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阴暗潮湿的通道一直往前延伸，深不见底。

微弱光线中，那一块块砌墙的石头似透着丝丝冷气，直往人骨头里钻。

扶珠捂住胸口，一步一步往前走。

眼下她勉强恢复了行动，只不过胸口还隐隐作痛，无法全然自由。

能恢复得如此之快，不知道是不是那枚血红色丹药的功劳。

不过，那枚丹药也可能是毒不是药。

只是，她别无选择。

胸口的隐痛有些消耗体力，扶珠深吸口气，稍缓了缓，继续往前走。

走了许久，终于走到石道尽头。

而前面只有短短的一段路。

路在半空消失，下面是一方深潭。

脚下有碎石掉落，却迟迟听不到落入水中的回响。

扶珠不由往后退了半步。

眼前已无路可走，扶珠不由抬头。

虽然看不见，但她知道，有人在。

“还要往前走吗？”扶珠问。

一时间，这一处地方都是她的回声。

最后回声平息，都没有等到回应。

就在扶珠心生疑惑之际，脚下突然一空，好好的路竟然凭空消失。

整个人直往下坠。

在掉入深潭的前一刻，扶珠隐约听到一个人说——

“给你准备了大礼，让我看看你胃口如何。”

随即，冰凉的水将她吞没。

水下像是有旋涡，她来不及挣扎，便被吸了进去。

身体在局促的空间里飞快滚落时不断撞上石壁，像是一个通道。只不过这个通道不像刚刚那个那样四四方方，而是陡且曲折。

她尝试几次想要停下来，都没能成功。

最后身体忽而一轻。

紧接着，人滚出通道，摔到地上。

地上铺了东西，闷响一声，但不算太痛。

滚了一路，又一摔，眼下头晕眼花，扶珠躺在地上有片刻没动。

等缓过来，爬起来，她最先看到是那些缩在光线昏暗的角落里的人。

她早察觉到这里不止她一个人，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多。

这个地方像是一个山洞，宛若一个巨大的倒扣过来的瓮，下面宽，越往上越窄，洞身太高，到顶只剩一线光亮，这便成了这里唯一的光亮。

而在靠着山壁的那一圈角落里，几乎都是人。

准确地说，是孩子。

有大有小，但大不过十几岁。

那些人有的似乎认识，挨着坐着。有的只自己一个人待着。

因为落水之前听到的那句话，扶珠想过那人口中所谓“大礼”的无数可能，却独独没有想到会是现在这样。

不过既然那个人如此说，扶珠也不敢掉以轻心。

她在打量他们，他们也在打量她这个突如其来的新闯入者。

那隐在暗处的无数道视线中，满是警惕。

但似乎并没有要冲上来动手的意思。

扶珠在众人的注视中，捂着胸口起身，脚踩在地上，才注意到地上铺的东西，是干稻草。虽不是什么奢华之物，但这大冬天，有胜于无。

她匆匆扫了一圈，朝着一出人比较少的地方走去。

她才刚走近，离还她还有段距离的人便警惕地纷纷往两边避让。

扶珠在他们的眼睛里看到很多情绪，惊讶、害怕、还有看到不愿意看到的东西而产生的不适感。

扶珠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脸上的伤。

一直没处理，刚刚又泡了水。

扶珠抬手摸摸，轻嘶。

伤口尚未愈合，似乎还隐约绽开外翻着。

还是疼，但能忍。

至于这样的伤会不会留疤，根本不是她眼下能想的事。

眼下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扶珠尽量离周围人远点，靠角落里坐着。

坐下之后，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稍松了松，无意间的一抬眼，竟看到一张熟悉面孔。

扶珠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再碰到齐萱。

此刻她就坐在自己斜对面。

显然，齐萱也没有想到会碰到她。

微弱光线里，齐萱双目瞪大，嘴唇微张，似乎见到她比见到鬼还可怕。

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再挥着匕首冲过来，喊着要杀了她。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人群对视片刻。

最后齐萱抿紧唇先别过脸去。

扶珠也收回视线。

她体力消耗太多，身上还有伤，必须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

扶珠后背紧贴着身后的山壁，单腿屈起，手搭在膝盖上，尽可能让身体保持在一个随时可以起身的状态。又稍稍低下头，掩住眼睛。

这里的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情况，她一无所知，能藏一点是一点。

阖眼休息，不过还是留了一丝神注意周围的动静。

这一觉，睡得出乎意料的顺利，全程没有任何人来打扰她。

最后，她是被小孩带着哭腔，低低的说话声唤醒。

“姐姐，我好饿……”

扶珠刚一睁眼，就明显感觉到身体恢复了不少，恢复得如此迅速，暗自心惊，随即四下扫了一圈。

这里的情形还跟先前一样，只不过这会儿也有一些人在休息。

没发现什么异常，扶珠这才循声看去。

一个比阿妙还小一点的孩子蜷缩在地上，枕在旁边一个十多岁的女孩腿上，捂着肚子哭着喊饿。

看起来是一对姐弟。

女孩身上有着超越年纪的成熟，摸着弟弟的头，安慰道：“阿言乖，再忍忍，很快就有吃的了。”

“可是姐姐，我真的好饿。”

“阿言听话，再睡会儿，等再醒来的时候就吃的了。”

小男孩倒是听话，真闭上眼睛，但是因为太饿了，根本睡不着，难受得直哼哼。

扶珠看着他，不由想到阿妙。

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只希望她不要像这般，挨饿受冻。

扶珠抬头看看顶上那一线天光，也跟之前别无二致，没有增强也没有减弱，完全辨不出现在是什么时辰，甚至连是白天还是晚上都不知道。

这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让人有些不安。

扶珠一边休息，一边注意着头顶的光亮。

然而，那光始终没有变化。

不过，这山洞里的情形却变了。

过去这么久，这里没吃的，甚至连水都没有，又是冬天，越来越多人扛不住开始叫饿了。

起初只是弱弱叫，还偶有相互宽慰。但是眼见时间一点点过去，看不到半点希望，饥寒交迫下，哭声，骂声，难受的哀嚎声此起彼伏。

“我们是不是要死了？”有人在哭。

“可是我不想死，我想活着……我想活着……”

一人哭，一连串人跟着哭。

有人对着山洞顶上那一点光，大骂：“不是说了会让我们活下去吗？现在是要把我们活活饿死在这里吗？！”

“阿言？阿言？！”先前一直哼哼的小男孩突然没了动静。

“阿言，你醒醒，你别睡！”

但怎么都叫不醒。

像是……

已经活活饿死了。

见状，有人突然崩溃大喊：“有人吗？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顿时整个山洞里几乎只剩这一种声音——

“放我出去！”

扶珠想到之前那个给她丹药的人的话。

他说他会给她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虽没有保证她一定会活，但既说了那样的话，把这么多人弄到这山洞里只为了活活饿死也说不通啊。

这山洞里除了那个她滚出来的洞口，便只剩头顶那一处开口。

而就在她抬头望去的时候，上面突然掉来一堆东西。

是食物！

发现得早，几乎是食物掉在地上的一瞬间，扶珠便扑了过去。

“吃的！”

一听这两个字，已经饿得眼冒金星的人眼睛都绿了，全扑了过来。

为了抢到吃的，所有人都豁出命，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然而争抢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愈发激烈。

扶珠靠着发现得早，抢到一张馕饼跟一个水囊。

原本挤在人堆里争抢的人像是闻着味一般，龇着牙就追着她过来了。

扶珠冷不防被扑倒在地，馕饼被抢走。

不过就在对方直着眼睛，正要往嘴里塞的时候，扶珠从地上翻身而起，一把将馕饼抢了回来，对方张嘴咬了个空，喉咙里低低叫着就要再抢。

扶珠顺势将馕饼咬在嘴里，空出一只手，人再扑过来的时候，扶珠扣住对方的手腕，借力往身后一拧。

“啊！！！”

手脱臼了。

这一声惨叫帮了大忙，原本看着扶珠跟另一人都没什么攻击力的，准备趁乱上来抢东西的人，都被吓住，转移了目标。

扶珠掰下一块馕饼，随手将剩下的大半块饼扔给旁边那对姐弟。

因为小的昏迷不醒，大的急得直哭，根本没去抢吃的。

看着怀里突然多出来的东西，姐姐愣愣。

扶珠灌了几口水，将水囊也扔了过去，只说：“赶紧吃。”

那姐姐连声道谢，给昏迷不醒的弟弟喂了口水。

“咳咳咳！”

被呛到，小孩幽幽转醒。

“阿言？”小女孩险些喜极而泣。

“来，有吃的了，赶紧吃。”

闻到馕饼的香味，小孩还未完全清醒，本能大口大口啃着。

“慢点，别噎着。”小女孩拍着他的后背。

听到姐姐的声音，像是突然清醒过来，小孩看着已经被自己吃掉不少的馕饼，闭上嘴巴，把剩下的给了姐姐。

“姐姐，你吃。”

“姐姐不饿，阿言吃吧。”

“姐姐吃。”

两个人你让我，你让我。

扶珠把最后一口塞进嘴里，环顾四周。

投下来的吃的已经被瓜分干净。

惨叫声也停止了，然而现场却有些惨烈。

有人没抢到吃的，还受了伤，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伤轻一点的，眼看着什么都没剩下，只是哭。

这样下去……

思绪被忽然围过来的一群人打断。

周围的光线瞬间又暗了几分。

一群人嘴里吃着手里拿着，又盯上了旁边姐弟俩手里那点舍不得吃的馕饼。

这明显是已经抱团的一群人，带头的是一个长脸男。

看着那张脸，扶珠一时不知道是他有侏儒症，还是长得太显老。总之那张脸看起来，就像是三十岁左右，颧骨高耸，看起来就不是善茬。

这会儿，抬着下巴拿鼻孔看人，皮笑肉不笑道：“既然你们不想吃，那就给我们吧。”

说着给身后的人递了个眼神，后者便作势要上前去抢。

不过却被突然冒出来的一个黄毛丫头拦住去路。

扶珠挡在那对姐弟前面，咽下嘴里的饼，抬手横臂一擦嘴角的碎屑。

对面的人仗着自己身上肉多，指着扶珠的鼻子，警告：“滚一边去！”

刚刚这群人下手太狠，这话一出，旁边的人先害怕躲开。

扶珠却没有要滚的意思。

对面的人见状，恼羞成怒，拧着脸：“信不信杀了你！”

扶珠掀掀眼皮：“那你信不信我会杀了你。”

语调平平，却莫名让人很有压迫感。

刚还嚣张不已的人脸色僵了僵。

他身后那长脸男一把推开他，咬牙道：“找死。”

说着伸出手，有风往他掌心聚。

只是就在他伸手的瞬间，扶珠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借力，身体一荡，双腿直接绞上人的脖子。

两个人齐齐摔到地上。

长脸男手心的风势在旁人还未察觉时，瞬间便散了。

扶珠腿上用力，死死绞住的人脖子。

要害被拿捏，长脸男毫无还手之力。

“老大！”

“大哥！”

跟着他的一群人跃跃欲试想冲上来，但又怕下一个落到这下场的是自己，止步不前。

突然刚刚那个横肉满身的，趁着扶珠分身乏术，冲上来踹了扶珠一脚，想救那个长脸男。

只是踹完脚正要收回去，突然被人一拽，重心不稳，“咚”一声摔地上。

扶珠松开已经在翻白眼的长脸男，侧身一翻，从地上翻了起来，顺势将刚才翻身要爬起来的人摁回地上，抬手朝人脸一拳挥了过去。

两颗牙带着血掉在地上。

“我……我的牙……”

一开口，满嘴都是血。

扶珠起身，转身扯下长脸男腰上的布袋。里面都是吃。扶珠眼角余光里，齐萱手里还拿着吃的，抬手就将布袋扔给那些没有抢到的吃的人。

再回头看着周围那一圈人，凡是她视线扫过的人，纷纷后退。

“滚一边去。”

刚刚他们对她说的话，现在她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那群人四散逃开，走之前不忘拉上地上的两个人。

山洞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那个脸上带着狰狞伤口的人。

谁都没有注意到，刚刚那个长脸男抬手，有风起时，黑漆漆的山壁上有什么东西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