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喷涌的血液，一片令人晕眩的红。
一位医生递来了头灯和手套，江砚想接过，手却抑制不住的颤抖。周逸的手还握着她的手腕，尽管只剩下残余的一丝力气，却仍不肯松开。
胸口已经没有任何感觉，痛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僵硬和麻木，身体在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周逸张了张嘴，想喊那正在边流泪边固执的准备手术的女孩，声音却被无情的掠夺。
江砚见此情景，又扑上前，贴到他嘴边。
什么也听不到……
心电图还是走平了。
江砚无力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
"Shirley, Don't be sad, he...(雪莉，不要伤心，他……）”
"No, thanks. I'll do that myself.(不，谢谢，我会自己来做。）”
"what?(什么？)"
周围的人流露出惊讶，却见江砚平静的站起身，伸手取下心电监护，缓慢而又熟练。这件事她做了很多很多遍了，在梦里……
梦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当她准备最后再看一眼那张苍白的脸时，却惊讶的发现，那床上的人是白竹！江砚冲上前，想拦住那张即将推去太平间的床，可始终追不上……
索马里的天气炎热，江砚却一身冷汗。
她一脚踏空，向下坠去，睁开眼，还在重症监护室的床边。
床上的白竹安静的睡着，输液管中还在有规律的向下滴着半透明的药水。江砚的心放了放。
一年多了，近四百天里，刚开始她几乎每天都做着同一个梦，靠着安眠药入睡，又在黑暗的凌晨惊醒，坐在床上等待天亮。一次又一次，她在梦里做着相同的事，只是想救他，哪怕只是在梦里，可又一次又一次的无能为力，眼睁睡看着周逸倒下去，自己最后只能亲手为他摘下心电监护，看着他离开。多少个夜晚，江砚的心被伤的千疮百孔……
泪水在不经意间滑落，泪眼中，她看向床上的白竹，手轻轻摸上脖子上挂着的戒指，有棱有角又略带冰凉的触感，将她拉入了又一个梦境，不经意间，又一次，失了神。
元宵佳节，家家团圆，黄浦江边有人放烟火，飞快腾空炸开。绚烂一瞬后又消散于无形，整个上海都沉浸在过元宵节的快乐气氛中，而江砚租住的小房子里却冷冷清清的。若不是履行当初的话，她根本不会回国，也不会来到上海过年，过元宵节。
江砚把灯关了，站在黑暗中，出神的看着烟花，一言不发，也没什么好说的。她在上海没有亲友，唯一亲近的闺蜜秦瑶失了恋，打电话也不接。反正无所谓，她一个人待惯不过……
本来这时应该会有一个人在她身边的，可惜啊，身边没人，屋子里空荡荡。
“柳道……柳道在哪呢？”
江砚低下头，小声嘀咕。
“肯定骗人……”
门铃却突然响了。
有人送来了一个小包裹。
“谁送的？我没买东西啊？”
江砚把小包裹拿回来，小心打开。看到写的。了信息的纸片时，她愣住了。
发货地：柳道，收货地：长亭，寄件人：周逸Louis,收件人：江砚 Shirley……
江砚的浑身都在发抖，打开最里面的盒子，一枚钻戒映入眼帘。
银白的戒指上嵌了一颗八角的钻石，四周是柳叶状的小绿宝石，银制的环上刻了他和她的英文名，小巧精致，可以反射窗外的烟花，一闪一闪。
包裹里还有一封信，熟悉的字迹让江砚的心又一颤，是周逸的字迹。
“江砚，你现在知道柳道在哪了吗？我来告诉你吧，我是孤儿，没有家，但柳道一直在，还有你说的长亭，柳道长停古槐斜，有这一句，我信你。这是一个藏了大半年的小惊喜，在元宵节送上。江砚，嫁给我。”
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江砚拿起手机，找到微信里一直置顶的那一条，点进去发信息：
“周逸你是不是没死！回答我，再躲着，我就不嫁给你了！”
又怎么可能有人回呢……
江砚忽看到了手机短信留言，点进去却是——“江医生，我是周医生的朋友，他七个月前托我办这件事，选了钻戒，本来想求婚的，可没想到他却去世了，但这份礼物，我还是送了出去，也算完成了他的遗愿，您节哀……”
后面的字，她看不清了。
是啊，周逸走了，有快五个月了……
江砚坐在地上，拼了命的喊：
“有本事你就把这句话带到土里啊！为什么要我知道！周逸你个滚蛋！”
她大口喘息着，捡起那枚钻戒，声音低下来，
“小傻瓜，你知不知道，柳道长亭古槐斜，下一句是，烟火明灯野坟深……”
“我答应嫁给你了，你倒说话啊……”
那天夜里，江砚躺在床上，突然就明白了，临终前，他想说的是什么。是三个字，我爱你。
从那之后，她在梦中，一次又一次，只为听到周逸那三个字，然后亲口回答他，我也爱你……
江砚闭了闭眼，这是她压在心底的秘密，不过，也该放下了。
她不想再失去一次。
江砚从脖子上取下那戒指，仔细的端详，最后放入了口袋里。
她检查了一下白竹的情况，然后离开了重症监护室。
白竹的父母被劝了回去，年纪大了，老人家的身体经受不了，家里还有个小孩，7岁的白旭光。
这就是白竹心底的秘密。
但还是对她说了，只是为了问出她的心事，一换一，却被她塘塞过去了，那时她不愿意说，但现在，她可以对他说了。
白旭光是白竹儿子，不过没有血缘关系。
据白竹说，六年前，一场连环车祸，伤亡者多达三四十人，可这孩子被母亲护住，毫发未伤。那母亲被救护车送来的时候，已经失血性休克，仍紧紧抱着刚到周岁的孩子。江砚清楚的记得，白竹说这话的时候，一改往常的语调，认真中带了严肃。
°12月18日，下午2点38分，抢救无效去世。后来才知道，那一天，还是小光的生日……也是在那一天下午，小光诊断出了再生障碍性贫血。他的父亲在送来时已经脑死亡，可没想到，小光的父母都是孤儿。按理说，他就要被送去孤儿院了，但我收养了他，除了我父母外，你是第二个知道的人，第一个是徐遇。”
这是真的，如果不是一个月前小光贫血发作，被送到医院，白竹的秘密还可以藏很久很久，那是他的一道软肋。
江砚回想起那个调皮爱笑的小男孩，一个月∧前被送到医院，尽管因为贫血身体虚弱，但见到她还是甜甜的笑，叫她江阿姨。小光对于她的习惯简直是了如指掌，一想就知道，老爹白竹没有在家里少提过她。白医生曾送她礼物，却又嘴硬，说是小光送的。这拙劣的借口早就被她识破，但江砚也没有戳穿。想着，她加快脚步向前，先去看了那个后颅窝出血的患者，然后去了院长办公室。办公室内的灯还亮着，肖辰山埋头看着病例，眉头紧锁，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你怎么来？我还要感谢你这次折返回来帮忙，没耽误你事吧？”
“我不回去了。”
听到这话，肖辰山抬头，盯着江砚。
“我不回去了。”
江砚重复了一遍。
“我会留在医院，和同事们一起治病救肖辰山的皱纹中盛满了灯光，慈祥的笑“好啊，我们国家现在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留下来，欢迎。”
“还有一件事，那个后颅窝出血的患者情况在恶化，要立即接受治疗，我认为要安排血肿清除，先除去后颅窝之外的血肿。”
肖辰山脸上的笑转为严肃。
“这件事还要等明天会诊再说，你留下的事情我会安排。”
江砚点点头。
刚走出办公室，手机就响了起来。江澄的声音传来。
“姐！你人呢？”
声音急促，还带了一丝……悲愤。
“忘了跟你说了，我不回美国了，你和爸妈说一下。我还有事……”
“等一下，不回来了？姐，你害我在机场等了两个半小时！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悲催吗？你……”
被江砚毫不留情挂断了。
又有电话进来，是纽约大学医学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