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家院门前,三人面面相觑片刻。
风轻轻卷起落叶,谁家院子里拿起扫帚,枯杆在地上剐蹭一下又一下,发出粗糙尖利的摩擦声,却让周遭更显得幽静,是午后小憩时最常听见的动静。
“知道内情有什么用?”
杨柳青上下将他打量一遍,“能把人换出来吗?”
“你怎么就断定我不能呢?”齐天禄笑着反问。
听他话里,似乎有十足的把握。
谢春花与杨柳青对视一眼,不再犹豫:“你能救陶庄出来?”
“我当然可以。”
闻言,二人皆是眼前一亮。然而接下来的话却令她们失望了。
齐天禄故作揣摩一阵:“不过也不知道你们口中的小孩能闯出多大祸来,要是个无底洞,我也不敢去兜呀!万一被郑家发现,撕破脸了,我可就一点底牌也没有了!”
杨柳青面色不虞:“你想要什么?”
钱?人情?
如果他是齐家人,最不缺的应该就是钱了吧。虽然没人会嫌钱多,但齐家人,应该能用钱把她埋了,自己那点家底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人情也是一样的道理,她们无权无势,齐家大少爷要他们的人情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似乎把齐天禄问倒了,他蹙眉想了想:“嗯……我爹教我,做生意肯定不能赔本,白帮你们一把似乎有点亏,但你问我要什么……我一时间竟然还真说不上来。”
杨柳青挑起眉头,接着就看他两手一拍:“那就先欠着吧!没准以后就想到了呢?”
闻言,谢春花十分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齐天禄依然没心没肺笑着,心里觉得奇怪却说不上来。
杨柳青揉了揉酸胀的后脖颈:“那少爷您什么时候动身?老仰着头还怪累的咧。”
“……”
氛围沉默了一阵,齐天禄挣扎开口:“那个,能帮我找个梯子吗?有点高,我下不来。”
杨柳青:“那你非爬那么高干嘛?”
齐天禄反问:“不帅吗?”
杨柳青:?
·
广阔的郑府比陶庄见过的许多地方都要大,偌大的幽兰苑厢房没有绿植遮掩,他一路提心吊胆的走过去,好在并无人出入,只有自己谨慎的脚步声,轻飘飘埋没在风声里。
吱嘎——
门被轻轻推开,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唤,陶庄脚步一顿,在门口驻留片刻,鼓起勇气踏入其中,一股陌生的香气便卷席而来。
“好香啊……”
他悄声嘀咕一句,赶紧收住声,转头希望,屋内如院子一般空荡,推门而入是一张几案,上面几面宣纸平铺开,砚中墨汁干涸,还落了灰,显然已经许久未被人顾及。
陶庄屏住呼吸,走上前,宣纸上只有歪曲几个字,却足以令他双目圆睁。
“庄……求你……”
这是姐姐给他留下的话?!
姐姐不识字,留下的寥寥几字实在猜不透其中想传达的意思。
陶庄一个箭步上前端起宣纸,想得头都大了。
她到底想让自己做什么呢?但会用这种哀求的语气,她一定在郑府遭遇了什么……
陶庄脑中灵光一现,记起两个侍女的话。如果姐姐真的住在这个院子里,那她平日一定受了许多委屈!
想到如此,手中愤而不自觉加重力道,纸被攥得微微发皱,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响,陶庄猛地回过头,浑身僵在原地。
身后是一扇金丝交错的屏风,有着普通人难以理解和想象的绚丽,雍容华贵的气息扑面而来。
但是陶庄眼下无心欣赏。
他确确实实听见了身后的动静,四周并无掩体,现在就算跑也来不及了。在原地僵持的几秒,冷汗已经顺着脖颈滑落进衫中。
然而认命地等上一阵,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陶庄迟疑地咽口水,撑着手,向屏风后缓缓探去……
“喵——!!”一团硕大的黑影直登脸庞,陶庄觉得面上一沉,刺痛随之而来。
“嘶……”
瘦弱的身板经不住这敦实地一撞,陶庄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他吃痛地低呼一声,抹了把脸,几粒血珠顺着指尖晕开,不可思议地叫喊道:“猫?!”
哪有这么肥硕的猫?!
然而眼前确确实实是一只猫,它把陶庄当跳板,借力跃到对面的檀木架上。
那双玻璃似的碧绿眼睛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仿佛官爷在审判这个外来的侵入者,油光发亮的柔顺长毛犹如胡髯为其增势不少,看模样看状态,能养成这样,怕是比寻常人吃得都好。
它猫伸出粉嫩小巧的舌尖将嘴角舔舐,但出乎意料的是,它并没有接着发出威胁的呼噜声,而是自顾自在架上盘绕一圈,蜷卧一团,眯起眼好似就要打盹。
陶庄心有余悸地捂着胸膛,看着它合上眼,不自在的感觉才稍稍舒缓些。
方才这只肥猫照着面门扑过来,着实是把他吓坏了。后知后觉才觉得那猫腹下芬芳,竟与屋中香气同源。
到底是富贵人家的玩宠,不似野猫野狗,身上一股骚味。
胡思乱想间,他头一点,猝然惊觉自己还坐地上,赶紧强打精神起身向外逃去。
方才自己失态叫唤,如果他姐姐真的在这个屋里,不可能没有作为既然陶蓉不在,那他也没有了多逗留的缘由。只是不知道自己方才闹出的动静会不会惊动了下人。
他不敢多加耽搁,大步向屋外走去,正想离开时,忽然瞥见在院落角落中,两间屋子突兀地并立。
陶庄微愣,随即上前粗略转了一圈。
一间是小厨房,门没锁,只是碗柜皆落了灰,锅碗杂乱地堆叠在一起,看起来被冷落许久了。
旁边则是一间柴房,外边落了栓,不用想也知道里边又多肮脏。陶庄正打算就此打住,忽然听见外头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少爷往这边去了!”听声音似是方才那位趾高气昂的女人。
他当机立断取了门栓,躲进破旧的柴房里。
门缝合拢,他最后从中窥见院门口来了好一拨人,径直往主房里搜去,紧接着光线被完全阻隔在外。
空中充斥着干涩呛鼻的气息,陶庄捏住鼻尖,好半天才忍住瘙痒想打喷嚏的冲动。
但愿他们不会注意到柴门门扉的门栓不翼而飞……
但这可能性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微乎其微。
陶庄摇摇头,看来只能另寻他法了,也不知道这里边有没有什么可以藏匿的遮挡物,哪怕叫他躲在柴火下也好啊!
因为屋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陶庄只能凭感觉用手指在身前探索。他生怕踩到枯枝发出声响,一直半伏着身子往前。
忽然,指尖触碰到一片柔软,与此同时,似乎有人在黑暗中发出一声闷哼。
“唔……”
这里还有他人?!
陶庄惊惧地瞪大双眼,后退两步,死死扒住嘴角才忍住尖叫,尽管如此还是泄出了一丝声音。
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柴门门扉外传来一声尖利的猫啸。
“咪呜——”
一个脚步声也在门前悠悠停下,沙哑的嗓音犹如在听者心头剐蹭,难受异常:“看来这里面,混进了一只老鼠。”
·
分岔路口,杨柳青看向谢春花,面色忧愁。
“春花姐,你说那人靠谱吗?”
谢春花摇摇头:“我不知道,但眼下除了等,似乎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闻言,她沮丧地叹口气。
两个人没再多言,默契地在这里分别。
“娘,到时候我还想吃咸味馅的月饼!”
迎面走来一对母子,小孩年幼,步伐不稳,还不及母亲半个高。他手里攥着两串糖葫芦,眼睛明亮,砸吧砸吧泛着津液的嘴,用含糊不清的话语提议。
“好,好。”
“我还要吃滴油油、酥黄饼……”谢春花听不明白他口里念叨的究竟是什么菜,但他身旁的女人皆是无奈应下。
连续奔忙几日,经由他提点,谢春花才记起来自己来江邑已有一月有余,中秋眼看就要到了,但陶庄的事实在愁人,她一时也没心思去想,再说武馆是严师傅当家,她最多打个下手,也不好反客为主大张旗鼓地去操备。
也许是被自己念馋了,男孩看看浑圆的胖手,正要放嘴里吮吸,被母亲不轻不重拍一下,眼里即刻泛起泪花,小声啜泣起来。
谢春花没忍住多看几眼,然而就是这两眼引起了那位妇人的注意,她也抬眸打量片刻,随即牵着孩童向谢春花走去。
“你就是忠义武馆馆里的那位小娘子吧!”
妇人说话带着笑,听起来亲切极了。
“你是……”谢春花想了一圈,似乎并不认识她。
妇人也不介意,响亮地交换一声:“啊呀!你不认得我,但我认得你!之前在河边的时候见过你一次,一开始还误会你啦!”
河堤边?那不就是卢飞蒙来找茬那次?
这么一说谢春花好像有印象了,这位姐姐也是性情中人,一开始对她不屑一顾,但搞明白事情缘由后,也是第一个质问卢飞蒙的人。
她似乎也知道了卢二的事,没有说得很详尽,脸上颇有愧疚之意,小男孩在旁边看半晌,递过一串糖葫芦:“一串给妹妹,一串给你。”
难怪刚刚馋了啃手指,不出意外的话,这两串本来都是给妹妹带回去的吧。
谢春花笑着推拒了他的好意,看向妇人:“我记起来了,我该谢谢你的,你当时还帮我说话来着。”
她撇撇手:“哪里,是我误会你在先,那是应该的,不好意思哈!”
“娘子以后想买布,就来咱王记铺子。”王大娘拍拍胸脯,话里十分得意,“有什么新到的花色,第一个让你来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