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
陶蓉挥手把桌案上精美的摆饰一股脑地掀翻在地,瓷器“狰”地一声应声而碎。
她对着那个神情讥讽的少女怒目而视,将一个笔架随手掷去:“啊、啊!”
物件在徐翠云的脚边四分五裂,她不卑不亢地抬起头:“这也是少爷让我转告您的,请节哀。”
话音未落,那个女人用几近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到她跟前。
啪。
一阵风迅疾掀过,风里夹杂着铁锈的腥味。
徐翠云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面上火辣辣地疼,没想到她平时看着温顺,居然会冲上来,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看她又要动手,才急忙还击:“你疯了!你敢动我!”
因为接连几日的折磨,陶蓉没力气抵抗,直接被推搡在地,徐翠云跨坐在她身上直接左右开弓,生生挨了几巴掌,看她几欲昏死过去,这才略略解了气。
“摆清你的地位!”
是的,她在郑府的地位十分难以用言语说清。
郑钦对她十分苛刻,一但她展露出逃跑和抗拒,对方便会对她拳脚相向,或是将她关在柴房中断食三日。
但另一方面,他又对自己无尽溺爱。他从不吝啬给她买最奢华的衣衫首饰,吃的用的,无不是最好的。哪怕刚刚自己一怒之下把桌上的物品全部摔烂,这也在郑钦的容忍范围内。
用他的话说,只要留在他身边,偶尔发点小脾气也没什么。
但比起这些,陶蓉更难以接受的是周围人对她轻贱的目光,就像是打量一个下贱的商品,而其中没有郑钦的纵容她不相信!
然而事实就是,她在郑府的地位还不如一个随身侍女高。至少从她自傲的语气和屡次挑衅里,陶蓉就能感觉到对方的身份相当特殊,至少不应该只是一个大丫鬟这么简单。
而自己刚刚居然对她动手了。
陶蓉后怕地浑身颤抖起来,难以想象郑钦得知后会如何裁断,杀了她倒是一了百了,可如果他不呢?
在这里,郑钦说了算,她本能地对他产生依赖和敬畏。
有时候她会在想,过去的残忍都是对她心生抗拒的惩罚,是不是只要乖顺地当他身旁的物件,自己就能安稳地度过后半生?
事实证明她错了,她的嗓子已经变得沙哑,和他人一样丑陋不堪。如果那是她罪有应得,那卢飞蒙又做错了什么呢?!
就算他们真的犯下滔天罪孽,又凭什么由他郑钦来断案!
侍女再次提起卢飞蒙的死讯,陶蓉猛然惊醒,彻底从虚无的幻想泥潭中挣脱出来。
她的脸和冰凉的地板紧紧贴合,灼热的泪水顺着面庞滚落而下。
“你们在做什么?”
就在徐翠云狠狠剜了她一眼,准备掉头离去时,迎面撞上一道高大的身影。
“三、三公子……”
她步子一虚,急忙跪倒在地。
郑钦的视线在她与陶蓉间逡巡片刻,拿扇柄挑起她的脸。她的左脸上有五指明显的红印,指尖处还被挠出几道血痕。
他挑挑眉,有些意外地开口:“夫人好大的脾气啊,这血痕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少爷’的杰作呢。”
“少爷”是那只猫的名字,它爱吃生肉,身上总有股挥之不去的腥味,因为害怕惩罚,陶蓉每次都是故意迎合郑钦,和他一起赞美它身上的味道的。提起这只猫,她不由自主地一阵胆寒。
她默默地挣扎起身,然而在看清她面上的狼狈时,郑钦足足沉默了半分钟的功夫。眼底笑意渐敛,他怒气冲冲地责问跪倒在自己身前的女人:“你、干、的?”
“是她!是她伤我在先的……呀啊!”
郑钦把脚用力踩在她的后脑门上,又使劲碾了碾,徐翠云经受不住,额头猛地往地上一磕,人还是懵的,就听上方传来嘶哑的咆哮:“谁允许你!谁允许你这样碰她!”
看见郑钦勃然大怒的模样,连陶蓉都感到茫然。
“谁允许你这样伤她!我好不容易把她养成这样,明明马上就是收获的日子了,你把她伤成这样,我怎么办,啊?”
他歇斯底里地咆哮一阵,喘息着停下动作,徐翠云已经伏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
啊啊……
她耻辱地攥紧衣袖,不甘地想道。
她不过是看那女人哑了,借三公子的名义传达一下卢飞蒙的死讯。她早听说了那女人和卢飞蒙间的破事,她就想看陶蓉发疯,越疯越好,惹了三公子厌弃,早点把她赶走也好,反正也没人知道是自己说的这么一口,而对方的反应也和自己预料的一样激烈。
可是为什么三公子会为了那个女人对她如此凶恶?不是说好逢场作戏的吗,莫不是假戏真做?难道她不是三公子唯一的爱人吗,他怎么忍心这样对待自己!
徐翠云精神涣散地抬起头时,郑钦已经把那女人的脸仔细端详过一阵,陶蓉并没有反抗。
“还好,看起来再养个三两日就行了。”
他松口气,阴沉的脸总算舒展些,用沙哑低沉的嗓音喃喃自语道,“今晚就先用那个人代替吧……”
陶蓉怔怔地任由他攥着下巴左右细赏,注意到她肿成核桃仁的眼睛以及眼角的泪光,郑钦毫无掩饰的皱了皱眉,随即想到什么,冷笑着转身到徐翠云身后,居高临下地看她。
徐翠云仰起头,正好能看见他咬牙切齿地模样:“你和她说了什么?”
“我……”徐翠云刚张开嘴,就被拎住衣襟从地上拽了起来,她一声惊呼,艰难撑开扼在喉头的手,“我、我说!我告诉她……咳咳,卢飞蒙已经死了……”
“哦,自作聪明。”郑钦一把把她甩开,“她当时可是亲眼看见了,多此一举!”
她看陶蓉哭得那么伤心,还以为是第一次听闻此事呢,该死的哑巴!
“滚出去,不许再卖弄你的小聪明,再有下次,你也不会例外。”
……好香啊。
徐翠云捂住闷痛的喉咙,惊魂未定坐在原地,听三公子阴晴不定地抛下这句话,连连起身磕头。
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换旁个人,早够被拖进那个房间里用刑八百次了!
果然,果然三公子心底还是有她的!
好香啊。
徐翠云头磕在地上,泪流满面地想,三公子只不过是在她面前逢场作戏罢了。
少夫人又怎么样?只是三公子收获的祭品,他心里真正爱的人还是她,只有她!
“喵——”
少爷不知何时悄然从她身旁经过,它灵活地避开了地上杂乱的物件,纵身一跃,落在光洁的案上,用小巧的舌头梳理自己的毛发。
一阵令人意乱情迷的馨香,让她整个人也变得飘飘然起来。
好香啊。
在陶蓉惊恐地注视中,她忘乎所以地合上眼,扬起的嘴角无不显露出她此刻心底的满足与幸福。
“蓉儿,快爱上我吧。”
郑钦轻轻把她搂在怀中,宽大粗糙的手抵在她后脑勺上细细摩挲。
视线被完全挡住,眼前漆黑一片,她毫无预兆地落入他的怀中。往日最讨厌的那只猫也跳下桌来,在她脚边徘徊。
……好香啊。
警戒的心摇摇欲坠。
她闭上眼,贪婪地享受着这份温暖。
·
明天就是和杨柳青相约的日子了,谢春花心底落寞,一觉醒来枕头被泪水打湿一片,整日都没怎么出门。
她在屋子里闲时,便把到时候要说的台词在心里过了一遍。
“春花姐姐。”
就在她又一次握着梅花簪出神的时候,陶庄叩响她的门扉,谢春花随手把梅花簪子往发髻上一插,推开门,少年矮小的个头还要仰着头看她。
“赵大哥问你今晚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们打算一块去买。”
谢春花抬眼,在晾晒的被单后果然望见一道身影,他抱臂在那端倚墙而立,对上她的视线,轻轻点头示意。
“厨房里的食材不是还有剩,怎么又要去买?要是有想吃的和我说一声就行了,最迟明早集市里也能买到,没必要特地跑一趟。”
这时候早都收摊了,就算是有剩,肯定也不如晨时现摘来卖的新鲜。
陶庄摇摇头:“我没有特别想吃的,赵大哥也没有。”
“那为什么……”
“我是指那种零嘴啦,蜜饯啊,糕点什么的。”陶庄身位一侧,借被单的遮挡,附到她耳边悄声道,“今天赵大哥提起你好几次了呢。”
谢春花诧异:“提起什么?”
“问怎么没见到你。”陶庄耸耸肩。
“我说你不开心,他觉得可能是这样,想哄你开心,但是又不好意思开口,就让我来问你要不要吃好吃的……啊!我都告诉你了,你千万别和他说,他不让我告诉你来着。”
“真的?”谢春花浅浅笑了,眼底弯成一汪月亮。
“真的。”陶庄眨眨眼,“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啊,半天没见到你,心里怪担心的。”
谢春花想了想:“昨天晚上做了个梦。”
“不好的梦?”
陶庄小时候遇到过梦魇,醒来时浑身没力气,还不断喘着粗气,因为一直回味梦里的内容,还烧了起来。如今想来总觉得有些后怕,因此眼底也染上了关怀之色。
但是她却摇了摇头:“很好的梦。”
“那怎么还不开心呢?”
“正是因为这样的美好只能存在梦里了,才感到难过的呀。”
这么一说他有点糊涂了,听完陶庄的疑惑,谢春花笑着摸摸他的头。
“这么说起来,我倒是有个想吃的,就是不知道这时候还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