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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取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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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气氛沉闷,江蘅老实巴交站着,听归绮人用车轱辘话训了他半个小时。

师娘训人也就是阵仗大,说来说去还是那几句,江蘅左耳进右耳出,无聊地望着脚尖神游天外。

温枕雪诧异于他的安分,频频拿余光瞥过去,不经意间错眼对上目光,江蘅瞳孔黑沉沉的,难以捉摸,定定看她片刻,眉心忽而一皱。

江蘅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温枕雪估计他在憋什么坏,心中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实际江蘅在想:她怎么还在掉眼泪?水做的吗?

归绮人叫他们来一是担心温枕雪的安危,亲眼看看才能放心,二则要跟明山玉讨论与訾霍山的矛盾,明山玉是訾霍山弟子,辈分又高,有一定的话语权。

事关江蘅,不好让他再听下去,归绮人把他打发走了,顺便让他送温枕雪回房休息。

回房路上,两人都不说话,诡异的沉默在蔓延。

温枕雪吃不准他安静如鸡的理由,索性垂着眼眸不说话,只当自己是透明人,落在江蘅眼中,她刚落过泪,羽睫乌黑湿润,规规矩矩地跟在自己身后,一声不吭,似乎十分抗拒,又十分委屈。

“……你不是挺能说吗?怎么不自己骂我,只躲在师娘怀里哭?”穿过一道垂花拱门,江蘅冷不丁开口。

这话乍一听像讽刺,也符合江蘅一贯的惹嫌设定,可温枕雪听着,却仿佛更像一种别扭的安慰,或者说认错。

她怀疑自己偷偷给江蘅加了滤镜。

她温声道:“我不会骂人,江少侠言重了。”

江蘅本相毕露,带着哂笑回头,“你怎么不会骂人……”

温枕雪目光清凌凌地望向他。

江蘅一下哑了火。

细细想来,她似乎真的没骂过谁,或许因为体弱,说话声音总是有些轻,细声细气地与别人交谈,脸上总带着笑意……

他干过很多过分的事——差点掐死她,把她从屋檐上扔下来,扯她发辫……她都不曾生气。

她好像总是在原谅,宽容,慈悲,博爱。

尤其对他。

江蘅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如此重要的事,他现在才恍然惊觉。

他忽然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喜欢气她,与她吵嘴。

但这也不需要想明白了。

他需要记得的是,这个人对自己已经足够体谅,足够容忍,但凡他不是狼心狗肺之徒……

江蘅忽然停步,正在石阶上,温枕雪没收住脚步,差点撞上去。

她被一双修长的手稳当当扶住了。

少年身如修竹,小臂衣物下藏着蓬勃坚实的肌肉,触手温热,江蘅站得比她矮一级石阶,这是温枕雪第一次能以微微俯视的姿态看着江蘅的眼睛。

“我以后,不说了,”江蘅拧紧眉头,异常艰难地思考着什么,一边思考一边斟酌:“这次我给你道歉,行不行?”

温枕雪好片刻没反应过来。

江蘅觑着她古井无波的表情,咬咬牙继续道:“我有时候会突然很讨厌你……但,那就是偶尔,我尽量克制一下,不招惹你……”

“……”

温枕雪垂下眼眸,第一次抛开文中剧情,尝试以一个局中人的视角来审视江蘅。

小说里少年时期的角色就没有丑的,江蘅的样貌在温枕雪看过的人中算数一数二,无论在现代还是这里。他眉骨高,眼皮薄,下颌线凌厉,但因为少年特有的青涩感,这样立体的长相在他脸上并不显得凶,反而因为微微上扬的丹凤眼,多了一点含情的意味。

他逢人便有三分笑意,可在温枕雪记忆中,他横眉竖目的模样似乎更深刻些,也格外喜欢在她面前展现阴晴不定的情绪,基于对剧情和人设的了解,温枕雪一直将他与后世的反派视作一个人——表里不一,杀人如麻。

而现在,还没有杀人如麻的少年,诚恳又别扭地向她道歉,希望她能展颜。

温枕雪知道自己会哭,还哭得很好,能哭得梨花带雨,也能哭得痛彻心扉,这大约是天赋,母亲说她打小就这样,有时犯了错心里明明不委屈,但只要需要眼泪就会吧嗒吧嗒地掉。

她只是没想到,江蘅眼看着她变脸进去,还能被这种把戏唬到。

江蘅扶着她的手,女孩子手臂纤细,握在手里捏得到骨头,仿佛一用力就折了,看着她无波无澜的脸,江蘅暗自皱眉,正思忖着再说些什么,温枕雪忽然轻轻笑了。

她是撇过脸笑的,能听到声音,转过脸来时,雪白贝齿若隐若现。

“竟然吃这一套……”

她注视着江蘅,颊边笑意微微,自言自语般轻声说。

-

江蘅对外界消息不太敏感,“树精”的传闻在两日内散遍宛州城大街小巷,他却直至第三日才知道。

还是归绮人勒令他去找寄英请教男女之事时,寄英随口说的。

“你不知道?诶都怪衡束那个大嘴巴,之前訾霍山不是一直在查树精吗?还总觉得是你修的邪门功法,可前两天温姑娘遭掳之后,郊外的那些树蹿了又枯萎,跟树精出现的景况一模一样,那时候你被关在后院,哪有功夫出去。”

“这查呀查,查呀查,烈日府那边的人就怀疑到了巫阳花头上,巫阳花在谁手中呢?不言而喻吧。再一细想,树精第一次出现,你们正与柳如霜打斗,那时巫阳花在柳如霜手中;第二次出现是江边,正是温姑娘被掳走时的路径,这不对上了吗?跟你毫无关系啊!”

“恰好柳如霜之前的信在温姑娘手中,他们找温姑娘借信一观,发觉里面正有讲述巫阳花汲取和释放草木灵气的相关,便又对上一件。”

“如今那晚的异象在井巷传闻间已经不是邪术,是神迹啊!都说什么神物主动除祟,不得已吸收灵气才引得土壤荒芜……不知道谁传出去的,反正越传越玄乎,据说过几天还要举行庙会,祭拜巫阳神官。”

“民间消息闭塞,不知道巫阳花由人驱使,修行者自然是不信这些的,这会儿几大仙门应该都收到消息,无论如何,是与你没什么干系了。”

寄英师兄能引得大姑娘小媳妇掷果盈车,自然不止是能言善道,他亦有顶好的样貌,与江蘅并称扶风山两大颜值扛把子,天生多情,万花丛中过,花花为他开,事了拂衣去,一朵都不沾,此刻与江蘅站在廊下说话,还要冲不远处偷偷觑他们的小丫鬟扔个温柔缱绻的眼神。

小丫鬟立刻羞红了脸,跺跺脚跑远了。

江蘅不耐烦他这种做派,面无表情将一把茂盛的树叶怼到他脸上,道:“说话的时候麻烦直视交谈者的眼睛,不要乱瞟。”

寄英回头,江蘅刚好看向他,两人目光相接。

两秒后,两人不约而同撇开脑袋。

江蘅:“啧。”

寄英:“咦惹。”

寄英:“别整明师兄那套,尴尬得要死,他每次“深情”地望着我,我都要起一身鸡皮疙瘩,足足一周才能褪去。”

江蘅赞同地点头,虽说还是看不惯寄英心不在焉,但到底没说让他看着自己。

江蘅:“你说的这些,温枕雪知道吗?”

寄英:“自然知道,她身边的小铃儿消息非常灵通,成日在外面乱野,那些坊间传闻知道得比我们还早。”

江蘅心中起了疑窦,皱起眉,“她不反驳?”

寄英:“反驳什么?烈日府去要信的时候,她挺配合的啊。”

温枕雪应该不会喜欢这么大张旗鼓把自己放到火上烤,除非散播这些巫阳花的消息,也是她所谓计划的一部分。

江蘅:“那封信……柳如霜留的那封信,还有别人看过吗?一开始就写了这些?”

寄英想了想,“反正我没看过,折芳当日值班看过,不过她那记性你也知道,要不是她一问三不记得,我们也不至于打扰温姑娘。”

江蘅沉默下来,寄英啧声道:“你说要找我请教男女之情,结果句句不离温姑娘,你到底想问男女之情还是想问温姑娘,难不成你的男女之情在温姑娘身上?”

寄英随口打趣一句,江蘅却立刻有了不高兴的模样,冷冷睇他一眼,说道:“要不是师娘非让我来,谁爱取你那些破经!”

寄英备感侮辱,大声道:“现在不取经,等着将来被心上人拒绝吧!”

江蘅不快道:“第一,我没有心上人;第二,我自有我的法子!”

寄英道:“现在没有心上人,日后总是会有的,你若是有法子,师娘怎会让你来找我参谋!”

江蘅思忖一瞬,朗声道:“不就是对她好,多送物件,多说一些深情厚意的话吗!”

倘若柳如霜在这里,一定会觉得此话十分耳熟。

这不就是那晚打斗时,她赠送给江蘅的“经验之谈”吗?

寄英吃惊于他的“博学多才”,但立马又道:“你说的这些不过是最浅显的,要打动女孩子最重要的是真心!真心!”

江蘅鄙夷道:“你打动了那么多女孩子,难道你对每个都付出真心了吗?!”

“当然!”寄英肯定道:“我曾经深爱过她们每一个人!”

江蘅:“后山厨房烧菜的老嬷?”

“啊那倒没有,不过,”寄英责怪地看着他,“怎么能叫人家老嬷?没礼貌,要叫姐姐!”

江蘅不理解:“……你有病啊!”

声音直上云霄,惊飞鸟雀无数。

折芳弱弱地从拐角处探头,小声道:“两位师兄……你们又在吵架吗?”

寄英叹了口气,“折芳,你若之师兄,真是个很不好相处的人呢。”

江蘅扭头:“什么叫又?”

折芳揉揉耳朵,“你们不是经常吵架吗?每次隔着三里地都能听到声音,寄英师兄说因为你嫉妒他,总爱找他麻烦……”

江蘅心头一凛,嗅到不寻常的味道,追问道:“什么叫嫉妒他,他说我什么了?”

折芳觑了眼江蘅身后悄悄溜之大吉的寄英师兄,觉得自己可能闯祸了,支吾道:“我,我,我……”

江蘅快步走近,轻轻压住她的肩膀,“折芳,快告诉师兄。”

折芳肩头仿佛有万钧重,看着师兄凉飕飕的神情,吓得快哭了,“寄,寄英师兄跟我们说,你两年前来扶风山就一直看不惯他,因为他长得比你俊俏,抢了你很多的风头,你嫉妒他风流倜傥,所以老是找他吵架……”

咔,江蘅捏紧拳头,骨节脆响了一声。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放到折芳手中。

“去东市买副薄棺,速去速回,否则赶不上你寄英师兄下葬的时辰。”

折芳哆哆嗦嗦,“什、什么意思……”

“意思是,”江蘅冷笑一声,“你寄英师兄,要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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