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希吃糖醋里脊的表情可完全不勉强。

周声握着筷子看呆了，回过神后想，他刚才大概只是客气一下，又想是不是自己为了能快点结束这诡异的晚饭所以吃饭速度快了不少，被对方误以为是太饿，进而被误会她打的饭不够吃，对方才会慷慨地分糖醋里脊给自己。

她还没想明白，凌希又问：“你现在有钱吧？”

周声一愣，不知道他要干嘛。

收保护费？可她听说凌希家里挺有钱的，应该不需要靠这种黑色收入过活吧？

“有一点。”保险起见，她没说得太明确。

凌希夹了一筷子菠菜正要往嘴里送，送到一半停了，说：“一点是多少？”

“就……够吃饭的。”她撒了个谎，看凌希点了点头，没再继续问，似乎不打算展开一些勒索事宜，赶紧低头继续吃饭，怕他又语出惊人。

“欸，你觉得我吓人吗？”凌希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

“不吓人啊。”周声想都没想就睁眼说瞎话，既然他这样问，八成是有人说他吓人，但他自己不同意，所以说他不吓人才不会惹恼他。

凌希乐了：“我就说嘛……有眼光。对了，那之前你见了我跑什么？”

周声刚想继续否认，转念一想她的确是跑了，就说：“不是见了你才跑，是我当时忽然想起来有事才跑的。”说完了自己点点头，不管凌希信不信，她先把自己给催眠信了。

“你们学习归学习，也别学傻了呀，”凌希说，“那天我打电话的时候，还没看见你人，就听见谁嘟嘟囔囔的，跟念经似的，扭头一看就看见你了，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你就跑了，我喊你你也听不见。”

“是是是，你教训得是。”周声虚心认错，凌希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起来，又念叨了两句不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学习会把脑子学傻的。

周声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说学习太努力，她初中的时候化学就有点跟不上，到了高中还是如此，被老师叫去办公室名曰谈心实为她单方面挨训的时候，老师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她还不够努力，所以成绩才不好，像今天这样被夸，虽说凌希这语气也不是夸她，但至少是肯定了她的努力，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

她心里开始咕嘟咕嘟冒小泡泡，泡泡破裂的声音太小了，食堂又太吵，除她以外谁也没听到。

凌希也挺开心，虽然食堂的饭难吃，但他没遗传母亲大人的天生臭脸，属实是喜事一桩，可喜可贺。

有惊无险地吃完了饭，快到上课时间了，食堂里学生越来越少了，人一少，男生和女生两个人坐一起就格外显眼，他们俩没多待，出了食堂门口，凌希大大咧咧冲周声挥了挥手，俩人就此分手，各走各的。

虽然这饭吃得莫名其妙的，但总归是了却了一件大事，周声心里松了松，以为困扰了她几个星期的事就这样结束了，可她高兴得太早了，当天晚上的晚自习，她正皱着眉推导一个有机物的分子式，忽然有人凑在她耳边低声叫她的名字。

她正专心盯着试卷，自然是被吓了一跳，扭头看去，竟然是班主任。

班主任也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你跟我出来一下。”班主任说完就转身往后门走，周声自知绝对没好事，心里直打鼓，跟在班主任身后出了教室。

班主任在前面走，鞋跟落在地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上这声音格外清晰。走廊上有盏灯坏了，忽明忽灭的，隔壁班的班主任穿了一身黑，正站在隔壁班的后门透过玻璃往里看，她听见动静转过头来，和周声的班主任互相点头打了个招呼，又转身继续盯着自家班级的后门。

周声跟在班主任后面，紧张之余从目前的境况里暂时脱离出来，心想学校实在是个拍恐怖片的好地方，都不用布景，直接拍摄就行。

越往办公室走，周声就越觉得班主任要找她说的事不会小。如果是小事，比如家长托班主任带个话之类的，把学生叫出来站在走廊也就说了，但要去办公室说的事，一般都是三两句话说不完的，性质会比在走廊说的事严重。

班主任推开办公室的门，门吱呀一声开了，办公室里灯是亮着的，但没人，周声的班主任走进去，头也不回地走到自己办公桌前坐下。

周声不敢怠慢，走进来关了门，一路小碎步跟了过去。

班主任两手交叉往桌上一放，先叹了口气，然后扭头看周声，表情十分微妙，倒说不上是生气，甚至有点笑意，但怪怪的，有点皮笑肉不笑。

周声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舔了舔嘴唇，不知道该不该先由她开口。

班主任笑了笑，说：“坐下吧。”说着眼神瞥向她旁边的椅子。

这在周声意料之外，来办公室就已经够糟的了，老师竟然还要她坐，她隐隐觉得班主任要说的事是她以前从未犯过的，可她也很迷惑自己又做了什么错事被班主任发现了。

她拉过椅子坐了，坐下后就觉得不舒服，但也不敢再调整姿势，就这样别扭地坐着，抬眼看向班主任。

“周声啊，”班主任开口说道，“你在我眼里一直是个听话的好学生，平时挺文静的，话也不多，我对你一直很放心。”

老师用了最擅长的欲抑先扬，虽然在夸她，但在周声听来，这句句都是给后面的反转做铺垫。

可班主任扬完了却不着急抑，而是把话题扯了开去，说：“在你们这个年纪，青春期嘛，异性之间互相好奇、产生一些好感是很正常的，老师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龄段过来的，不会不理解，但咱们现在毕竟是高中生，主要精力还是应该放在学习上。”

她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落进周声耳朵里，周声这才明白，班主任不是扯开了话题，而是她现在说的才是今晚真正的主题。

“老师，我没早恋。”

班主任笑了笑，表情依旧怪异，好像和学生谈论恋爱问题让她自己也很不舒服。

“你今天晚上和凌希在食堂一起吃饭了吧？”她问。

周声惊了一下，一句“您怎么知道的”差点脱口而出，好在最后还是忍住了没说出口。

周声以前的那所高中的班主任曾经在某次上课时胸有成竹地对他们说过，他们自以为瞒过了老师的那些小秘密，其实老师都知道。

周声对此半信半疑，她自己都不大了解班里其他学生所谓的小秘密，所以很难评判老师究竟知道多少。

但现在她忽然有点相信了，毕竟眼前自己的班主任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说出了她的秘密。

时间、地点、人物和事件都齐了，周声没否认，心想班主任能这样问她，估计是掌握了证据，比起否认，还是狡辩更靠谱。

“是，但我们没早恋，”她说，“之前我晕倒了是凌希帮忙叫的救护车，今天正好在食堂遇见了，我就请他吃了顿饭。”

班主任看着她，没表态，似乎想听她还能辩解出什么来。

周声却已经找不到别的话说，想了一会儿，挤出两个字：“真的。”

班主任还是看着她，笑了笑，说：“七班的那个凌希啊，在我们老师这里也算是个名人了，都知道他，他没少惹事，虽说都不是什么大事吧，但像迟到、旷课和早退，这最终害的是他自己啊。周声，老师知道你是有分寸的，这事我先交给你自己去处理，你能自己处理好了，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周声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下解释的机会，但班主任已经翻开了一沓试卷，周声认出那是他们上午物理课时做的测验。

“老师，我——”

“行了，回去好好想想。”班主任拿起红笔，摆出了批阅试卷的架势，像批阅奏折的皇上，意思就是周声可以跪安了，周声没有解释的机会，憋着一肚子的话要走，班主任又忽然来了句：“也不急这最后几个月了，毕业以后有的是时间。”

她突如其来的、且自以为是的幽默，周声根本接不住，周声干笑了两声后，就礼貌道别，出了办公室。

班主任让周声自己把问题处理好，但这个问题是不存在的问题，所以也就谈不上解决与否，她想着以后也不会和凌希一起吃饭了，等班主任消除了怀疑，也就罢了。被误会了也没办法，就这样吧。

虽然是这样想，但周声还是感觉不太舒服，好像手上粘了带静电的碎纸片，怎么甩都甩不干净，心里有点怪班主任管得太多，怪着怪着又怪到自己头上——如果没答应凌希一起吃饭就好了。

她有些烦躁地往教室走，走廊上很安静，隔壁班的班主任还没走，而且背着双手进了隔壁班，大概不满足于只通过后门窗户往里看，他干脆进教室更加仔细地巡视一番。

走廊上就只剩下周声一个人，她走到那盏忽明忽亮的灯下的时候，这灯忽然无声地灭了，再也没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