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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尾鱼江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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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星阁。

楚娴几乎要砸尽屋内所有物件了,楚容站在那里道:“姐姐,这次去了,回不回得来可真就两说了,且省省力气吧。”

楚娴又是一个瓶子砸去:“回不来倒正好,我用不着,也不叫她给我收了库房去!”

“大姐姐怎么会看得上这些,真的回不来了,也发卖了的。”楚容的声音无动。

楚娴气得反而笑了起来,“你一口一个大姐姐喊得真是亲热,可她正经抬眼看过你吗?”

楚容不答,只默默道:“处置暮叶的时候,她只说是暮叶和丫鬟觅香勾结背主,但觅香只是打发出去,暮叶却送了官,再把我们两人送庙,一切便不言自明,大姐姐做事谁人不服;若要说有什么不满,我是受了无妄之灾,她故意牵连,是徇私心。”

楚娴更生气了,连道:“你是无妄之灾?楚容,这话说出来,你会不会牙疼?退一万步讲,我们俩生来同胞血脉,可不是她楚华的同胞姊妹,这就是我们俩的罪,说什么无妄之灾!我在楚宜胭脂里放东西,我何德何能?明明是外面的人做的好事,却拿我做靶子!”

“姐姐,真不是你?”楚容道。

“楚容,我是你亲姐姐!”楚娴低喝。

“正是因为你是我亲姐姐——所以我了解你。有谁对大姐姐这么容不下,还能有这种手笔的,满上京城数都数得出来。”楚容很快点出要害。

“妹妹,你倒好似很清楚内情。”楚娴转头。

“姐姐,只要你不招惹楚宜,她不会拿我们怎样的。”楚容不接话头,只是自顾自道。

“到底谁招惹谁,你比我心里清楚。”

“姐姐听我一句劝,暂且服软吧。”楚容道。

服软?她楚娴何时不曾服软?她是楚氏女,可却是庶出的,哪个名门望族没有庶出之子?可从来没有哪个名门望族像楚府这样罔顾庶出。爹爹从来不重视她们,还觉得她们的存在寒了宁氏的心;楚老太太更是从不拿正眼看她们,她出身尊贵无比,向来看不起庶出;至于那些哥哥,规矩有足也疏远之极,只因她们是苾姨娘所出,她们做错了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楚氏阿华之名,她楚娴只不过这道光辉旁不起眼的阴影,她从小自知身份,不敢行差踏错,也没有妄想能取而代之,日日如此伏低做小难道还不够吗?

她楚娴姓楚,却不是楚华的楚,不是这楚府里真正的楚,所以今日她被如此简单地扫地出门,无足轻重。

车辆在楚府前侯着,楚娴出了楚府门的时候,心突然沉下来,这才感觉到事情毫无转圜的可能了,竟有些恐惧。她停在车前看向楚府,看着她待了十几年的楚府,她真的要离开这里了。

她还会回来吗?

楚娴眼睛微疼,楚华不肯来做面子就算了罢,左右以后也难见面了,她也不想再讨好她,楚娴上了车,再不回头。

听风寺。

宣台的般若寺是大齐第一寺,每每官宦人家有人遣送过来,虽说是在般若寺,其实往往是在挂着般若寺名头的下属几个寺。

楚娴、楚容至听风寺第一天,便被听风寺师太下了面子,这里可不是像般若寺那里诸沙弥真的佛根深慧清净,行事倒是比世俗还要世俗的,楚娴气得吃不下晚饭,等第二天寺内人仿佛忘记她,仍未送来饭食,楚娴就知道她再不能做以前那个楚娴了。

楚娴同楚容一道在田野间摘菜,她绝计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然而等晚上楚容拿来绣活,楚娴拿起来只默默绣,不再多说话了。

黄豆大小的灯火,绣活做久了伤眼睛,楚容那厢轮廓已具大概,楚娴想叫她不必这么拼命,忽然响起叩门声,两人俱是一惊,对视着靠近了,楚娴道:“是谁?”

门外传来六静师太的声音:“楚家姑娘,是我。”

楚娴连忙打开门,六静师太看了一眼房内,发现两人在做绣活,浮了点笑,但仍是不甚在意地:“两位姑娘,还是好好保重自己,别还没回去,就把眼睛给熬坏了。”

“劳师太担心,随便做做罢了。”

“我不知道你们为何被打发过来,但是相信你们也明白,你们拗不过楚家大姑娘的,老身自然也是;你们今日在这里受些委屈,以后路还长,老身暂且先赔个礼,毕竟楚家大姑娘的路也且长且久。”

“师太言重了。”

“今夜我前来不是说这些的,是有个消息传了过来,九皇子殿下遇刺……”

*********

尾鱼江渡口。

庾城太守穆向隐早年也算名动渭西州,以十七岁中举闻名,渭西州时称穆少天才,当时宿州程家想将一女程留许配之,谁知道穆向隐当真如名所说向隐了,婉拒程家的婚约,更抛却了功名隐居在渭西州的岁岁山,谁知三十年后复归出仕,是在渭西州的庾城做太守。

世人爱与之交道,谓之名士风流。

此次是穆向隐设宴,俱是大齐名流高士,按理来说,民间此类在野名士的聚会,一般是不会邀请如百里臻皇室之人的。

“谁,穆向隐?”王意君问道。

“嗯。”百里臻应道。

“什么时候,他们与你们皇室有交情了?”王意君一脸惊奇的样子。

“不知。”百里臻道。

“何时接到的请帖?”王意君继续问。

“昨晚。”百里臻回道。

“那就是百花宴当夜,可惜我们早已启程,看来他们消息倒很灵通,”王意君接着道:“玉妧,便去又如何,看看这位穆太守。”

楚宜按住跳着的眉头,终于点头。

渭西州,庾城。

穆府只三进出之宅,俱摆设堪称清朴,楚宜想起甄思焘的别苑处处奢华,心里微妙,未及在厅中见得穆向隐,仆人一见楚宜便自上引路,还替三人戴上帷帽,嘱咐在会中不得脱下,左拐右绕居然别有洞天,又到一个宅子,里面宴会正盛。

安排坐定后,楚宜这才仔细打量,席面上蔬食简单,并无歌姬助乐,间或有些白胡子老头彼此争执之音,人人各有其乐,略略一数竟有几十人之多,楚宜心下一惊,恰逢百里臻望来,两人对视无言。

“原来是隐姓埋名地来。”王意君道。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楚宜本想取笑的心一转,看着王意君摇摇头。

穆向隐当真有名士气质,其人落拓清明,年纪已长,更添其威重,此刻正与秦平相谈,明明百里臻早已在席上,两人竟未有只言片语。

不知是存心晾晾他,还是真无所在乎。

楚宜见惯上京贵女宴会众姿态,第一次见名士相会,颇有意思。

删绛客正同徐舟下棋,删降客乃绥淮宋家人,当年因所爱女子嫁与其兄长,负气离家出走,现无人可知其本名,那女子名绛,因而他自名删绛客。

徐舟本是太子之师,居庙堂之高,谁知他却请辞归田,算起来已十余年,徐舟在博页堂尚在教书,弟子不知其数。

此刻删降客似后悔要耍赖讨回一子,徐舟一脸你如何又是这样的表情,很是嫌弃也不失纵容,果然删降客取回了一子,随即入定沉思,动也不动。

那厢乔卜算与甄淄衣在池边喂鱼围了几人观看,乔卜算出一题,如若甄淄衣答出来便由甄淄衣喂一次鱼,要是答不出来,便是乔卜算喂鱼。两人轮流相问,有时是天下大事关切民生,有时却是“我妹夫的妹妹她二表哥是谁”,简直叫人不知作何反应,而他俩毫不在意。

冷糯之是画道大师,每每在一侧画下众人之态,据传其画作一幅动辄数千两,弟子冷静之近些年名气正盛,直追其师。有意思的是冷糯之的名字,这是他母亲取的,听说是当时冷母取了糯米蒸煮,后晾放使糯米凉时生下了他,故叫他冷糯之,冷而糯之;弟子冷静之则是冷糯之亲自取的名字,他是个弃儿,冷糯之路上拾得,因婴儿不停哭闹使他心烦,他便替他取名冷静之,每每念其名。

身侧一个小厮娓娓道来,听得楚宜大乐,王意君只得掐她,免得她笑跌面纱。

“那两位又是谁?”楚宜问道。

“李千北与周万湖先生。”小厮回道。

“是真名吗?”楚宜有些好奇地。

“是,人都称千杯万壶先生,不遇不醉。”

“两位先生当真不醉?”楚宜一脸不信。

“不不,千杯万壶先生之名不是说两位先生喝酒不醉,而是两位实在是……沾酒便醉,因此这两位平日里素不饮酒,只有两人遇见了才喝酒,一旦遇见就每每醉酒,称不遇不醉。”小厮连忙摇头笑道。

“奇也怪哉,那可有真正不醉之人?”王意君问道。

“那位裴子固先生便是了。”小厮遥指。

“居然不像是。”王意君有些讶异。

“听闻还没有人敢在这位裴子固先生面前称酒仙,众人也从未见他醉过酒。”小厮一脸淡然。

楚宜见他气质儒雅,不时有人前来劝酒,这位裴子固先生从不推脱,皆一饮而尽,一圈下来,只见千杯万壶先生已伏倒,他神色如常。

“楚家阿七。”

未及收回目光,耳边已响起穆向隐的声音,她连忙起身,抬起帷帽一角时被他按住,她通悟,只行礼:“穆先生万安。”

“不拘束这些,你且过来,我们说说话。”穆向隐道。

“穆先生?”楚宜有些意外,还是走了过去,两人于是并排而行。

“叫我穆伯伯就好,知道你失忆了,不比往日,只好寄了请柬。”穆向隐开口道。

“穆……伯伯?不知今日这是什么盛会,这么多奇人,还如此神秘?”楚宜纳罕菏泽为何从头至尾没有提过这回事。

“看来你是真的记不起了,这是归兮会,是我们几个闲云野鹤人的自娱自乐罢了,你如今身体还好?”穆向隐问道。

“劳伯伯挂念,已大好。”楚宜乖乖回话。

“陌瑾病久成医,他的医术还称得上一句良医,不是寻常那些庸医的。”

“嗯,自然。”楚宜心中大笑。

“听闻在百花宴上出了些波折,实在不该,还好你家阿姐已替你处理好了。”

“穆伯伯,您连这些都知道的?”楚宜大惊。

“阿七,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你这失忆了,可什么时候能好?”穆向隐似乎很挂念。

“您就是个秘密。”楚宜打趣道。

“尖牙利嘴不输往日,我这下放心了,好好保重身体,往事今日暂且不提,我去会会百里臻,家中仆人领错路了,你们待会跟着容安来罢。”穆向隐嘱咐道。

楚宜应是。

两人回转过来,楚宜走向菏泽,菏泽却也是莫名十分,低声道:“菏泽不知这段往事。”

“呀,玉妧,真是有意思了。”王意君笑道。

“我还云里雾里呢。”楚宜道。

“玉妧可知这是什么会?”王意君道。

“归兮会,”楚宜想起穆向隐的话回道,但她脸上的不解之色显然更重了,她又道:“是什么会?”

王意君这才正经起来,向楚宜解释起归兮会。归兮会是民间的盛会,一年一度举办一次,邀请的人都是大齐在野的名人高士,只有当年会宴之人才知道到底是谁举办、又是于何时何地举行,因此一惯神秘非常,鲜有人知晓内情。

这边百里臻见到穆向隐过来的时候,心里还有些倨傲,他好歹也是堂堂九皇子殿下,已至宴会,无人来迎,还戴着帷帽隐藏面容,他从未受过如此待遇,哪怕他知道这是归兮会,也实在难忍。

“公子贵安。”穆向隐只一作揖,看来是真的要他隐姓埋名了。

“穆大人真是客气。”百里臻眼睛一眯。

“您请这边,在下另有一宴相设。”穆向隐转头,看着一侧的仆人道:“熹微,前方带路。”

穆向隐极从容,仿佛不知道百里臻身份贵重,行事不急不缓,百里臻这才察觉出其之厉害,一路不言不语。到了偏厅,百里臻取下帷帽,穆向隐这才恭敬地行礼,问九殿下大安。接着他亲自引路,等一行人步入正席中,众人见百里臻,纷纷起身行礼,呼啦啦地跪满一地,高声请九皇子殿下万安,穆向隐亦不例外。

这才是接风宴。

席间酒气融融,劝祷之词不绝。不久,楚宜和王意君也转身来到,百里臻示意楚宜坐在自己身侧,楚宜只好上前。

宴中舞姬个个皆娇俏,楚宜看见诸官见了皇子谄媚而不自知的模样,想笑却没能笑出来,她已知之前那是误入归兮会,竟有些怀念那气氛。

百里臻在楚宜身侧前方,宴会将歇,此时有一舞女缠住他,他有些招架不住,楚宜眼里促狭,想起月霓裳那国色天香之貌,楚宜突然移身靠近,低声道:“月霓裳可美?”

“自然美的。”百里臻道。

“那她可美?”楚宜继续问。

百里臻轻哼,声音冷冷的,此刻全神贯注地看住楚宜,楚宜毫不示弱地回视,两人只觉时间良久,其实也不过一瞬,那舞女突起暴动,手中刺刀雪白一亮,起落间带飞削断发丝,空中溅血里舞女不敢置信般退后几步,接着拔出扑来护卫身侧之剑自刎身绝。

“阿楚!”

“玉妧!”

百里臻和王意君几乎同时惊呼。

欺身而上的楚宜恰恰挡住那一刺,肩胛血肉模糊,当即昏死过去,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埋伏好的刺客不断朝百里臻逼来,和跋等人合力支撑,穆向隐即刻调动府卫稳定局势。

百里臻看及满手的鲜血,他即刻起身,挡住了扑上来的王意君,抱住楚宜后撤,嘴里默默念着:“阿楚,阿楚,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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