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室和寝殿隔得不远。
阿羽回来的时候,伶舟月尚且在净室中沐浴。
阿羽仔细环顾四下。
伶舟月的寝殿布置得很简单,案几、椅子、书架、床榻,没了。整个大殿都很空旷,很难让人想到,这是魔主的住处。
阿羽的视线定在书架上。
上面有一本《阴阳轮回说》,书脊都有些破败,阿羽拿下来,书页泛黄,甚至有些脆,看样子是多年前流传下来的书。内里的文字与当今流传的并不相同,借着微弱的月光,阿羽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
伶舟月看这些做什么?
正想着,书面上投下一大片阴影,氤氲的热气自她耳后飘来,阿羽一抬头,就见他两条胳膊都撑在书架上,恰恰将她圈起来。
他似乎很喜欢圈人。
“看什么?”
阿羽将书塞回去,转过身靠在书架上,点头哈腰:“魔主,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我见识短浅,您莫要和我一般计较。”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伶舟月刚刚沐浴出来,身上松松垮垮套了件白色交领长袍,领口微敞,可见起伏的胸膛,衣领恰恰遮住心口的剑伤。墨发披散,有几缕黏在额角,身后偶或滴几滴水。
其实出水芙蓉这几个字,用以形容伶舟月也挺合适。
禁欲又蛊人。
他凑近她道:“魔主宫机关很多,你别乱跑,别乱动。”
这是情人之间的距离。
阿羽面上的绒毛被他的呼吸刺激得竖起来,她望着他映着月光的眸,几乎真的要以为,他是在关心她了。
说白了,只是怕她窥得机密。
“奴婢不敢。那魔主的意思是,我可以在魔主宫自由活动,只要不乱跑?”
他平静“嗯”了一声,又道:“最好是在我的寝殿。”
阿羽心里一跳,她试探道:“魔主夜里在何处歇息?”
“有时在外面,有时在寝殿。今夜我在外面。”他起身,阿羽很快站直身子,松了口气。
“那魔主您好生歇息!”她面上绽放出绚烂的笑容,堪比春华,“奴婢就不送了!”
伶舟月望着她的笑容,微怔了片刻,方离去。
阿羽来到净室,伶舟月洗过的水已经自动被换去了,她简单洗了会,回到寝殿。
阿羽看着伶舟月的床榻,原本是整洁的的,方才被他一摔,弄得有些凌乱,看上去简直令人遐想联翩,阿羽铺整齐后,方躺上去。
伶舟月的东西,不用白不用。
但这是他的床榻,他的气息很快铺了她满身。
阿羽轻轻捏了个诀,将带着几分松香的气息清理了个干净。而后方陷入沉睡。
外面伶舟月继续看折子。
“啪嗒”一下,折子摔在桌上。
他颤抖着的手上青筋凸起,隐隐发黑,黑色往他的筋脉的蔓延。
他涨红了眼,伏在案上喘气,终于将那毒性压下去。
夜风很凉。月光从左桌角,移到了右桌角。
后半夜,他看完了折子,往寝殿中走去。
她的睡颜静谧好看,狐妖这张妩媚的脸在她身上多了分脱俗的清秀,整个人裹着被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像是集市上卖的小娃娃,不过她一定是其中最精致最矜贵的那个。
她用的清除术法在殿中有痕迹,他一眼就看出来,心口的剑伤开始隐隐作痛。
他坐在床边,她却忽然伸手拉住他,他心里一跳,竟然有几分慌乱,怕她发现了。
哪知她只是张了张嘴,梦呓着些什么,他俯下身方听见她说:“李之宴……”
她细小的声音像是要往人心里钻。
唤住的是他的心脏。
但若是她知道李之宴此人,本来就是作为她恨的伶舟月的分.身而存在的,她会如何呢?
她面色忽然变得痛苦,她又道:“哥哥……”
那一瞬间,伶舟月的手攥紧了被褥,喉间翻滚起血腥,他捂着心口将其咽下。
眼眸再看她时,多了几分占有和阴翳。
她攥着他的手不放,口中却在念“哥哥”。
伶舟月深吸一口气,猛地抽.出手,也不管会不会吵醒阿羽。他消失在了寝殿。
……
阿羽梦见了李之宴,梦见他背着自己在山间行走,走着走着,忽然在丛林之中望见一抹熟悉的身影,阿羽瞳孔骤然缩紧,是哥哥!
她追过去,一路追,可那遥远的背影像是在云端,怎么也抓不到。
她身上被枝条划出了许多伤口,血痕累累,可哥哥的背影在她登上山巅的那一刻消失了。
群山万壑,云海涛涛。
李之宴出现在她身边,她心中的洪流再也压抑不住,她抱住了李之宴,伏在他肩头哭泣,口中唤着“哥哥、哥哥”,可是李之宴忽然推开她,她手中一空,惊得醒过来。
望着空荡的大殿,才觉只是一场梦。
故人皆逝,身边的故人,也已不是当年那人。
……
阿羽再醒过来时,阳光已经洒了她满身。
她穿好衣裳,揉着眼睛往外走。
“啊!”
忽然听见一声尖叫,阿羽被吓醒了,她侧头望过去,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妖正惊奇地望着她,地上摔了个盒子,盒盖掀开,内里似流光溢彩,颜色绚丽,不知装了些什么。
阿羽怔愣:“你……”
这女妖是怎么进来的?不是说伶舟月没有侍女的吗?难道是他偷偷养的?
还有,为何看她跟看见了鬼一样?
玉瑟分明不像鬼啊。
女妖赶紧手忙脚乱地用术法将地上的盒子收拾如初,阿羽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她手脚如此麻利,应当是个八爪鱼妖。
女妖赶忙道歉:“对不起姐姐,将您吓着了!对不起对不起……”
分明看上去这女妖要比玉瑟年长。
“无妨,所以你……是来做什么的?”
难道又是玉瑟的熟人?先前那个芙蕖,本来以为她和玉瑟是交心的朋友,哪知危机关头,转头就将她出卖了,一盆子脏水净往她身上泼。
“魔主命人送些女子的衣裳来,身量都是他定好的。奴婢是来送衣裳的,您瞧瞧。”
怎么语气听上去如此恭敬,好像是将她和伶舟月的地位等同了呢?
阿羽莫名奇妙接过来盒子,那女妖小心翼翼瞧她一眼,道了声:“衣裳送到了,奴婢这就告退。”
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阿羽一头雾水。
那女妖出了魔主宫,在外头等得焦急的一众女妖瞧见了,赶忙问:“怎么样了?怎么回事?”
“这事儿是真的!咱们魔主真的留了个女妖在宫里!我方才瞧着,她是从魔主的寝殿里走出来的!”
女妖们几乎炸成沸水,叽叽喳喳,“哇!真的假的!你确定,是寝殿?”
魔主如此清心寡欲,从来不对女色多看一眼,怎么可能留一个女妖在身边!若真是这样,那衣裳甚至是魔主亲自开口要的,可见她的地位实在非同凡响。
“那还能有假,余光还能瞥见床榻呢!”女妖瞥了瞥日头,忽然压低声音,“你们瞧,这都日上三竿了,那女妖才刚起,可见昨夜……”
她话没说完,一众女妖的眼睛都亮起来。
女妖话语一转,笑眯眯:“先前是谁赌魔主不行来着,快,三十灵石,拿过来!”
在房间中挑衣裳的阿羽根本不会想到,玉瑟这个名字,几乎在一天之内,响彻了整个魔宫。
阿羽望着在床上铺开的衣裳,蹙起眉头。
妖魔一族的审美真是诡异,不露点儿肉,简直不配成为妖魔。
她看来看去,最终选了条水蓝色的纱裙,裙头镶着圆润的珍珠,裙面从腰遮到脚踝,胸脯束得很紧,但也遮得严实,全身除了半截锁骨、半截小臂,只有腰身露了截。
这些衣裳的用料都很珍贵。
看上去伶舟月对她挺上心的,不,是玉瑟。
阿羽心里喜悦,上心好啊,越是上心,越容易被她杀。
外面传来动静,阿羽端着茶笑脸相迎,“魔主午好。”
伶舟月看着换上纱裙的女子,扫了眼她露在外面的纤腰,袖中的手骤然握紧。
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
他顺手接过茶,一饮而尽。
眼睫垂下,余光瞥见那姑娘谨慎地觑着他,约莫是在想他什么时候被毒死。
“当。”伶舟月将瓷盏放回她端着的盘子上,有些重,“今日的茶浓了些。”
“好嘞,明日给您换新的!”阿羽笑道。
两种毒了,哪一种不是要人命的,这些天她费尽心思才研出来,他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阿羽并不沮丧,她规规矩矩在伶舟月身边站好,他处理起公务来很安静,也用不上她。
外面进来一个通传的妖魔,“禀告魔主。”他看了眼阿羽,不愿接着说。
阿羽晓得她该回避了,刚要抬步,伶舟月抬起头,一拂袖:“她是我的人。”
阿羽只好回报以一个痴恋他的傻笑。
妖魔吞了吞唾沫,才接着道:“您前些天关入大牢的那几个修士,先下正想办法越狱,口口声声说要见您,整个牢房都不得安宁。”
阿羽脸上的笑僵住。
伶舟月周身的气息几乎凝滞。
良久,妖魔在下面都有些犯怵了,他才开口:“那便见一见。”
折子一扔,他站起身,真要往大牢去。
阿羽站在原处。若是见到熟人,保不齐要露出什么破绽。
察觉到她没动,伶舟月停了步子,微微侧身望她。
这是要她跟着的意思。
阿羽只好换上笑脸:“好的,奴婢会一直跟着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