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逸哲垂眼。
他的眼神幽暗如狂风掀起的巨浪,顷刻间撞上礁石,碎了、散了。
他想,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所以…给你五千块红包,你就能穿上了?”
“成交。”
蒋孟鸢抖了下西装,随意地把手伸进衣袖。
他的衣服偏大,衣摆垂到她大腿的位置,纤窄的肩膀根本架不住。白嫩的手背钻出,边走边整理里面的运动服。
周逸哲看蒋孟鸢上车,才躬身进入车内。
“阿鸢,你头发散了。”
“哦。”
周逸哲微低下头,将钥匙插入方向盘,看见蒋孟鸢正在解皮圈。
她的头发茂密,指缝在发间穿梭把头发分成两半,梳到胸前。
抬头时她又把侧边的长发抿到耳后,露出两只小巧的耳朵。
微卷的长发遮住她的侧脸,显得她的鼻梁秀挺。长密睫毛拓下阴翳,浅遮她的眼睑。
恍惚间,她的脸多了些艳和媚的感觉,低眼看人的时候,却意外的勾人。
“打钱。”
收回视线,周逸哲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发了个五千块的红包。
真是掉钱眼里了。
“手机导航一下,送你回学校。”
“哦。”蒋孟鸢刚收完钱,态度立马冷淡下去,悠哉悠哉地打开高德地图。
小没良心的。
周逸哲转动方向盘,将车驶离地下车库。
“阿鸢,你今天冲动了。”
“嗯?”
还是老样子,完全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
“如果周围没有人,又没有监控,而对面是一群人,你只有一个人,怎么办?”
“我也可以摇人过来啊,我又不怕。”
“然后呢?变成群架斗殴,如果出了人命,怎么办?牵连到你,留下案底….伯父就不得不送你出国。在国外,遇上同样的问题,你还能找得到人帮你吗?”
听到这里,蒋孟鸢愣了下,她想起在英国的那三个月。
她打了人,由于人生地不熟,又不懂英国法律,被混头算计,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
如果不是遇到一位好心的国人,替她联系了大使馆,保释她,恐怕她真要吃牢饭了。
“我…..”蒋孟鸢低头,她现在还不想出国,还有很多事没做,“你不会告诉我爸爸的,对吧?”
“现在知道怕了?”
蒋孟鸢心虚地转眼睛。
“所以——”周逸哲看她低着头,语调温柔,“暴力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当下你是出气了,那之后呢?”
蒋孟鸢揪住裤子。
“今晚的事,我不会告诉伯父。但下一次…阿鸢,你没这么幸运了。”
蒋孟鸢靠车窗,看风景,沉思上许久,干巴巴地支出声:“知道了。”
“前方接近学校路段,请减速。”
苏通学院的校门越来越近,蒋孟鸢挺起身,她实在无法忍受车内尴尬的氛围。急着车辆停稳后,麻溜地跑回宿舍。
周逸哲看她解开安全带,开始脱身上的西装,像个逃兵。
“阿鸢,我送你到宿舍楼下。”
“啊?”蒋孟鸢拿上钥匙,右手提着药,微张着嘴,“不用了吧….”
周逸哲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绕到副驾驶的位置,拉开车门,弯腰:“药给我。”
“不是,这点路我自己提得动。”
“阿鸢,我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和你争论。”周逸哲伸手,指尖抖了下,“给我,好吗?”
“给你,给你。”蒋孟鸢烦了,塞他手里。
关上车门,学校门卫和蒋孟鸢是熟人,问了一嘴周逸哲的身份。
“我哥哥,蒋时越。”
周逸哲:……
“阿鸢,你怎么没绑头发?”男生看她旁边的男人的衣着,价值不菲,“这位….是你男朋友?”
蒋孟鸢拧眉,旁边这位财大气粗的款和她走在一块,她只感觉自己被他包养了。
“怎么可能?”蒋孟鸢脑子卡壳了下,最后挤出一个说辞,“这是我的顾客。约拍的。”
“哦….对了,周末下午我们去聚餐,你来吗?迟哥刚刚还说,你没回他微信。托我回来找你呢。”
周逸哲低眼看蒋孟鸢。
“周末…我要去广海,去不了。你们自己玩吧。”
“好吧,那我告诉迟哥一声….我先回宿舍了。”
周逸哲双手放到身后,跟在她旁边。
回宿舍楼的路上,一直有人走过来打招呼。
她一路为他编造了好几种身份——约拍的模特、cos的顾客、租的男演员…
“你以后别进来了,解释起来很麻烦。他们都认识我。”蒋孟鸢眼看13幢宿舍楼就要到了,停下脚步,“把药给我,你回去吧。”
“送你到宿舍。不差这点路。”周逸者继续往前走。
油盐不进!谁稀罕他送。
蒋孟鸢跺脚,气哄哄地追上去,说了几句可以了,可以了。
而正好下楼丢垃圾的左一棠看见回来的蒋孟鸢,身旁还跟着一个男人。
定眼一看,这不就是阿鸢照片上的那个准姐夫吗?
“阿鸢。”
蒋孟鸢像只应激跳起来的猫,连忙做了个嘘的动作。
周逸哲:?
低头时,蒋孟鸢已经一把扯过塑料袋,一溜烟儿地跑了,在宿舍楼门前,不停地推左一棠进去。
“居然是活的,长得真帅。给我看两眼啊。”
“看屁!我电脑里的不够你看吗?快走快走!”
周逸哲抬眼看,每层楼梯都有窗户,他就静静地看着她们上楼,从二楼目送到六楼。
她并不欢迎他。
周逸哲无奈又释然地轻笑一声,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
***
等在校门外的方继舟嘴里携着支烟,看来来往往的大学生,感慨时光如梭。
周逸哲从人群中走出,方舟咧嘴笑,朝他挥手:“这呢。”
瞧他吞云吐雾的模样,撇了撇嘴,一如既往地嫌弃,“灭了。”
“嗯…行行行,就吊最后一口。”方继舟不着调地应声,将烟蒂丢到地上,踩灭,又弯腰捡起,扔到垃圾桶,“说说情况呗。”
“说什么?”
“你装什么糊涂?”方继舟打开驾驶座的车门,瞄一眼苏通学院的大门,“就孟鸢妹妹啊!你不是带她去医院看伤势了吗?医生怎么说?是严重啊,还是不严重?”
医院…
周逸哲回想起在那道蓝色门帘后方的背影,她套打底衫的模样。
盈盈的腰肢似夏日杨柳,纤弱的臂腕挑起衣服,俏皮又妩媚。
还是太瘦了。
“挺严重的。”
“啊?多严重啊。姐夫你赶紧和我说说,我好去找老丈人赔罪呀。送个礼什么的——”
砰的一声响,后座车门紧闭。
方继舟钻入车内,没察觉到不对劲,说得津津有味,“我想一路了,和孟鸢妹妹一比,我对其他女生一下子就没兴趣了….对了,她今年几岁来着?”
周逸哲疲乏地扯动领带,解开颈部的纽扣,身体后仰,长舒一口气。
“没戏。”他掏出手机,找到蒋孟鸢的头像,“我们这个年纪,她只会喊你一声怪叔叔。”
“哈哈哈哈哈哈,她这么叫你吗?”方继舟笑得前仰后翻,激动地拍了下大腿,“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哎呀,她可真有趣。不行,我得琢磨琢磨,改天去一趟蒋家,见见未来的老丈人。”
周逸哲想起蒋孟鸢泛红的手腕,打开输入框,发送消息——【记得擦药。】
听方继舟说话,眼眸沉了沉,又补充一则——【别让伯父担心。】
“阿鸢不待见我。”周逸哲音调低沉,眼睛盯着方继舟,“自然,也不会待见你。”
嗯?怎么感觉酸溜溜的?
通过后视镜,方继舟看他黑着一张脸。
“你外套呢?”
周逸哲摘掉眼镜,手遮着眼,喉结滚动,从薄唇里缓缓挤出:“给阿鸢了,她穿得太薄。”
“你怎么就给她了呢?还有风噬你也给她骑….”方继舟顿了顿,“你不会是——”
“就一小孩儿….我在场…”周逸哲撤下手,看了眼聊天框,没有回复,“她打完架又感冒,身体出了问题,不是我的责任吗?”
方继舟想想也是,作为蒋家的准女婿,这些表面功夫,换他,他也会做的。
于是他“哦”了一声。
“今晚的事,我答应她了,你别说出去。”周逸哲说,“她还不想出国,别多嘴。”
“这样….那我就没借口去蒋家了。可惜——”方继舟转头,抬下巴,语气贱兮兮的,“你什么时候去蒋家,带我一个?”
周逸哲冷眼,然后无语地闭眼,“别烦,滚。”
方继舟眼睛眯成一条线,左看右看,确信坐在他后面的是周逸哲。
那个谈吐文雅、清冷如月、循规蹈矩的人物,父母从小夸大到的天之骄子。
居然在他面前,这个月,说了两句脏话。
这个概率,比他找到真爱还要夸张。
周逸哲和蒋星葵,真是孽缘呐!
方继舟内心这样感慨,连点了好几下头,随后启动车子。
十分钟后,周逸哲猛然睁开眼,他猜测蒋孟鸢的性格,可能根本不会擦药。
接着打开聊天框,删删打打。
“叮咚——”
【阿鸢】:嗯?
界面弹出新消息,拇指轻颤,他这边的消息直接发了过去。
本来是“拍个照看看手腕”,结果没有输完,发了条——【拍个照】
周逸哲:“……....”
很肤浅。
本来就不待见他,他的形象在她那,指不定成什么样呢。
周逸哲打开输入框,打算补充,迂回一下言辞。
“叮咚——”
聊天界面弹出一张图片。
点开。
白如玉脂的皮肤上涂抹淡棕色的药膏,细嫩的长腿像是刚剥去蛋壳的蒸蛋,透亮如水。
淡绿色的五分裤只遮盖了点边缘的肌肤,纤长的指尖轻拂膝盖,宛若从荷塘深处挖出的莲藕。
左侧的茶色长发入镜,垂在两腿之间。
她的脚踩正在小黄鸭的棉拖上,脚指甲盖分散着,几个图着黑色的指甲油,几个是粉色的月牙。
点击查看原图。
长按后,指尖徘徊在保存图片附近。
“逸哲啊——”
指尖无意戳下,系统已先一步存下图片。
“明天还去不去广海?”
砰砰!
周逸哲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剧烈地跳动,躁动又难捱。
他记得这个感觉。
在那开满石榴花的墙头,一只撞了他满怀的兔子,从天而降。
天真率性的笑颜,朝他露出两颗虎牙,一双桃花眼明亮又清澈。
“对不起,不好意思把你撞疼了。”看他手臂破皮,她的眉毛皱成小波浪,“都流血了….要我陪你去医院看一下吗?….哥哥?”
她的声音沙沙的,像风吹过树梢的声响,却久久挥之不去。
周逸哲将手机锁屏,“去吧。”
好想去见她。
就看最后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周逸哲:嗯,最后亿眼。
蒋孟鸢(惊悚):差点穿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