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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你要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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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几日,吴非辞听闻街市上,盛都粮价依旧居高不下,江南灾民因稻米价高闹事过后,也并未见朝廷宣告抑价策文,盛都来往胡商外客怨声载道,米铺商人夜里都能笑醒。

这正是昭平在等的时机。

盛都粮价之高,已然吸引了许多江陵道粮商。

江南道暴雨成灾,临江南道一山脉之隔的江陵道却雨水正好,恰是丰收年份,粮价上不去,正愁销路无门。

而粮食压称,船运价贵,运往别处出卖成本高,不值当,若运往盛都,更是关卡重重,先是过所,再是京师指挥司例行巡查,还得加上户部压下的层层重税。

如此下来,江陵道粮商运粮入京的成本陡增,根本无法以低价取胜,更不能与盛都粮商抗衡。

万幸的是今年有昭平,如今她手中已有皇城司,又拉拢了一些朝臣,以她的能力,要打通这些关卡放江陵道粮商入城不是难事。

果然,没过几日,吴非辞回家,路过张大娘的凉面食铺时,张大娘正在铺子外头摘菜,和伙计商量屯米面的事,说粮食价格最近低好多,赶紧买一些,谁知道哪天又飞涨了。

江陵粮商顺利入城后,凭着价低质优的米粮,迅速压制盛都粮商,攀高的粮价顿时偃旗息鼓,渐渐回落至从前,食铺小店稍能缓一口气。

张大娘远远见她骑驴过来,笑盈盈对她道:“吴小娘子,何时再来一碗凉面?什么价?诶,和前几日一样,十三文哩。”

十三文是前几日粮价飞涨后的面价,近日粮价跌了,凉面价格未见回到此前。

吴非辞摸摸囊中铜钱,干涩笑笑,只敷衍道一声会再来。

十文的凉面尚可尝尝,十三文就显得贵了。

昨日听四娘说,江陵粮商的粮船一到盛都河岸口,便需雇佣许多劳力运粮入城内,她阿爹早早垦完田中豆苗,同坊里的邻居一道去河岸渡口给挑粮去了,夜里才回,得了工钱,手上拎了一只乳鸽和一些药,给阿娘补身子,阿虎和巧娘都高兴坏了。

吴非辞恍惚觉着,当日那一柄杀猪刀,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沉重可怕。

回至家中,吴非辞捡完今日的鸡蛋,搁在厨房里,又给阿清点了油灯,好让他读书习字,最后回到卧房,正要点起油灯,眼一抬,看到角落里整齐叠着两床被褥,一床是她昨晚砸到赵知临身上的,一床是赵知临自己平常用的。

吴非辞走到两床被褥前蹲下,犹豫半晌,最后身子一歪,靠在了赵知临的褥子上。

他被褥不软不硬,身体陷进去,浅浅淡淡的是熟悉的气息,莫名的惬意舒适。

阿谷这个小机灵鬼在外头问她怎么不点油灯,还问她饿不饿,渴不渴,要不要奉茶?踮起脚尖,小脑袋趴在窗台上,等着她回答。

阿清在堂屋里习读的是《孟子·公孙丑上》:“昔者曾子谓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虽千万人,吾往矣。

吴非辞悄然睡去,天色全黑时饿醒,觉口干舌燥,咽了咽口水,却懒得起来。

直到赵知临进屋点了灯,她才伸手要水。

要水也不说话,只是巴巴望着他。

赵知临没理会,白瓷碗倒了一半水,喝了一口,随意搁在一边,位置刚好是吴非辞手边可碰到的地方。

吴非辞颤着双手捧起白瓷碗,转到他未碰过的那边,双唇凑近喝了几口,瞥一眼身后被她枕出人形的褥子,很不好意思,说道:“我不是有意躺你这里的,我的衣裳没换,是有些脏,天气好时,我给你洗。”

声音与她现在的意识一样虚弱。

“不必。”赵知临拒绝了她。

“要的,小事上不好再负你一桩债。”吴非辞轻声道。

这话,赵知临本是要恨怒的,却听她声音越发低沉,小声哼哼着,渐渐转成了低声呜咽。

湿湿润润的眼神看向他,鼻尖好似也红了,不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只有那一双眸子,藏着千言万语与无限感伤。

赵知临心里头抽疼一下,不知刚刚哪句话说重了,薄唇微张颤抖。

此时,吴非辞身子向他肩侧一点一点倾过来,碰到他时,察觉到他没有要撤开的意思,安稳靠过去。

没敢彻底实实靠着,就这么轻轻依在边上,怕靠实了他不乐意,不依着自己又不乐意。

吴非辞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问他:“我能同你说说话吗?”

时间停滞许久,在吴非辞忐忑的心跳中,听到他的低声回应:“嗯。”

得到他的准许,吴非辞微微张口,一个音节都未曾发出,就忽觉喉头酸涩,涌上鼻尖,一股热意返流回喉管,呛得难受。

待在公主府抄录书册的这些日子里所积攒的思绪,正零零散散堆在心头,想要说出口却发现不成句子,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让她崩溃万分。

她望向赵知临,开始一遍又一遍低声呢喃着他的名字,“赵知临……赵知临……赵知临……”看他垂下的眼眸,颤着音,艰难地问他:“你能明白我吗?”

未说半字,却异想天开,盼望着有人明白她,渴望有人理解她堵在喉咙里的字句,比缘木求鱼还要荒唐。

可有人低声回应她:“嗯,我明白。”

“你能明白我吗?”她重复着刚才的问话。

“是,我能明白。”赵知临重复刚才的回应。

正如明白他自己。

置身于此世间,欲行遥遥前路,先闻三更风雨。

不是判决我赴死,而是判决我明白一切——《惶然录》

赵知临与吴非辞都清醒地知道自己所处的时代是一个怎样讽刺又恐怖的时代,身如微蚁,每每向前迈一步,便沮丧地意识到前路渺茫无望。

可习惯了烈日灿阳的眼睛,如何忍受森森阴暗。

片瓦、矮墙、石榴树、襦裙、骏马、箭羽……他与吴非辞真实存在于这个时代,又无法自陷其中。

只能困于其间,进不可进,退无可退,惶惶然然,难求安宁。

吴非辞太过清楚明白自己将要面临什么,生出人之常情的害怕与胆怯,拼命想抓住赵知临,求得一丝的理解与慰藉。

她下颌抵在赵知临肩上,脑袋肆无忌惮地埋在他颈窝处,沉默许久,情绪与呼吸渐渐平复,也没见她挪开身,只一味地依着他。

赵知临两指轻轻拂去袖口被她抓出的褶皱,余光掠过身侧人,发现她颇有闲情地拨弄着他后颈的领口,稍抬了抬肩,就要起身出屋。

“赵知临。”她适时唤他名字。

他脚下顿住,等她后话。

“我起不来。”她的语气似没什么骨头般绵软,弱弱一手捏住他下裳衣料,可怜地望着他,示意明显。

赵知临伸手给她借力。

她却不领情,还说:“要抱。”

对于她装可怜的小把戏,赵知临再熟悉不过,幽幽冷声:“别得寸进尺。”

她仍要逆流而上,再进一尺,“我起不来了,想要你抱我去洗澡,可以吗?”

赵知临眉间一震,振袖要走,又在瞬间转而怒视她,冷声道:“吴非辞,你最好是真想。”

在振袖的一瞬间里,明明可以直接走开,好让她难堪,可赵知临偏要接住她的话,似乎也是在给自己留有某种期许,希望她坚持说下去,坚持得寸进尺,再进一丈。

“若我是真想呢?”吴非辞低声道,“我还想和你一起洗澡呢。”

赵知临:“…………”

她进了何止一丈。

吴非辞双手展开,等他。

赵知临瞥她一眼,撩起下裳一角,徐徐单膝半蹲下来,待她顺势揽上后颈,一手牢牢扣住她腿弯,一手稳稳护住她后腰,利落抱起,走出屋门。

怀里人的脸埋在他臂弯里,郑重说道:“赵知临,我也能明白你的。”

赵知临:“嗯。”

她鼻尖有意无意蹭在他耳廓,轻声说着话:“你以为我不明白的事,我也是明白的。”

赵知临神色不佳:“嗯。”

她埋怨一句,说:“你不信我。”

“没有可信之处。 ”赵知临大跨一步进入隔间用于洗澡的浴室。

这浴室原先是没有的,刚来那会儿吴非辞在卧房的一个小角落里挂起帘子洗澡,后来买了些石砖木板,在卧房与厨房之间隔了一间浴室出来,虽然小,但总算不会将屋里弄得到处都是水。

“有的。”她没下来,咬着磨着他肩膀,低声说道:“刚才我说的都是可信的。”

他问:“哪句?”

吴非辞答他:“每一句。”又强调一遍:“虽然很离谱,但想和你一起洗澡也是真的。”

有什么办法,她确实这么想过,实话实说罢了。

“噗通!”

她被扔进浴桶里,整个人淹没在不冷不热的水中,挣扎着冒出脑袋,迎面撞上一张冷寒的脸,那张脸被溅起的水花打湿,水顺着分明的下颌线流下。

吴非辞没有退却,湿漉漉的手轻轻抬起,指腹轻轻拭去眼前人脸上的水珠,动作笨拙但认真。

她看着眼前人的眼睛,说:“你要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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