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两人没吃成，焦暄在拒绝赵奉羽的请求后，便离开了餐厅。

两人见面的时候已经是比较晚的了，现在天已经微微黑，而餐厅旁边也并没有什么人。

手里赵奉羽带来的东西很小，一只手就握住了——是一块很小的流麻，里面画着乔乐乐的卡通图案，人物脸上有很多笔刷留下的颜色，两个小酒窝旁边比耶的手指沾满了红，手腕上有一串青色的手串，肩膀后立着一个画架。

流麻里装的是樱花形状的碎块，人物后面还画了颗树，焦暄将它晃了晃，里面就是樱花落下的模样。

流麻上多多少少有怨气，哪怕微不足道，也是会让焦暄觉得不适的。

所以他对这东西有新鲜感，却也只是拿着看了两眼，晃了晃就从兜里拿出布包——是之前装念珠的布包。

流麻被包上攥住，手心血脉被冷气侵路的感觉就消散了。

焦暄在路上慢悠悠走着，这时候的天气依旧很热，但对他来说很很舒服。

只是没走几步，身后就慢悠悠跟上来了一辆面包车。

他站定，回头看去，车窗紧闭，但对方依旧朝着他缓慢行驶着。

幸而车道上就这一辆，否则就车主就要被亲切问候了。

面包车很奇怪，但奇怪的不是他可能尾随焦暄这一点，奇怪的是它的外形。

白色的漆皮上面画着几道歪七扭八的红色线条，看起来是艺术装饰，但仔细研究的话，能从里面看出一个“道字”，只是字太小太乱，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枝柳线条，不易辨别。

能在车上画这么些元素的人，焦暄还挺熟悉的。

他停下来，等车辆慢慢靠近，车上的图案颜色忽的变得亮了，没一会就恢复了原样。

车里走下来一个快半百的中年男人，手里夹着一根白色棍子，耳朵上别着烟，腰间的钥匙串叮叮当当发出好些动静，他嘴角噙着笑，弯眼低腰将手里的白枝递给焦暄。

“你们管理局还有跟踪的癖好？”

焦暄面不改色地抬眸问着男人，没理会对方将那根白色枝木拿出来，即便那玩意忽然生了烟。

道人很喜欢用木头装腔作势，稍微有些灵气的枝木会被打磨制作成用来对付怨灵和妖邪的木息，至于为什么叫木息，是因为那玩意最初使用时的效果只有一瞬间，但它的作用并不是那一瞬间的震慑，而是在木息燃烧之后，渗透入被使用者身体里难以散去的气味——它是用来追踪和监视的。

最初这东西其实真是为了震慑，但效果比现在的好很多，只是后来有前辈觉得成本太高，硬是往木息里换了东西。

“我这是执行任务呢，您别介意啊！”

男人不在意焦暄话语里的暗射，只是微微皱眉手上的木息熄灭得如此之快。

“大师傅身上的怨气还挺重，我这么好一根木息都点不燃。”

他尴尬笑着，拿出打火机重新操作，试了好几遍才将木息点燃，木香很快就逸散到焦暄这边，丝丝缕缕沁入心脾，味道是好闻的，但作用不那么令人愉快。

焦暄抬步，瞬间到了他面前，手指虚虚按下，似乎根本感觉不到高温带来的疼痛，呼吸之间木息便灭了，甚至被点燃的那头已经有些潮湿。

男人的脸色愣住，随后便是转瞬即逝的烦躁，但他有忌惮，抬眸看着焦暄半晌，脸上的笑也没下去。

虽说姿态是具有讨好性的，但因为身高比焦暄高一些，熊背虎腰的，以至于那样子有些好笑。

“大师傅，你也明白管理局的规矩，从其他地方来的涉道者都要去管理区报个到，我们先前就知道你来了，只是想着刚来人生地不熟的，缓缓，但是也好几天了，我师父他还有别的事情得做，所以叫我来接人，大师傅，你看，跟我走一趟？”

说来也奇怪，明明眼前这人看起来最多二十的年纪，中年男人偏偏对待他很对待宝贝似的，不敢说强势的话，也怕对方跑了。

以往也有像焦暄这样的涉界者，但连市的管理局每次都是打电话叫人自己去，不去就亲自上门，拒不配合者列入各地的道界黑名单——进了黑名单的人估计这辈子都难用道法做些什么了。

挺流氓的。

但偏偏这次派了陈敖来，也算是管理局的高阶道人，却被千万次嘱咐不能把人逼走，一定要带回来，也别趾气高扬，得尊称焦暄一声大师傅。

可谓又敬又怕。

焦暄甩了甩自己沾了水汽的食指，微微发麻，对方的话也没多听得进去。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微微叹一口气。

“能快点吗，我还得回去带孩子。”

陈敖一怔，惊讶间点点头领着焦暄上了车。

小师傅看着年纪挺小的，没想到都有孩子了！人不可貌相啊。

他心里咋舌，将车速提高。

管理局的位置在郊外，所以即便开车也花了点时间。

到达的时候天已经微微有些凉意了，对于其他人来说不明显，但焦暄被袖子盖住的手臂鸡皮疙瘩已经渐渐冒起来了。

这周围一大块空门，就矗立了一座房子，三层高红木门，门口挂着一副写上‘连市绿化管理局’，牌匾的字眼下用红色颜料还是什么画了几道符文，大概是朱砂。

红木大门旁立着两尊石狮子，石狮子后写了一副对联——为民任己消忧恼，放任绿意映眼笑。

站在门前，倒真像个正正经经的绿化管理处。

焦暄被送到对方之后，陈敖便接了电话匆匆走了。

他站在石狮子旁，仔细在母狮子上看过几眼，发现镶嵌在左脚处的阵眼——是一枝很小的木雕球，表面涂抹了灰色的颜料，安在角落，又被人设置了障眼法，不刻意去找很难找见，至少是普通怨灵妖邪无法探究到的存在。

这管理局方圆三里，一直到马路边上，都被这阵法给遮盖了起来，只有活人才能看见，其他的一律被阻挡在三里之外。

这样明显的阵法，能吸引的东西不可谓不多。

站在门前的男人似乎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只是抬头将目光投向管理局后更深的天空，似乎蒙了一层又一层的雾气，看不清远处的树影，也看不清这所管理局的全部面貌。

按照一定的规则来定论，其实在那些道人眼里，焦暄和那些妖邪怨鬼唯一的不同，就是他起码是个活人。

朱红色的大门被打开，焦暄抬起的眸子转向门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的面容枯槁，穿着的长袍道衣也遮盖不住他身上冒出来的死气——哪怕焦暄不算他的命途，也知道这是个将死之人。

灰白的道袍上绣了花纹繁杂的图案，黑红相间的，衬得那道袍明艳了起来，也便使来人的面容多了些人气，眼角上扬躬身抬手作揖，还真挺像个仙风道骨的修习者，而不是白发苍苍半只脚跨进死道的老者。

他慈眉善目的脸上勾起一抹笑，笑得深，不知是在奉承，还是为了掩盖精明目光下的算计。

“焦师傅，早就听过你的名字，没想到今日到了我这小小的县城来，您来这，是来有什么要事吗？”

道人不按照辈分称呼，焦暄哪怕真是个毛头小子，这人见了他也得尊称一声师傅，即便是踏界者，在还没有完全踏入所谓邪魔那一条道上时，焦暄比他们懂得多，术法比他们熟练，须尊称前辈。

老者的问题没人回答，见焦暄也丝毫不想理会的模样，抬眸觑了眼对方不甚在意的面庞，皱皱眉直起背放下手。

“焦师傅跟我进来吧，麻烦您了。”

他没等焦暄回应，也不道姓名，转身径直跨入大门。

门内黑漆漆的，似乎没开灯，也不知道会不会跳出来个什么东西吓唬他。

焦暄抿唇，捻了捻手指向内走去。

室内很温暖，和那时在奶茶店时遇到的修习者身边一样温暖——这里面的灵气足够充裕，只是不知道从哪来。

这样的风水宝地，被人知道，那是要被管理局争抢的，哪怕他们不在连市，也不妨碍一个人会产生贪婪。

和在室外看见的黑不一样，外边只觉得看不见东西，进来后就觉得陷入了某个独立的空间，明明温暖，却感到颤栗，是一种灵魂的颤栗，这感觉焦暄没遇到过，只觉得连市的管理局和他进去过的其他不太一样，感觉更有逼格。

“咔哒。”

轻慢的步子随着一声硬物碎断的响动停下，焦暄眨了眨眼，忽如其来的强光令他有些不适应。

光线最亮的下方，一张红木香案，香案上摆放着一些宣纸和几摞黄纸，纸旁是笔砚，笔上沾了好些朱砂黑墨，看起来才有人使用过。

领焦暄进来的老者拂起衣袖，将砚笔归位，拿起放在黄纸上的几张，侧身朝焦暄看过来。

“焦师傅，可否配合一下？”

要用追寻之法，最简单也最有保障的就是以血为引，施加咒法辅助，之前的木息焦暄没配合，对方也不问需不需要再拿上一根木息，便就示意焦暄配合他使用这法子了。

虽说只是一滴血，估计也是没人愿意的，不像把他当前辈看，像在和一个嫌疑犯就事论事，先给你一点甜，然后一巴掌拍下来，一般人都来不及反应，可能立刻就瞪目开口怒斥：

这么想监视我？是怕我做些什么，前辈就是这样的待遇吗？你们管理局还真是道貌岸然！

然后便是一番的不配合。

这是大部分管理局执行人的做法，配合了，自然会明里暗里监视你，不配合，就以此为由，强行安你个罪名，然后一步步拉入管理局黑名单。

以前有人这样干过，后来没人敢帮他进行道法的修习，去修复命线时因找不到法器和介物而失误导致被怨气侵蚀完全，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死在了数名道人的剑下。

道人不常用剑，即便使用，也都是用在了清缴邪物上。

“当然！”

焦暄不想做那个倒霉鬼，他还有很多东西没买到呢。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