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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听风潇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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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台般若山,听风寺。

楚娴这几月已习惯日日早起,连摘菜洗蔬的活也做惯了,连楚容都有些讶异,她原以为楚娴吃不了这些苦头的。

其实楚氏女独这四个,个个精贵,她俩纵使不受楚府重视,但在外面楚府仍是她们的底气。

世事安稳很好,只是楚容志不在此。在楚府时,楚娴虽唯唯诺诺,却终究会有气性,不时要和楚宜一争高下,偶尔给楚华找点不痛快,但是她没有取代楚华的心。

可是楚容不一样。

她从来没有表露出来,无人可知她心,她有自信她不输于楚华,只要她们站在同一位置——皇宫。当然不是当今圣上,即将作古成空的权势,楚容要的不是几年,她日日锥心刺骨,面容淡然平静,她要的是几十年长盛不绝的隆宠,如果楚华当真是天生凤命,她没有什么好急的,只须缓缓待之。

*******

“楚容,可去博页堂?”

“谁授课?”楚容敛了神思反问。

“妙容夫人。”楚娴答道。

“等等我,我排好绣线。”一听是妙容夫人,楚容连忙应道。

“这半年只见妙容夫人三次,可巧这月便来了两次?”楚娴有些好奇地。

“谁知。”楚容道。

“还是徐舟先生授课有意思。”

“徐舟先生半年前差点诛连在尾鱼江案,他老人家休养生息恐怕不会出来的了,姐姐你别念念不忘。”楚容劝道。

楚娴突然叹道:“说起来还是为着楚宜,不知她怎么样了。”

“怎么,往事尽不在意的了?”楚容的话里有话。

楚娴看一眼楚容,认真道:“其实她从未低视我们的。”

“走罢。”楚容道。

********

博页堂。

楚娴、楚容已换了装束,两个人男子打扮,特意坐在后排。不久妙容夫人就走了进来,她年纪已长,但保养得宜,气质尤雅。大家坐满一堂,人人尊敬,可见妙容夫人不一般。

妙容夫人扫视一圈,浮出些笑意,随即敛目状若寻常之色,认真讲授今日之课。

无人知道,楚容与妙容夫人交好。

那日妙容夫人遗落书籍,独有楚容敢拾上送去,妙容夫人当时眼风冷冷一扫,问她作何,楚容只恭敬递上书本,随即离去。

第二日妙容夫人差人来唤她前去。

莲华居摆设贵重不输楚府。两人闲闲相谈,本来妙容夫人只想与她一本书籍作为回礼,谁知聊着就生了兴致,实在是楚容心灵敏巧,学识广博不似同龄人,两人颇有些忘年交的意味,妙容夫人当时对她说:“你像我年轻的时候。”

楚容笑着摇摇头,舌尖觉出滋味微苦,谁人不知,妙容夫人是被偏爱之人,当年做的都是惊世骇俗之事。

“楚容不及夫人一分。”楚容道。

“那你想不想做这个夫人?”妙容夫人接着问道。

楚容微微睁大了眼,她们都是聪明人,妙容夫人的意思是收她为徒弟,以后继承她所学,她必然是楚容夫人。

她会是吗?

楚容没有回答妙容夫人,只说自己要想一想。

下课回听风寺有一柱香时长的路,若是赶小路便只要半柱香,楚娴与楚容并行转入小路,两人谈着未做完的绣活。以前都是主仆四人共行,一个月前敷珑与月祺主动要求白天在院中绣绣活,免得她俩晚上熬太久伤眼睛,两人心里听了一时不是滋味,却知道是这个理。

“那幅青莲坐台明日就交了。”楚娴道。

“绣好了?”楚容问道。

“还有一点点,你那里应该还有上次剩的单丝罗,正好补上。”楚娴想起什么似的。

“哪有?”楚容皱眉,她不记得还有这回事。

“两位兄台,弱水寺怎么走啊?”

姐妹两人停止争执,望向来人,说话的人戴个童巾,旁边一人络腮胡满脸,又有一人瘦弱书生模样,三人正直直盯住她们。

楚娴一拉楚容手掌,低头粗声道:“我们是第一次来,不清楚路,你们问错人了。”两人转头疾走,想要走回般若寺大路。

那三人见形势不对,也懒得再装,直接开口叫道:“兄台好生无礼,我们哥三个,今天就要给你们讲讲道理。”

楚娴被那络腮胡男子拉住,她急得想要踢他,却是螳臂当车,楚容连忙过来掰开那人的手,吵吵嚷嚷间,突然有声音传来:“放开。”

几人看向声音来处,楚娴几乎就要落下泪来,那人是贺淮,后面追及而来的正是贺唯和顾长幸。

三人惶惶逃开,贺唯一人追上前去不见踪影。

楚娴红的眼忍住了,别转头来一抚,整整衣袖道:“大恩难报。”

贺淮不在意地:“再见是缘,小事不足挂齿,以后还是与多人同行为好。”

楚容道:“多谢贺公子忠告,我们这就回去了。”

顾长幸挑眉:“送你们一程。”

楚娴道:“多谢,其实这里已离住处不远了。”

贺淮追道:“也正是在此处遇见歹人的。”

楚容轻轻道:“我们姐妹现在听风寺长住为祖母祈福,要是公子执意送我们回去,怕有人闲说是非。”

楚容说得委婉,但是大家都听得懂长住祈福是怎么一回事,贺淮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伤了人家姑娘的面子,也不知为何她们姊妹二人被楚家大姑娘安排至此?想起上次送回楚娴时,她即刻跪下而楚大姑娘一脸冰冷的模样,贺淮心中竟有些愧疚,不知是不是这桩前事。

顾长幸道:“你们先行,我们随后,正好我们要路过听风寺。”

楚容心道这人霸道十分,更觉莫名,微睨一眼,转身至楚娴身边不说话了。

楚娴只好道:“多谢。”

不及半柱香的时间到了听风寺,楚娴再次行礼,贺淮和顾长幸驻步,楚娴和楚容两人进了听风寺。

“今日之事,好险。”楚娴有些后怕地道。

楚容皱着眉道:“不知道我俩是何时被盯上的?这几人恐怕早有预谋,我担心他们故技重施。”

“以后还是不要走这条小路了罢,多亏贺淮……”楚娴道。

“姐姐,今日什么也没发生。”楚容提醒道。

“我知道,只是他……”楚娴忍不住开口,又停住了。

“姐姐?”

“无事,先找找可以做那幅青莲坐台的缎子吧,替般若寺做了这么久的活计,还没有延误过。”楚娴岔开了话题。

“你休息休息,剩下的我来。”楚容道。

“也好,我去摘些果蔬,待会儿泡在水里,放凉了吃。”楚娴边走边说道。

楚容找了好一通才翻出那幅青莲坐台,敷珑和月祺还在做这个月例份的垫子,楚容自己铺开细细上针。

天欲暗未淡,远方青山隐约着,院子里弥漫铃兰花香,葡萄藤爬满枝头,绣架靠在一侧,楚容微微低了头,青莲坐台泛着青绿之色,应着云霞显出金光,楚容十指纤纤轻抚过,楚娴还不知道,这是绣给妙容夫人的,她第一次想,或者做一做什么夫人,会是不错的。

***********

潇竹馆。

楚宜把捧来的药尽数推落,只说:“让陌瑾来,我要见他。”

菏泽:“陌世子他不想见您,我们去请人,都被挡了回来,您先把药喝了可好。”

“他不来我不喝。”

“主子!”

“菏泽!”

菏泽退了下去,楚宜扯动了肩胛,仍隐隐作痛,但她的心里更苦涩,这两个月来她清醒的时候只见过陌瑾一次,陌瑾每每挑她喝了药昏睡的时候给她看病,明明天天相见,楚宜却有一个月没有见过他一面。

她现在算是被软性禁足在陌瑾的潇竹馆。

她已经好了,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楚宜在脑海里一步一步组织话语,忍住情绪,稳住抖动的身体,终于她靠在背枕上,看着那个身影一步步近了。

“陌世子万安啊。”楚宜故意阴阳怪气地。

“客气。”

“我要回家。”

“不行。”陌瑾没有犹豫地拒绝了。

“为什么?”

“受人所托。”

“受谁所托?”

“人。”

“陌瑾!”

“不叫师傅,也不叫世子了?”

“你就那么听我姐姐的话!”

“我只听我自己的话。”

“我要回家。”楚宜重复道。

“你身体还没有好全。”

“哪里不好?我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说着,楚宜手一挥,不过一瞬她额间便渗出汗来,脸色苍白只犹自忍耐。

“你自己都不信。”陌瑾无意识地皱眉。

“姐姐为什么不让我回去?”

“你为什么替百里臻挡刀?”

楚宜听见这个问题一愣,旋即笑起来:“他是皇子,我不过是一介平民。”

“破书。”

楚宜一时无言,破书是当年在北菀园留下的典故,那时楚宜翻陌瑾为她准备的书,她恰拿着一本书,陌瑾见了便问她读的什么,楚宜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起来,半响,陌瑾说:“我并不记得我有准备这本书。”

楚宜:“那是您记忆有差了。”

陌瑾挑眉,自楚宜手里取来那本书,翻开一看,居然一片空白,原来是装订成书式的稿纸一沓,准备用来抄书的。

楚宜摸摸鼻头,转开脸说了句:“破书。”

破书便成为说谎的代称。

“师傅,还记得往日呵。”楚宜的话里有感慨。

“是你健忘。”

“不是。”楚宜否认。

“你记得我名字?”陌瑾刺道。

“北菀园点点滴滴都不曾忘。”楚宜却老实作答了。

“原来就只有北菀园吗?”陌瑾一脸果然的模样。

“我失忆了。”

“是了,连最后一课也不再记得。”陌瑾语带讽刺。

“我记得。”楚宜道。

“记得舍身忘我?”

“你只会讽刺我。”

“楚宜,是不是所有人,都比你自己重要?”陌瑾的语气变得轻柔。

“没有。”

“两年前你为百里律从庆明楼跪到长空殿,我从钟侺之处接过你,你可知你差一点……一年半前,八宝井街上沈少龄闹市一箭,独你直直挺上前,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争执蠢材一词,我再次来到楚府替你医治,教书与你,我走之前问你何谓自保,一年过后,你在尾鱼江替百里臻挡住这一刀,这就是你给我的答卷吗?”陌瑾似乎被刺痛了。

“师傅。”

“不要叫我师傅,我不是你师傅,我什么也没有教会你,你甚至都不认识我。”陌瑾遏制不住那升腾的怒气,连语调都变重了。

“我错了。”楚宜突然道。

“你是错了,两个月还不懂得?”

“两个月前替他挡刀是我自愿的,我已知道尾鱼江事件始末,但……我是为了大局。”

“尾鱼江案牵涉之多,为当朝所未有,穆向隐被处死,诛连庾城官员十余人,当时举行的归兮会也曝光开来,徐舟先生因寻穆向隐半路去了那场接风宴,差点冤死狱中,这么多人牵连而死,他百里臻当真不知有伏,却领着亲卫百人,而你楚宜何德何能替他百里臻挡这一刀,救他于生死关头?”

“你不要说了。”楚宜红了眼。

“但是即便再来一次,你还是救他。”

“是。”

“楚宜,如果是我呢?”

楚宜猛地抬头,陌瑾不偏不倚地看着她,两个人对视,楚宜的心怦怦地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听见自己在说:“姐姐为什么不让我回去?”

“我只听我自己的话的。”

“所以。”

“是我不想。”

楚宜即刻转头,眼泪哗地下来,她终于听到她想听见的话了,她想起两人共上摇山之时他沉静无动的模样,心里酸而疼,如今终于疼却甜着了。

“你怎么会不想。”楚宜问。

“我为什么要想?”陌瑾答道。

“我只是闲人一个,性情顽劣,也不知天高地厚,不小心还会带来杀身之祸,养在这里浪费您家大米,您不怕?”

“不怕。”

“呵。”楚宜轻呵。

“我是陌瑾,陌王的陌,我是皇帝日夜难眠的心头刺,处处无法安脚的流浪命,我自己都怕,楚宜,你怎么不怕我呢?”

“我不怕死。”

“楚宜……如果是我呢?”

“我替他一刀,就像是刺的若是大哥哥,我也会替身而上的。”

“你可真是大爱。”

“我会,”她突然斩钉截铁地,接着抬起眼,她半边脸掉下一颗眼泪,滚烫而迅速地滑落,以再不能回去的轨迹佐证这坚定:“但不是像大哥哥这样的。”

陌瑾一窒,微垂了眉目。

“从庆明楼跪到长空殿一事,不像世人所想的那样。”

“我知道。”

“你知道?”

“终于知道。”

“那你说,是谁请你来教我书。”

“你家祖母递的口讯。”

“哼。”

“祖母说,宜儿是个顽劣的,你性子清冷,给她治一治。”

“你倒会答应。”

“因为我想。”陌瑾说完,极缓慢地又补了一句:“我求之不得。”

楚宜哽咽着:“拿药来,眼泪太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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