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羽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酱饼了。
她眼眶有些酸涩。
乍一见到却没动，反而有种近乡情怯之意，李之宴没有打扰她，径直出了门站在外面，眺望远山黛色。
阿羽吸了吸鼻子，随后抓起酱饼便吃，大口大口地咬，吃了七八分饱，再去吃糕点，冰凉又甜丝丝的，等到阿羽终于吃不下了，剩了几块糕点时，李之宴方从外面进来，将她剩下的都吃了干净。
李之宴递过去一块帕子，阿羽起先一愣，他指了指嘴角，阿羽方明白过来，将脸擦干净。
她方才肯定没什么仪态，李之宴定是料想她不愿意让他看见，才站在外面的。
阿羽回味过来，嘴角凹进去两个梨涡，她道：“谢谢你，李之宴。”
“你我这段时日也算有些交情，不必如此客气。”李之宴道。
话正说着，外面传进来嘈杂的声音。
“沈盟主来了！”
“是沈盟主！”
阿羽一把推开窗子。
有斑点的竹篱、蜿蜒的石子小路、路边排开青松，青松底下，赫然一袭紫衣身影，他手上一抹白色随着他的步子晃动着，那是白玉骨扇。
沈景疏走过山路，百姓们在干活的，都丢下手中活迎上来，在屋子里的，就推了窗子朝他招手。沈景疏弯起桃花眼，朝百姓们点头，示意他们接着做自己的事，带了几分散漫的视线扫到阿羽这方，微微一变，旋即朝他们走来。
“你们怎么来了？”他很是诧异。
李之宴打开门：“进来说话。”
沈景疏顺手落了结界，阿羽将这些天的遭遇一一告诉他，又将昆山玉给他看，沈景疏看了摇着扇子道：“所以我们找到昆山玉了，只要将风榴花拿回来，那就是两个圣物了。”
“你回到琅州，要拿江天手上的沈家掌印，不是容易事。”李之宴道。
沈景疏闻言，眼底盖上一抹怨色，他叹了口气：“正是如此，江天和妖魔一伙，妖魔的力量强大，也就等同于他的力量强大，我成为这些百姓们的盟主，本意也不是要让他们为我作战，只是给他们一个希望，毕竟，硬碰硬，只有我们流血的份。”
“那你可有想过，如何从江天手上拿掌印？”阿羽问。
“百姓自然不能动，他们操持自己的日子便足以，我不想再多些受伤的平民了。我打算潜入江家，盗取掌印。但此事风险极大，若不成功，便是死路一条。况且江天此人精明，我就算能拿到，拿的，也未必是真的掌印。”沈景疏的眼眸凉下去。
那是他自己的东西，如今拿回却要潜入自己府中，用“盗取”二字。
李之宴的眼睫往下压，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他问：“何时行动？”
“你们来得正巧。”沈景疏勾起一抹懒洋洋的笑，“我打算今日夜里就行动。”
……
止阳山。
辞竹终于醒过来。
她视线中出现竹制的屋顶，环顾四下，她正躺在一张床榻上，床榻也是用竹子搭起来的，屋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一把粗糙的椅子，和一张小几。
这是哪儿？
她揉了揉额角，终于一点点想起来，她在东风楼里的时候，被一阵迷雾迷晕了。
随后失去了意识。
她游走一遍灵力，发现身上没有受伤的痕迹。
若是抓走她的是妖魔，却又并没有伤她，定是有别的用处，可是她杀了辛夷，又脱离了燕氏，与十四州世家再无瓜葛，且现下世家荡然无存，抓她不杀又有何用？又为何偏偏只抓她？
辞竹想不明白，外面却忽然传来脚步声。
辞竹迅速闭上眼。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椅子的方向停下，那人坐在了椅子上。
辞竹的心脏提了起来。
一直没有动静。
那人好像只是坐在那里，她隐约察觉，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这方。
“辞竹，你为何还不醒？”
他开口了。
辞竹的心跳就在他开口的那一刹那凝滞。
这声音她太熟悉了。
是凌清秋。
竟然是凌清秋！
辞竹简直不可置信，抓自己来的，竟然是凌清秋！
她似乎丧失了一切的思考能力，她也想不明白，为何凌清秋要抓她？
她缓缓睁开眼，凌清秋的瞳孔一缩，他奔来跪在床榻边，沙哑道：“你终于醒了！”
最先映入辞竹眼帘的，是他额心那道魔印！
她猛地坐起身，眼前有些发花，凌清秋来抓她的手，她骤得缩回，她压下脑中眩晕之感，颤声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何假扮凌清秋？”
凌清秋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心脏似乎被长剑穿过，他浑身都疼，分明已经预想过了这个场面，到真的来临时，他仍旧能感受到钻心的疼。
“是我，我是凌清秋……”
“不、不可能！”她厉声打断他，“凌清秋不可能堕魔！”
一道灵力划在他颊侧，他竟然也真的不躲开，任由面上出现一道伤口，血珠逐渐渗了出来。
“是我，真的是我！辞竹，对不起……”
辞竹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她下了榻，摇摇晃晃的，凌清秋来扶，她一甩手躲开，“你别碰我！”
“好好好，我不碰你，你仔细些，别摔了。”
辞竹穿好了鞋，她扶着桌沿，看着那神情卑微、额间有魔印的少年，一时五味杂陈，竟然胸中哽咽，一口淤血吐了出来，凌清秋大骇，辞竹反手一道结界隔开。
凌清秋眸光几欲破碎。
她面色如纸般煞白，眼眶染着红意，她眼里泛起泪花，“凌清秋啊，你从前行侠仗义，如今为何与妖魔沆瀣一气？”‘
“为了变得强大，辞竹你知道的，我没有灵根。”凌清秋目眦欲裂，“我没有灵根，我便不够强大，我不够强大，拿什么保护你呢？我堕魔，只是为了保护你啊！你看这屋子，是我亲手搭建的，一路上我没让你受任何伤！”
辞竹觉得讽刺，她喝道：“我从前心悦你，也不是因为你的功夫，但我若不心悦你，也不会因为你强大而改变我自己的心意！”
凌清秋闻言，却忽然红着眼大笑起来，辞竹怔愕地看着他这古怪的模样，只听他道：“是啊，但我若不强大，我怎么和沈景疏争呢？”
“他有钱，有权，有力量，你自然当和沈景疏情投意合，我又哪里比得过他呢？”
凌清秋自嘲似的笑着，殊不知，他这一开口，就已经输了。
辞竹不相信眼前所见般摇着头，“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说出这般话！”
凌清秋无力地坐到地上。
他提到了沈景疏，辞竹心里反而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
她转而又因为凌清秋觉得她攀附权贵才和沈景疏一同抵御妖而感到心寒、无力、窒息，这和她一处长大的少年，竟然是这样看她的，她们有着近十年的交情，他却看不透她。
她写了封信给他，哪知他竟然疯魔至此，要堕入魔道来抢夺她。
甚至在东风楼里，释放迷雾。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当日的画面，当日，他们一行人就要拿到风榴花了。
对了，风榴花！
“风榴花还给我！”
凌清秋一怔：“什么？”
辞竹道：“你莫要与我装糊涂，那日你定是还抢了东西。”
“你说那个。”辞竹本来已经做好了要和他争斗一番的准备，哪知他竟然风轻云淡地从袖中取出一朵火红的榴花，辞竹在他拿出来的一瞬破了结界夺入手中，又重新立起结界，凌清秋的面色变得煞白。
辞竹低头检查风榴花，它完好无损，看来凌清秋虽然堕入魔道，却并没有让妖魔得知他们拿到了这个，也不知道它的用途何在。
好险。
收好风榴花，她试探问：“妖魔让你做什么？”
“我为江天效力，江天要我阻碍你们的行动，并许诺我一处城池，若是我干得漂亮，我就可以和你一同生活在那里……”
辞竹忍下胸中翻滚的血气，“只有此事？”
“辞竹，我从来不会骗你。你若想要什么，尽管与我开口。我虽然堕入魔道，可我的心意从未变过，我从来都是为了你。”
他情真意切，辞竹却只是冷笑：“漂亮话谁都会说。”
可做起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她并不喜欢做了什么都要说出来。
她看着凌清秋几近绝望的眸光，再不带有一丝情感，“你放我走，我不想和妖魔混在一处。从前我心悦你，现在我只想离你远些。”
“你走不了。”凌清秋笑起来，他竟然无比庆幸这山有阵法，“我也走不了。这山有阵法，我们被困住了。”
……
琅州。
沈景疏和阿羽、李之宴一同易容成江家小厮的模样，又换上了小厮的衣服，阿羽身形娇小，李之宴便将她幻化成小少年的容貌。
沈家大宅面前，沈景疏没有心思调侃阿羽，他红着眼，望着已经被改造成江府风格的重重楼阁，身侧握紧了拳头，整个人都不住地颤抖。
李之宴低声提醒：“不要意气用事。”
这也是他和阿羽跟着他一同来的原因。
“我知道。”沈景疏露出一个笑，看上去毫不在意，只是眼底的翻滚的情绪遮掩不住。
李之宴叹了口气，他还是老样子。
“走吧。”
前面灯火通明的大殿就是江天所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