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舟月悬浮在空中。
他手中逐渐拉出一柄长剑,通体漆黑若泼墨,剑刃不住往下坠着乌黑的絮,落下来一股凉意,才让人知晓,这是黑色的雪。
苍霜剑再也无法变得湛蓝透亮了。
阿羽手中诛邪剑爆发出璀璨的金光,灼若太阳,她抿了抿唇,伶舟月眼神漠然地落在她身上,随后瞬行下来,落在众人面前。
这是自无刹海后,阿羽第一次见到伶舟月。
除却额心的魔印,他的面容和从前一般无二,神情淡漠疏离,仿似天外仙人。
但他却不是天外仙。
李之宴面色不好看,他挡在阿羽面前。
伶舟月的眸光微微一动,空中一柄短刃如丝线牵扯般往下疾速坠落,刀刃反射出银亮的光,李之宴只来得及捏了层结界,那刀刃如透薄纸割碎了结界,径直刺穿他的心口,钉落在地上僵硬的泥土上。
血沿着刀刃滴下,落在地上成了红褐色的一片。
这一切太快了。
伶舟月杀了李之宴。
震愕、愤怒、憎恨。
耳边变得无比嘈杂,像是一堆堆的浪潮,顷刻间吞没了阿羽。
她听不清楚身边人在喊什么。
杏眼缩紧的瞳孔缓缓恢复,而后充满了怒火,阿羽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在破碎,她提紧了诛邪剑,转瞬就和苍霜剑撞在一起。
诛邪剑直指他的咽喉,苍霜剑竖起倾斜挡住诛邪剑。
就在此时,阿羽身边若竹笋破土升起了结界,转瞬间,她看到了无边的海洋,青蓝的波涛在那人身后翻滚,溅着雪白的浪花。
他们正站在海浪之上。
“伶舟月你又想耍什么花样?”她厉声质问。、
“此处方便。”他却是手腕一转,用巧劲化了诛邪剑的剑意,诛邪剑被打落斜在阿羽身侧,苍霜剑化为几片黑色的霜雪,而后消失。
阿羽望着他甚至微微带了几分笑意的眸,既愤怒又不解,她重新握起诛邪剑,指向他的喉间,只要再近一分,就能将他杀死。
另一只手甚至在身后捏诀,做好了伶舟月耍诡计的准备。
然而他却只是静静地站着,浪带起他衣摆翻飞。
一副任她杀的模样。
剑气在他的脖子上割出一条红丝,血珠慢慢渗出来。
阿羽心想:这不可能是伶舟月的本体。
阿羽没好气:“若是要打,你放傀儡做什么?为何不用本体?”
伶舟月看着她那充斥着愤怒的眼,似乎终于感觉到伤口了,“嘶”了声后径直用手捏住了诛邪剑的剑刃,将它侧到脸颊边,指缝中溢出鲜血,滴入身下的波浪中绽开朵血色莲花后转瞬消失。
“怪我,没教你认傀儡术的方法。”他有些自嘲似的道,低垂让她看不见的眼眸中,多了丝落寞。
若是放在从前,他脖子上一道伤,手上沾满鲜血,阿羽是说什么都要过去给他包扎,可现在,她除了提防、不解,心里再难起一丝涟漪。
阿羽不想用这种方式伤他,这种他近乎自虐的方式,她抽回剑,凌冽的剑意割得伶舟月的手可见指骨。
“要战,便战。”
伶舟月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缓缓抬起眼,眼梢多了分笑意,“来都来了,那便打一场。”
说罢化为一团黑雾骤得出现在远处的浪尖上。
霞光披在他身上,竟有几分圣洁的意味。
“你杀了李之宴,我要你偿命。”阿羽执剑飞过去,金光利落干脆,距离伶舟月只有几寸时,他又换了位置,阿羽追过去。
如是者三,阿羽失了耐心,她捏出剑阵,百八十柄剑在空中飞舞,旋转着往所有方向刺去,然而阿羽的头顶又出现一团浓烈的黑雾,伶舟月自上方压下来威严。
“哗。”
诛邪剑指向苍穹,剑气如同瀑布倾泻瞬间将阿羽如同蚕茧一样包裹起来,伶舟月倒悬着,手上结印盖在诛邪剑的剑刃之上。
“你比从前强上许多。”他道。
“为了杀你。”阿羽运气将他一震,伶舟月飞起来在空中转了两圈后重新捏结界挡住阿羽刺来的剑,她要杀他,用的都是凌厉的杀招,伶舟月只是用沾满血的手捏了一个又一个结界挡住。
诛邪剑堪堪划过他的鼻梁上方,最终削下了他的一缕青丝。
“够了。”到了此时,伶舟月手中终于拉开长剑,他对着阿羽刺来。
阿羽咬紧牙,见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她也蓄力握紧了剑对准他的心口!
两把剑几乎擦出刺耳的声音。
“噗呲。”
血溅射出来。
穿透胸膛的剑刃往下滴答淌血。
伶舟月吐出一口血。
他离她很近,右手上的剑堪堪悬在她左臂边——他刺偏了。
而阿羽捏着诛邪剑的手,已经被伶舟月的手染红。
她的手微微一颤。
阿羽没有想过,她真的刺穿了伶舟月。在她的潜意识里,伶舟月几乎不可能被她伤到。因此她的杏眼圆睁着,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诧异。
他却并不意外,带血的嘴角轻轻上扬,手中的长剑化为青烟,而后张开双臂拥住了她。
这里确实方便。
他感受着久违的温度与温软,垂眸见自己的血染了她满身,眼底荡开圈圈涟漪。
用一剑穿心的代价,换一个拥抱。
她僵硬的身子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在他怀中挣扎推搡。
诛邪剑还穿在他心口,他疼得闷哼几声,却没放手。
阿羽收起剑,诛邪剑化作金光回到她袖中,伶舟月因拔剑的惯性而身子一抖。
她的语气不带有一丝波澜:“你这是做什么?”
她一把推开他,伶舟月身形摇晃了两下重新在浪尖站稳,他的声音很好听:“你要杀我,我却只想和你亲近。”
他用威压束住阿羽,将她拽倒在海面上,自己欺身压了上来,双臂撑在她肩侧。
他冰凉的发丝拂在她的颊侧,又落在她的颈,吐息却是滚烫,灼在她面上。他想吻她,唇一点点靠近,却听她道:“伶舟月,若是放在从前,我会对你心动。”
“可是你我之间,早在我在魔宫见到你的那一刻,就已经恩断义绝了。”
他睁开有些迷离的眼,清晰的看到,她的眼中没有一丝温度。
少女海藻般柔软的发丝铺开在海面上,瓷白的肌肤显得愈发白皙,黑白分明的眼应当是水灵的,映着他的容貌,却尽是死寂。
他笑问:“在无刹海之前呢?”
“在那之前,我信你。方长老说,我不信,辞竹师姐说,我不信——不管旁人如何,我都信你。直到我亲眼看见你站在魔宫之上。”她说着,眼角竟然泛起红意,“我还给过你,也给过我自己一个机会——我问你为什么。”
“只要你说、你解释,我想那时,应当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信。”
“可是你没有,你给了我凛冽的剑意。”
“我跨过无刹海,只想确认你的心。”
伶舟月面上的笑意更深,有些偏执、有些病态,胸膛起伏,心口淌下的血滴在她身上,染开几朵花,“那我现在要是说,你还信吗?”
“晚了,伶舟月。”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尾的红已经散去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你杀了人,你同妖魔站在一处,你的剑布满了魔气,无论你说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她说罢抬脚揣在他心口,他吃痛骤得吐出一口血,身子一歪,束在她身上的威压也散了,阿羽站起身,低头看跌坐在海面上的人,诛邪剑再次指向他。
他抬起头,额心的魔印越发刺眼。
其实,那魔印是很好看的形状,像是阿羽在诸天神界见过的凤凰翎羽。
但魔印就是魔印,他有此印,便当杀。
“单刺我几剑,杀不死我。”他终于抬起头,笑意并没有散去,“我如今比从前剑圣更强大,我的经脉的每一寸,都遍布了魔气。妖魔一族本就生命力强悍,我现在与他们,差不多。”
遍布了他的鲜血的诛邪剑开始颤抖,阿羽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却忽然出手,握住了她的脚踝,将她往海中猛地拽去。
冰凉又咸的海水陡然灌入她的鼻腔、胸腔,无数气泡往海面涌去。
她被不知是什么东西牢牢的束缚着,坚硬、不带有一丝温度。在失去意识前的一瞬,她听见他在耳边呢喃:“要杀我,到魔宫去。”
她的视线彻底变得漆黑。
……
伶舟月回到魔宫时,已经是三天后了。
他除了面色有些苍白,看上去和往常没有任何差别。
他沿着琉璃台阶往上走,地上的黑袍如云,等到他在魔主之位坐好,下面来了个传信的妖魔。
“报。”
“说。”
“禀告魔主,按照您的命令,扶苏山的修士已经都押入魔宫大牢了,只是其中沈景疏,杀死了江天,属下无能,没有成功阻止他,不过他也受了重伤。”妖魔战战兢兢道。
“江天死了便死了。派一路人镇守琅州即可,若是有事,往我汇报,此后沈家三州诸事,交由我掌管。”
江天的用处已经尽了。他就是留给沈景疏杀的。
“是!”妖魔如蒙大赦,快速退出去。
空荡荡的大殿中,重重帷幔水草般浮动,只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呢喃:“……没有意义了。”
而后一口鲜血呕出,在案上斑驳。
他看着掌心被诛邪剑留下的伤疤,不似以往任何伤口,它的疤痕会永远留下——这是诛邪剑对妖魔独一无二的作用。
但是很快,他的心里升起疑惑。
既然诛邪剑对妖魔的压制如此强大,它择阿羽为主,真的是为了克制她的魔息吗?
诛邪剑为何不直接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