可怜他么。

褚清河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用这样熟悉而陌生的眼神看他，让他有一种很恼火的感觉，就好像是，曾经有一个和褚清河长的很像的人，很优秀很优秀，所以，所有的人都在透过褚清河看着……一个影子。

想起墨天衡，他居然有些不安。曾几何时，师尊是不是也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了呢？也许是有一次吧。其余的时候，师尊看他的眼神都是正常的，唯独那一次，师尊的眼神居然带了朦胧的追忆，正是那个眼神让他感到无尽忐忑。

他询问他，“师尊是想起什么人了么。”

墨天衡只是摇了摇头。

“我，我是褚清河。”他喃喃的重复了一遍，看向魏紫，“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我说过，我与师尊的情谊，不是你可以轻易挑拨。这些时日里，是师尊爱我护我，为我指点迷津，为我温养灵脉，这些东西，不是你随便的言语就能抹去的。

还有，关于你说的师尊为何收我为徒……我只知道，师尊并不是主动收我为徒的，是别人把我塞给他的，所以，之前的冷淡，也不是没有道理。更何况，天底下多的是对徒弟不闻不问的师徒，更何况我根本不是他正式的弟子……”

“这个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多的更何况。”紫袍冷笑，“你以为，他为你指点迷津，为你温养灵脉，就是为你好了么。真是可怜啊，抱着这么一点别人施舍出来的米粒，却还洋洋得意，你根本不知道，不知道他这种人，究竟是什么人。”

褚清河：“……你和我的师尊究竟是什么关系。师尊向来深居浅出，根本不可能与你这种人扯上关系。”

紫袍：“关系？我们的关系，可是要比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深刻，我们的深情厚谊，是你无法想象的，谁也比不过的。既然你这么好奇，那我就告诉你，我是他永世的仇敌。”

褚清河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所有的疑窦，“既是仇敌，必有事端，你与师尊是因何结仇？还有，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说师尊收我为徒另有目的，那你说，究竟有什么目的。”

紫袍怜悯的看着褚清河，他是如此的外强中干，因为心气不足，便不由自主的提高了自己的音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