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7
被黑云笼罩的天忽然透出一丝天光，眼看就要云开见日，转眼黑云忽又合了回去。
这一合便是一天一夜。
“轰隆——轰隆——”
黑云之中闷雷滚滚。
已到第二日早晨，却仍不见天亮的迹象。
天相有异，人人紧张。
“前不久，倚梅江上才闹了这么一出，现在又来？几百年都没见过这么反常的天了，这是怎么了？”
“天清宗到底出什么事了？不是说尹宗主还活着吗？”
“只怕是那被打入东荒的妖女作孽太深，惹得天神发怒了。听说天清宗的人都快被她杀光了，地上的血从正殿一直流到山门口。幸而尹宗主坐镇，力挽狂澜，才保住了天清宗。”
“天清宗可真是多灾多难，前不久少宗主才出事，如今又遭此横祸……哎……”
“幸好还有尹宗主在，不然只怕不止天清宗，整个紫云大陆都要遭殃。”
“所以说如此草菅人命，滥杀无辜之徒，将她碎尸万段都不能解恨，为什么还要打入东荒，留她一条活路？”
“听说好多赶去相助的人都被拦在一个结界之外，近不了天清宗。你们说，会不会是那妖女修为太高？毕竟能血洗天清宗，那可不是等闲之辈啊。”
“笑话！就算她修为再高，尹宗主琼英榜排名第三，杀不了一个散修？更何况千音阁跟仙箓门都来了，琼英榜排名前十的高手来了一半，还奈何不了这妖女？”
“那为什么还要让她活着？斩草要除根，不然岂不是后患无穷。”
“哎，只怕是尹宗主心慈，不愿将人赶尽杀绝。”
“心慈？对待这种妖邪，这就是妇人之仁！”
有人轻笑一声：“她杀了那么多宗门弟子，你们还当真以为会放她一条生路吗？你们怕不是忘了东荒里有什么吧？”
*
黑云沉沉，压在寸草不生的东荒之上。
“窸窸窣窣。”
一处山洞的石壁上，苍绿色藤蔓就像吸饱了营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蔓延。
很快便爬满了整面山壁。
盘根错节，枝叶葱郁。
好似遇见一个春。
往上看，生机勃勃。
往下……
藤蔓尖利刺穿手腕，将人半吊起。
两指粗的藤蔓将手腕钉出一个黑黑的血洞，血就顺着藤蔓一路往下淌。
一人跪在那繁盛的藤蔓之下，浑身是血，宛如一朵花。
这东荒里唯一一朵花。
极盛，极艳。
“叮。”一声清脆响声。
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
跪在山壁之前的人眼皮动了动，忍着血的粘稠，艰难抬眼，看到地上不知从何而来的天光剑，黯淡的眸光轻轻一闪，忽然有了光亮。
手指轻动，想将剑召入手中。
然而稍一用力，手腕上的血洞里血涌的更快。
“窸窸窣窣。”
山壁上的藤蔓忽又窜了一截。
“哎……”
山洞里响起一声轻叹。
“此乃嗜魔藤，以万物魔性为食，你若不放下魔心，只会被它吸食干净，沦为枯骨一副。”
耳熟的声音。
扶珠费了好大力气抬起头，果然看到一个熟人。
彭赡从山洞口进来，一路往前走，走到扶珠刚好能看清的位置停下。
看着她如今这副模样，他又叹了口气。
“我说过，时机未到，强行行事，只会害人害己。”
扶珠低下头，嘴角轻弯，良久，才提起一口气，问：“敢问，蓬莱岛可有弟子丧命？”
笑着抬起头，一双眼通红，也笑着：“若是……蓬莱岛弟子无缘无故为人所害，彭岛主还能做壁上观，说出这种话吗？”
彭赡轻怔，沉默。
扶珠在对方的沉默里轻笑出声，喘了口气：“这世上痴傻之人有几何？谁人不想乘风借势而起，直上九天？可这世上有多少人等得起？等得到这阵风？”
“甚至他们从未奢望直上九天，只求……只求一口饱饭，却也不知道挡了谁的路，悄无声息的……就死了。”
“……悄无声息到连彭岛主你……都从未听到过他们的哭声。”
彭赡默然许久，最后化为一声长叹。
“我，着实惭愧。”
“若是搭上性命便能事成我定不会犹豫半分……”
说不下去，停顿片刻，继续说：“你命不该绝，我今日来就是打算护你出东荒，去蓬莱。”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嗜魔藤是当年神族之物，专门用来对付魔族，我亦束手无策。唯有你放下魔心，才能脱身。”
“何为魔心？”
“杀念，便是魔心。”
“我杀滥杀无辜之人，何来魔心？他们不该杀吗？”
“他们滥杀无辜，却是名门正派，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是魔？”
“为什么？凭什么？”
“因为他们人多？因为我弱？”
“难道就因为他们人多势众，就可以草菅人命？这世间的是非黑白就倒过来写了吗？！”
扶珠反手拽住嗜魔藤，像是要把这整片嗜魔藤生生从山壁上拽来下来。
却叫血从手腕汩汩而出。
一时间，正面山壁上的嗜魔藤忽然兴奋起来，泛起幽光，疯长。
竟像是要化树。
彭赡惊而后退。
“噼啪！”
突然一道惊雷落下，山洞一瞬亮如白昼，照得人也脸色惨白。
彭赡惊而看向山洞外。
这雷声……
*
黑云压顶。
一向热闹繁华的仙都竟透出一丝萧瑟。
街上几乎没什么人，只有琼英榜上的金光孤零零亮着。
平日里光彩夺目的金光，现在在这黑云之下，莫名黯淡，看得人心都跟着往下沉。
“噼啪！”
在黑云里闷了许久的雷突然劈了下来。
紫电划破天际，仿佛苍穹欲裂。
本以为不过又是一个雷雨天，却忽觉天地气息有异。
急急忙忙往外冲，什么都还没有看清，就听到街上有人大喊——
“问心台？！”
“问心台现世了！问心台现世了！”
*
天清宗，蓬莱岛，红莲川，千音阁，仙箓门，灵药谷……
众仙门弟子蜂拥而出，纷纷看向天边。
皆是大惊。
消失了数百年的问心台竟然现世了！
*
烈风之中，从四面八方寻着问心台而来的人停在东荒之外。
东荒是当年魔族地盘，虽已荒芜数百年，但魔气仍未散尽。
三百年前的屠魔之战，虽然没有亲历过，但也知道魔族的厉害，看着东荒里弥漫的魔气，众人颇为忌惮谨慎。
东荒之外的人越来越多。
毕竟问心台现世，绝对是轰动紫云的大事。
当世只有两人上过问心台，除了玉霄神殿里的主人，就只有蓬莱岛岛主。
如今问心台再次现世，一旦历劫成功，琼英榜怕是都要重排一遍。
几大宗门的人都来了，宗主齐聚，就连极少露面的灵药谷也来了，要知道，灵药谷可是连琼英大会都不参加。
在场一些第一次见到灵药谷的人，还是被人提醒才知道那行人是谁。
不过灵药谷谷主坐在一顶兽轿之中，不见真容。
问心台在东荒深处，天上风云涌动，犹如暴风雨夜中的海面。问心台上，电光闪烁，加之东荒的魔气，根本看不清问心台上的情况，更别说看清应劫者。
不过问心台既出现东荒，那便意味着应劫之人在东荒。
而眼下，东荒仅有一人——
那犯下滔天罪孽，被宗门合力打入东荒的妖女。
*
苍绿藤蔓占据大半个山洞，绿意葱葱，宛如仙境。
藤蔓一边往外蔓延，一边将山壁上的人紧紧缠住。
枝条交错，好似人的手，紧紧交缠像是要将人吞没，又像只是紧紧抱着母亲的稚童。
“不愿放下吗？”
恍惚中，扶珠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好不容易睁开眼，却空无一人，连彭赡也不知去向。
不过她已经不确定究竟真的空无一人，还是自己的灵力已经到微弱无法看见。
扯着嘴角露出一抹笑：“放？为什么都要我放下？为什么在他们杀人的时候，没人叫他们放？！”
“因为你，是你。”
“我是我？”
听不懂。
扶珠笑起来：“我是我，我是……谁都救不了的废物，是连为他们讨个公道都做不到的废物，苟活之辈，无用之人。”
“苟活之辈！无用之人，无用之人……”
“来日方长。而生死皆在你一念之间。”
“一念之间？杀念吗？”
“可是那些人不该杀吗？”
“他们不该死吗？！”
“厚颜无耻，恃强凌弱，我凭什么要放过这种人？”
“我不放！我不认！我不服！”
山洞里皆是愤怒的回声，而外面，整个东荒被紫电笼罩，无人可以靠近半步。
扶珠看着地上的天光剑，用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灵力召唤它。
可是一向心有灵犀的剑，如今却像是一块冷冰冰的石头，毫无反应。
扶珠视线模糊：“连你也不帮我……连你也不帮我……”
“……你也要我放下吗？”
“可是我要怎么放下？我要怎么放？！”
“先杀人的是他们，为什么要我放下？”
“难道我们这些人就真的是蝼蚁，就真的该死吗？！”
可是为什么蝼蚁也会笑，牵着她的小小的手竟然也会有体温。
大笑着恸哭。
“弱肉强食，不过是畜生之道，却被你们奉为至上法宝！”
“还敢妄言自己修道之人，名门正派。”
扶珠抬起头，泪在血红的眼里凝住：“若我不死，来日必将踏平紫云，屠尽宗门——”
“用尔等满门，祭地下冤魂！”
嗜魔藤骤然化树，花满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