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十上午，边城县委大会议室。四家班子联席会议正在进行。参加会议的除了四家班子的领导，还有县公安局、工商局、税务局、边防办、外事办、友谊乡党委等单位的主要领导。会议的议题是听取和讨论友谊乡党委关于弄怀屯村民大量参与边境走货问题的汇报。

据友谊乡党委书记赵梓荣向县委武书记汇报，从大年初七开始，弄怀屯每天有将近一百名村民参与往越南同登走货。

如此大额的出货量，如此多的边境村屯群众参与走货，这无疑是一个大事件。

边城县委、县政府必须要及时作出反应。

本来，县委吴书记是打算亲自前往现场核实情况并进行处理的。但是，考虑到事关重大，他自己也拿不准处理的尺度。

处理不好，不但会引起几百名群众群访，还涉及到多名越南妇女，这个结果是他这个小小的县委书记无法承受的。

去了现场不做出处理，万一这件事情是错误的，第一责任人还是他这个县委主要领导。

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处理，更不要提别的县领导了。真的指派某位分管领导去现场，无非就是核实情况，然后回来向他这个县委书记汇报。最后还得县委班子集体讨论，拿出处理意见。

在县委既没有进一步核实情况，又没有拿出具体处理方案之前，武书记更不可能给上级领导打电话汇报情况。这样会显得他这个县委书记处理问题的能力不行。

思前想后，武书记还是决定先召开边城四家班子联席会议，先听取友谊乡的情况汇报，再广泛征求四家班子领导及相关部门的意见，然后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处理方案。

会议先是由友谊乡党委书记赵梓荣做情况汇报。

赵梓荣汇报到：

“各位领导，据我们乡派出去混进搬运队的工作人员核实和汇报，从今年元月初开始，卡凤村弄怀屯的三位越南籍妇女往越南同登走货，具体货物为南宁出产的万力啤酒。每个人每次走两件，每天走三趟。万力啤酒在边城的批发价大概是一块二毛钱，一件啤酒十二瓶，价值十四块四毛，六件总价值八十六块四毛钱。当时，我们友谊乡的处理意见是，这些属于越南边民获取日常生活消费用品的私人行为，要谨慎对待。我们既不鼓励，也不禁止。这件事情我们已经向县委、县政府作了专题汇报。”

“从今年大年初七开始，弄怀屯和附近村屯有近百名群众参与搬运货物，每人每天走三趟，每趟搬运啤酒两件，每件啤酒搬运费一块钱。参与搬运的群众，每人每天获得劳务费六块钱……”

说到这里，赵梓荣故意停顿一下，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开水润润喉咙。

这个停顿的确收到很好的效果。那个每天六块钱的收入，给予参加会议的领导们巨大的震撼。很多领导纷纷在下面小声议论起来：

每天工钱六块钱，一个月就是一百八十块钱，比县领导的工资多了将近一倍！

赵梓荣在心里偷偷地笑了。

这件事情，他这位乡党委书记是直接责任领导。如果定性为非法行为，那么，党内严重警告，甚至是撤职，这都是有可能的。

如果定性为边民之间互通有无、方便生活需要，中方的群众因此增加劳动收入。他非但没有过错，反而会因此得到上级的肯定和赞扬。

赵梓荣本人也是当地农民出身，从村委干部一步一步走上乡党委书记的岗位，对农民的疾苦深有感触。

为了群众利益，也为了自己，他是拼出去了！

赵梓荣继续汇报：“据我们派出去混进搬运队的工作人员统计，这三天，从四方岭出去的啤酒，每天大概六百件，总价值约8640元……”

听到这个数字，会议室里又是一阵小小的轰动。人们都在惊叹这个销售量。边城国营糖酒店的啤酒销售，恐怕一个月都没有这个数量。

“这次走货，弄怀屯负责出面的人是越南籍妇女阮丽红、阮丽梅和阮利眉，其实后台老板是该屯农民凌大勇。1979年2月17日，凌大勇作为54257部队穿插连的向导，在同登战斗中因伤失踪，去年才重新回到弄怀屯。同时，带回来一子一女，还有两个越南籍妇女。据凌大勇自己称，他受伤后，被两名越南籍妇女救护，那两名越南妇女名叫阮丽红、阮丽梅，是嫁到弄怀屯的越南籍妇女阮利眉的堂妹，她们在战前多次到弄怀屯走亲戚，跟凌大勇相互认识。这一点，也得到了弄怀屯其他村民的证实。像阮利眉这样的越南籍媳妇，在整个卡凤屯大概有五十多名，而且数量还在逐年增加……”

“我们友谊乡的耕地情况跟其他乡镇的情况差不多，都是八山一水一分田，很多田地都是看天吃饭，遇上大旱年份，很多农户都要政府救济。所以，很多家庭困难的大龄男青年在本地都娶不上老婆，只好去对面越南村屯娶越南籍妇女做老婆……”

赵梓荣汇报完毕后，武书记环视了一遍整个会议室，然后问到：“别的同志还有什么要补充吗？”

没有人吭声。

武书记又说：“情况汇报大家都听了，相信大家对整个事件都有了初步的了解。下面，大家都谈一谈自己对这件事情的看法。我就不一一点名了，自由发言，畅所欲言。”

说是畅所欲言，其实这种会议最忌讳的就是畅所欲言。毕竟是正式的领导会议，会场是有专职的记录人员的。每个人的发言，都会记录在案。万一说错话、表错态，那是要承担相应的责任的。在座的大多是官场老手，在问题没有考虑清楚之前，谁都不敢轻易表态。

终于，会场的角落有位女领导弱弱地问了句：“这种事情算不算走私呀？”

立即，所有人都看向那位发言的政协女领导。

赵梓荣曾经列席过县里的各种会议，政协会议的民主气氛确实很浓。在政协会议上，来自各界的政协委员真的是畅所欲言。不像县委常委会，发言的常委一般都不多，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听书记的。这也是维护书记权威的一种习惯。

看到没有谁表态支持或反对，赵梓荣只能大胆地迎上去：“自卫还击战前，凭祥海关就撤销建制了，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恢复。海关的领导没有参加会议，我们也不好定性为走私。”

又有人大胆发言：“这么大的销售额，要是能收税就好了……”

税务局的领导马上回应：“要是收了税，就间接承认他们经营的合法性了。再说，他们也没有办理工商营业执照。”

工商局的领导回应到：“他们这种情况，能不能办理营业执照，我们还要向区局请示。”

有人不解：“在国内经营的单位和个人不是都要办理营业执照才能开展经营的吗？”

工商局的领导仍然淡定地笑着回答：“他们的情况很特殊，已经算出口经营了，我们还是要请示区局。毕竟出口经营的审批权不在县局。”

那个人不服：“那还不是审批通过了就能□□经营！”

工商局领导还是坚持自己的原则：“我们还是要向区局汇报和请示。”

看到两个人要杠上了，武书记摆摆手：“这个问题就到这里，大家都听明白了。无论是工商局、税务局还是别的部门，都要主动承担起监管的责任。对相关政策吃不准的，要马上向上级局汇报和请示。别的同志还有其他看法吗？”

会场一片沉静。

甘县长看到大家都不吭声，便说道：“我来说几句吧。前段时间，我看了边防工委转来的边防舆情通报，相信在座的很多领导都看过了。通报称，北边的满洲里、绥芬河等口岸都重新开通对苏贸易了。我们边城的情况跟他们相类似。以前在北边，两国关系紧张，贸易通道关闭，现在关系恢复，也开始通关了。我看是不是这样，一方面，我们进一步加强对边境的管理，另一方面，县委、县政府和各有关部门积极向上级汇报和请示，争取得到上级的明确指示。同时，我们派出考察团，到满洲里和绥芬河进行考察和学习，看看别的地方是怎么开展工作的。”

“我们边城从五十年代开始，一直处在支前的最前沿，边城的老百姓为国家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和贡献。我们在固边戍边的同时，大力发展经济，努力提高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这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我们在工作中遇到较大的问题和困难，应该积极主动、认真负责地向上级反映情况，争取得到上级的理解和大力支持……”

甘县长是去年才从自治区空降过来的县长，年富力强，理论水平高，工作能力强。

据传，甘县长是某个红色家族的官二代，跟上面的关系比较密切，消息来源比较多，而且比较准确，对上面的政策也吃得比较透。他的话比较有分量，连武书记这个班长也很倚重他。

有了甘县长的带头发言，整个会议的气氛逐步热烈起来。每个参加会议的人，都大胆地把自己的观点和意见说出来，然后大家进行热烈的讨论，都争取把边城的事情办得更好。

联席会议开了整整一个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