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羽被悬挂在空中,下面火炉的热浪窜上来,蒸得她眼睛都睁不开,在这样一个地方,她也很害怕,现下是真的无路可逃了。
她腰上被捆着铁链,将双手束缚到背后,为了防止她滑落,肩膀上也捆了细锁链吊起来,火炉里烧的是业火,只要沾上一点便会焚烧得骨头都不剩。
每下降几分,她的心就沉下几分
但正因如此,她听到了江无染的计划。
“伶舟月此人性情难以捉摸,就算是用她也未必能将他引来,若是他不来,该当如何?”
“他不来?那就杀了她。”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楼家这棵树早该撼一撼了!若是伶舟月来了,只管按照原先计划行事,放万箭,引万魔,只要留他一条命就好。”
阿羽听到他们要加害伶舟月,在空中破口大骂,下一刻铁链就下沉,江无染冷哼道:“有空不如多担心担心你自己。”
随着时间的推移,阿羽距离业火越来越近,原先她只能看到朦胧的火光,现在她可以看到业火边缘独有的金边,像是生着金色的鳞片。
金鳞业火,触之即死。
阿羽虽说在神剑幻境中渡过了两年,但幻境一年,现实一日,她现在仍旧是十八岁的姑娘,正是二九年华,哪有不惜命的?
她想活着,束缚在这铁链之中,她也希望有人来救她。
可这一切都是阴谋阳谋。
她希望他来,又希望他不来,在这火光之中,她无比地想念他身上清冽的松香……
阿羽几乎离业火只有一丈的距离了。
江无染倒是一点也不急。
只要伶舟月来,他的手下很快就会穿来消息。
但到目前为止,毫无消息。
这就说明,伶舟月还没有踏入鬼州。
江无染对着阿羽嘲讽似的笑:“你的能耐也不过如此,他不是你的情郎吗,怎么危难关头,他一点消息都没有?”
“你无耻!”铁链叮叮响,江无染只是不经意道,“别白费力气了,不如想想怎样死得更好看些。噢,我晓得你是喜欢珠钗的,”他对将死之人的耐性一向很好,“要不让若姎帮你挑挑?”
“滚!”
阿羽额头滚落豆大的汗珠,一张脸被火照的白的发亮,她毫无畏惧地对上江无染的眼,莫名有伶舟月身上那股凛冽的杀意。
可是心里却几近绝望。
铁链陡然又下降,她离业火已经很近了。
阿羽想念千辰宫中的日子,她想念爹、娘、哥哥,还有宫中的零嘴儿,街巷的酱饼,她想念扶苏山中静好的岁月,还有她的师父,也是她喜欢的人。
但是她即将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仿佛有一双大手将她攫取住,一点点收拢,她再也见不到光。
生命的最后,身边竟然只有要置她于死地的妖魔。
良久,阿羽听到江无染一声叹息。
她闭上了眼,业火已经近在咫尺……
“嘭——”
剧烈的爆破声似要如箭贯穿人的肺腑,阿羽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在了空中,她睁开眼,透过流动的透明结界,她看见牢笼的尽头,站着一道身影。
他一身白衣已被血染的斑驳,手中长剑发出明灭的蓝光,血沿着剑刃滴落,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妖魔的。
他只是站在那里,寒冷的气息就已遍布了整个牢笼,石壁上爬上一层薄霜,业火也停止了跳动。
修罗临世。
滔天的杀意和戾气几乎不像是从他身上爆发出来的,因为那绝不可能属于一个人,那应当属于以杀入道的神。
他分明站得那样远,江无染有逃的余地,但他却迈不动腿。
这威压实在是太骇人了。
江无染捏着传音符:“快,快来,伶舟月在我这里!”
没有回答。
阴影里的人走出来,他面上一道道血迹,呈点点血珠状,是旁人的血溅上去的。
“他们都死了。来不及传信。”
也就是说,伶舟月在妖魔们捏诀之前就已终止了他们的性命!
伶舟月看着江无染一点点惊愕的神情,薄唇勾出病态的笑。
那是他对于死物的怜悯。
江无染还想抵抗,妖力尚未凝结,一道剑气贯穿了他的心脏,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淌血的心口——这、这怎么可能!他的功法分明不可破的!
冰凉的苍霜剑挑起他的下巴,沾了他满脖颈的血。
伶舟月眼尾的霜几乎隐隐透着血色,他一字一顿,像是珠玉摩挲着沙砾,微微嘶哑:“我的人,你也是敢动的。”
江无染拼命摇头,从前他觉得伶舟月只是性情难定,修为高深,现在他觉得大错特错!伶舟月这人不能惹也惹不起!绝对不能同他耍伎俩,否则他有千万种方法要人死。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可怖的人!
若说他是魔神逆鳞转世,江无染绝对相信。
只可惜,他意识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噗。”
血溅了伶舟月满身。
他飞到空中,望向那个跌坐在他结界里的姑娘,她吃了不少苦,又瘦了许多,一条手臂僵硬着,面上挂满了泪水。
很狼狈。
伶舟月收剑后擦净了手上的血污方伸出冰凉修长的手,她搭过柔软的手后,他敛去了所有戾气。
“久等,我的小凤凰。”
见她泪水断了线地往下掉,伶舟月无奈低叹一声,从袖中取出钗环,用清理术将她的墨发弄整洁后,轻轻为她带上钗环:“别怕,这里很安全。”
“别哭了。”他熟练地替她抹泪,她双臂拥着他,也不嫌弃他身上沾的血,她抱得很紧,紧到自己都险些喘不过气来,只听她呜呜咽咽,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柔软的身体紧紧贴过来时,伶舟月的喉结不可控制地滚了滚,他捧起她的面,就想吻上去,忽然又想起自己身上都是血,便停在了离她一寸远处。
他笑问:“师父带你去杀人,好不好?”
鬼州这地方,最是能激起伶舟月心中的戾气,鲜血、杀戮令他兴奋。
他抱紧了阿羽,一挥剑,整个牢笼竟就炸裂开来,天光泻下来,两人迎着光飞出去。
天边翻滚着泼墨似的乌云,层层叠叠,隐隐可见黑铁甲反射出的几点亮光,它们在乌云中游鱼似的跳动。嘈杂的兵戈之声像是海一般涌过来。
鬼州妖魔尽数聚过来了。
说是有十万之数阿羽也是信的。
阿羽抹干了泪,抬起头,伶舟月的下颔线流畅好看,下巴上沾了点细小的血珠,阿羽哽咽:“伶舟月……”
伶舟月只是笑,薄唇勾起浅浅的弧度,阿羽在他眼眸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发间的钗环像是阳光照耀下的露珠,熠熠闪着光。
他对眼前的景象有种近乎可怕的疯狂,像是压抑了许久的心魔终于得到爆发,海水灭顶,丘峦崩摧,他踏了数年的薄冰终于碎裂,再也不用压抑、不用等待。
怀中人像是一块澄澈的琉璃,一不留心就要摔碎了,他已几近癫狂的心因她而柔软下来。
“抱紧我。”伶舟月微微喑哑的嗓音像是藤蔓缠绕住阿羽,令她浑身发麻,她的视线也一点点暗下去,又听他在她耳边道,“别被吓到。”
“今日,我带你,血洗鬼州。”
阿羽的头埋得很低,他身上混杂着血腥味的松香将阿羽彻底笼罩着,她抱他抱得很紧,他的掌心也将她锢得很紧,眼识被封住了,阿羽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伶舟月杀了多少人,也看不见流了多少血,她听见伶舟月有力的心跳,也听见数不清的血肉被贯穿的声音。
时间过了很久。
久到阿羽都要麻木了。
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或是多少个日夜。
阿羽感觉到那人飞行的速度逐渐变缓。
她小心问:“我的诛邪剑呢?你把它给我。”
换来的回答却是腰上被狠狠掐了一下。
他骤地发力,疼得阿羽几乎都要掉眼泪了。
阿羽分了一缕灵力探入他的灵脉。
千疮百孔。
伤得太重了。
阿羽想不明白,他都伤得这么重了,为何还是不肯将诛邪剑给她,至少她可以帮上忙。
眼泪落在他的衣襟上,他似有所觉,下巴抵在她额头,微微叹息:“怎么又哭了?”
一边抬起了手,就要去抹她的眼泪。
恰在此时,阿羽听见“噗呲”一声响,耳边一阵凉风,剑意几乎要直扑她的面门,耳侧一缕青丝坠落。
温热的液体滴在阿羽手上。
“飒飒。”苍霜剑很快飞出又飞回,一道结界砰地升起。
阿羽心中一惊,不用想都知道,方才有东西贯穿了伶舟月的胸膛。
“伶舟月,你怎么样,你千万别吓我……”细密的疼痛像一根根针扎在阿羽心脏上,她的手覆在伶舟月的伤口上,顷刻染得通红。
“伶舟月,你再怎么强悍,也终究只有一人,我鬼州妖魔,岂是你说杀尽就能杀尽的?”妖魔的桀桀怪笑像是咒语萦绕在阿羽耳畔,“不如束手就擒,我还能放过你怀里的小美人,瞧瞧,多水灵……”
话语被截断。
苍霜剑再次回到伶舟月手中
只有阿羽感受到,他握剑的手已经在微微颤抖。
阿羽一咬牙,运转灵力,冲破了伶舟月对她眼识的封印。
他身上几乎没有一片干净完好的布料,胸膛一个血淋淋的窟窿,双目因杀戮而通红,墨发披散下来,实在难以想象,伶舟月会有这般杀神罗刹的可怖模样。
阿羽忘记了流泪。
她觉得心疼又愤怒,不管不顾地结印,一道银光自伶舟月袖中飞出,化为阿羽手中的诛邪剑。
“你救了我的命。现在,我为你杀仇敌、斩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