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花同二人简单寒暄一阵,心情也有稍许舒缓。
回到忠义武馆,正好碰见欲要出门的赵策,他已经替她把拨浪鼓送到周婶家里回来了。见了她,停下动作话里带着迟疑:“怎么去了这么久?”
陶家离武馆并不远,来回不该费这么多时间才是,他险些以为又出了什么事,正要去找呢。
“陶庄没有回来。”谢春花简单扼要地说明道,“我在那里碰见了杨姑娘和齐公子,齐公子听过事情缘由,说他些许能帮上忙。”
不过他的原话可要比自己转述得要笃定得多。
赵策似乎有些惊讶她们会碰见齐天禄,随即若有所思地问:“他帮你们,可要了什么报酬?”
“他什么也没要。”谢春花摇头,眨眨眼,“我有些好奇,齐家与郑家间是否有过过节?”
如若按照齐天禄所言,齐家身为商贾大户,求利家风代代相传,应该不会做赔本的生意才对。
他虽然讨了二人的人情,可人情这种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在可能与郑家为敌的风险下,作为对等的报酬实在有些牵强。那么只能说明这里面夹杂了私心,而所谓的人情,更像一个说辞。
“齐郑两家是否有过节我不清楚,至少表面上还算平静,也没听说谁与谁有过不和。”
赵策话语一顿:“但是齐天禄他因为一些猜测,并不喜欢现在的郑家三公子。”
一传言……
谢春花福至心灵:“是指郑家二位公子先后病逝的事吗?”
“你也听说了?”他微愣,“郑三才到江邑,我以为你不清楚。”
谢春花清清嗓:“刚从杨姑娘那里听说。”
赵策点头:“天禄与郑长公子交情匪浅。”
“原来如此……”
他自言知情者,莫非是知晓什么内幕,而这又与他曾经的好友死因有关?若真是如此,救陶庄说不定反而为他提供接近郑府的借口,在他口中变成舍己为人了,还从她们二人那里讨走了人情,算盘珠子都快迸她脸上了。
谢春花好气又好笑,谁说这位少爷傻,这不是个天生的商人吗!
“这么说起来,郑三公子是何时被接入郑府的呢?”她忽然记起,杨柳青和赵策都说此事才发生不久,便顺口问了句。
“我想想。”
赵策思索片刻,随意道,“记不清了,与你差不多天来的。”
·
被发现了,怎么办?
陶庄一步步向后退去,一面惊恐地盯着门口。他用现成的木柴斜斜抵在那里,但即便拖得了一时,也拖不住一辈子。
不、用不了一辈子,无路可退的他在里面干耗着,不用几天就会变成饿殍一具。
随着门外哐哐几下撞击,木柴有歪倒之势。门外的人似乎意识到了他的小动作,吃吃笑了。
“蓉儿,里面藏了人对不对?乖,帮我把门打开,我就会原谅你。”
蓉儿?
他无疑是在喊柴房内的另外一个人,但这个称呼令陶庄无比在意,下意识地偏过头,无奈黑暗的环境吞噬了所有的光线,未能看清一点。
仿佛是被门外亲昵的呼唤唤醒,身旁发出木枝折断的稀碎声响,那个原本横陈在上方的人精神一振,挣扎着向前起身。
不能让她开门!
陶庄猛地扑上去,抱住那人的腿向下一扯,两个人齐齐跌落在地上,磕出闷响。
“呃……”那人发出一声吃痛的叫喊,尽管无力,却足以辨别。
陶庄豁然瞪大双眼,压低了声音伏在她耳边试探问:“阿姐?”
身下的人明显身形一僵,她猛然握住陶庄的手,那只瘦小的手在掌心里不断战栗。
“你……”她想问什么,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厉害,无法具体掌握,不用力根本发不出声,强行出声只会惊动屋外的人。
“蓉儿,你是个懂事的人,应该不会让我失望的吧?我的耐心有限,数到三,要是还没动作,就代表你做出选择了。”
“三——”
心跳在抑制不住地剧烈跳动。
“二——”
姐姐牵起了他的手,动作是从来没见过的温柔。如果能借一缕光,陶庄想,他一定能看到姐姐面上坚定的神情。
“一……”
“咚!”
一股强劲的力量猛地将她撞倒,陶蓉没设防备向前跌去,将抵在门口的木柴直直撞开。
“你疯了吧!”
陶庄同样被这股力量反冲在地,他后手撑着身子,久久不能起身,嘴里还在不依不饶地叫唤:“这都拦不住你?”
吱嘎——
他拍拍身子,站了起来,咬紧牙关盯着门口那就要进来的人,惶恐地想象着将要来临的惩罚。
一秒、两秒。
柴房里静得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然而预想的强光和怒气冲冲的人并未闯入,倒是一道匆忙的脚步声向这里接近,他停住了推门的动作,又不动声色掩上。
“哦?是吗?我这就来。还有……”
那人声音在远离。
“守住这间屋子。”
“是。”
危机暂时解除,可陶庄开心不起来,对他而言只不过是早点面对和晚点面对的区别而已。
他的直觉没有错,郑府古怪得很,姐姐在这里过得也不好,但愿那人相信了自己方才自导自演的一出戏,能对姐姐手下留情……
说起姐姐,他才发觉陶蓉自从被自己撞出去后一丝动静也无,不会磕到了吧?
门外又传来一阵动静,陶庄没太在意,正要蹲下身子摸索,柴门蓦然被推开,他猝不及防吓了一跳,被强烈的阳光炫得睁不开眼。
“陶公子,我奉命前来带你出去,请随我来。”
“奉命……”他困难地强撑开眼,只见门口站着的是一位侍女装扮的女人,她五官里有些许熟稔,“是你!”
是他刚钻进府里时碰见的两位侍女中的其中一位!
侍女似乎有些诧异他认得自己,但也没有多问:“时间仓促,请公子随我来。”
“我不放心姐姐,我要带她一起走!”
侍女摇头否决了这个方案,手放她鼻下一探:“她只是昏倒了,带上她,郑府必会追究,我家公子也保不住你们。逃,还有一线生机。”
生机……
尽管郑府处处透露着诡异,可陶庄心里隐约觉着,她并没有夸大其词。
他垂下目光,借着阳光,他总算看清的姐姐现今的样貌:凌乱的乌发披散在肩头,衣衫肮脏地认不出原本的颜色,袖子被蹭起,露出半截淤青遍布的手腕。
“走吧。”侍女催促。
陶庄后退两步,几乎是逃一样的背身离开。
幽兰苑外还有侍从看守,她虽然支走了柴房前的仆役,却不敢大张旗鼓地离开,只能顺着绿叶的遮掩摸到后院里的一扇旧色小门旁,只有半人高,不走近看还轻易看不出来。
她拿出挂在身侧的一把钥匙,埋头捣鼓一阵,门咯吱一声开了。
“快走,我撒粉消味。”
陶庄被有力一推,踉踉跄跄逃了出去,逃出生天的喜悦却没有随之而来,他甚至没有回头的勇气,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股脑的向前飞奔。
屋舍、高植簇拥飞过,一直到四周的景色再度变得熟悉,四肢逐渐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寒意也慢慢攀上躯体。
咚。
渐黑的视野里最后见到的,是一双暗色布鞋。
·
没有消息、没有消息。
一连两日,谢春花都没有再听闻陶庄的消息。
去陶家找不到人,只有陶父在酒坛的簇拥下不嫌脏乱地倒在院子里。
他本来就嗜酒如命,没有钱就去赌,赌上头了把家底都当了,后来陶蓉当家不肯给多,耍赖撒泼,偷也要偷出酒钱。
现在当了郑公子的老丈人,父凭女贵,想喝酒就更不用愁了。也不知道郑家给了他多少好处,反正谢春花几次登门拜访,就没见他醒过酒,更别说关注自己孩子的下落了。
赵策找到齐天禄,请他来武馆做客,但他听闻后也十分诧异:“我当时在前厅与郑三公子谈生意,让安插在郑府后院的人支开看护。从她给我传递的暗语来看,陶庄应该已经离开了才对,没理由会失踪哇!”
“没理由?”赵策斜去一眼,他不自在地碰了碰鼻尖。
“……你在郑府安插的接应,靠谱吗?”
不是谢春花不信他,只是事情发展超乎所有人预想,如果齐天禄没有撒谎,那一定是某个环节出了差错,她最先想到的就是人手被策反的可能性。
“不可能。”齐天禄果断摇头,“她父母身患奇病,全靠齐家寻医救治勉强吊着一口气,她也签了契约的,绝对不会背叛齐家,除非她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顾及了。”
有时候,别人的命比本人的更好使。许多亡命之徒会自暴自弃豪赌一把,但记挂之人的性命被攥在手里,他们就赌不起了。
四人面面相觑,思路又陷入僵局。
最坏不过人还留在郑府里,既然已经平安离开,那应该就没事了吧……
忽然,谢春花像是想到什么,脸色一白。
她看向杨柳青,杨柳青亦是如此,她捂住嘴,愣愣道:“不会、不会是被人抱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