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贺洲和沈默从菜市场回到家中，其实也才不过上午10点半左右。

由于时间还早，陆贺洲也没有上午就开始准备年夜饭的打算，他接过沈默手里拎着的袋子，先让他去客厅休息会儿，自己则将买好的菜放入厨房水槽中，等下午再开始准备。

其实从准备年夜饭规格来说，陆贺洲买的菜品不多。

凉拌素菜有什锦菜和如意菜，分别取了“和顺长久”、“吉祥如意”的好兆头；现成熟食是酱排骨和特色风鹅，陆贺洲真正要做的只有4道菜，他也想好了，一道清蒸多宝鱼、一道芹菜、一道腻蟹糊、一道土鸡煲，加上现成的凉拌菜满打满算也就8个。

但是只有两人来说，已经算是很丰盛了。

就算到时候菜色不够，他一大早提前采购完囤放在冰箱的菜也足够霍霍了。

安置完这些菜，陆贺洲洗了洗手，走到客厅沙发处，隔着沈默一些距离坐下休息。

“陆哥，那我们中午吃什么？”沈默坐姿规矩，但头靠在沙发背上，看着天花板，看不出情绪。

陆贺洲没想法，温声道：“我都可以，反正中午点外卖吧。”

沈默听了一愣，将视线从天花板下移，随后转向陆贺洲，迟疑了一会儿开口道：“陆哥，我看你刚刚买菜那么认真，我还以为你所有饭菜都不假他人之手呢。”

“我倒也没这么勤快。” 陆贺洲笑了，接着就拿出手机，点开了外卖软件，“说吧，中午想吃什么？”

沈默也没什么想法，再次把选择决定权抛给陆贺洲，“陆哥，我真无所谓，还是你定吧，而且我也不知道你这附近有啥好吃的。”

说完，沈默换了个坐姿，身体慵懒地躺下，缓缓将眼帘盖上。

陆贺洲眼眸微不可察地暗了暗，舌尖抵住上颚，才将过早出现的渴望吞咽入腹，但略带冒犯的视线却不加遮掩地落在了沈默身上，从下到上，一处不落。

和沈默接触下来，陆贺洲就知道沈默其实并不高冷，他只是太安静了，安静得像是一杯毫无杂质的凉白开水，清澈透亮，却又自我屏障般与外界色彩天然隔离。

无色无味，没有各式鸡尾酒绚丽的颜色，没有迷惑人假象，却意外踏实。

这种感觉很奇怪，但陆贺洲并不排斥，甚至有些期待。

陆贺洲嘴角勾了下，现在还了解不深没关系，他有时间，可以等，等到沈默和他更进一步，等到他愿意和他分享关于他的一切的那一刻。

想到这，陆贺洲勾起嘴角，翻阅了一会儿外卖软件上的外卖后，总算看到一个不错的，开口问：“小默，中午吃水饺可以吗？”

“嗯……”沈默没睁开眼，声音含糊不清地回了陆贺洲一个音调后，便沉沉睡去。

陆贺洲见状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手上没闲着，很快就点好了两份水饺。

点好外卖，陆贺洲放下手机，他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视线牢牢锁定在正躺在沙发上小憩的沈默，青年蜷着身体，栗色短发在冬日上午不算热烈的阳光下却已然耀眼。

在阳光下，陆贺洲那贪婪的目光无所遁形，他看得陶醉痴迷，心里只能希望时间过得再慢一点、再慢一点。

两人维持这样安静的状态一直到外卖员送餐过来，门口传来“叮咚”、“叮咚”的门铃声，沈默听到声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起来，手指揉了揉眼睛。

“陆哥，外卖到了吗？”

“嗯，你先起来去洗把脸清醒下。”

陆贺洲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起身去拿外卖。

“哦。”

沈默此刻清醒了不少，他麻利地站起身上了二楼。

除夕是团圆的日子，很多商家早早关了店回老家过年，外卖员人手也明显紧张，因此这份外卖送来的时间也相较于平常久了不好。

陆贺洲将外卖拎到厨房，快速将水饺从外卖盒中倒入碗碟中，水饺热气腾腾的，也没坨。

等沈默下楼时，陆贺洲已经将两人各自吃的水饺分盘装好，他又倒了碟香醋摆在沈默坐的位置前，问：“小默，你喝饺子汤吗？”

沈默有些疑惑地看着陆贺洲，“饺子汤？”

“就是煮饺子的汤水，简单撒入一些佐料，配着这种干捞水饺吃很好喝。”

陆贺洲拿出他问商家特意要的饺子汤，望着沈默，“你要吗？”

“那我要。”沈默点头同意。

陆贺洲拿出两只碗，分别撒入虾皮、小葱、盐，倒入刚出锅的饺子汤，随后挤入几滴香油，香味立马飘了出来。

“陆哥，你好厉害。”当陆贺洲端着两碗饺子汤出来时，就看到沈默一脸崇拜地看着他。

“怎么说？”陆贺洲将一碗饺子汤递给沈默，嘴角带着笑。

“你看啊，”沈默与陆贺洲面对面坐下，他眨眨眼，笑着说，“你连简单一碗饺子汤都能把它弄得有滋有味，不像我，我就完全不知道。”

“不会。”陆贺洲嘴角带笑，温声道：“每个人各有所长，你吃得开心，就是最好的回馈。”

“陆哥，你可别安慰我了。”沈默朝着陆贺洲笑了下，便低头吃了起来。

两人吃得专注，没再说话，偶尔抬头对上视线，两人相视一笑，又默契地低下头吃着水饺、喝着饺子汤。等到彻底吃饱喝足，两人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却没有任何一人觉得冷了场，也并不打算立马打破此刻的午后宁静。

过了不知多久，沈默突然开口，“陆哥，谢谢你。”

沈默虔诚地向陆贺洲道谢。

陆贺洲一怔，“怎么了，突然这么隆重地朝我道谢。”

沈默摇头，“你我素昧平生、萍水相逢，虽然说知道彼此是有段时间了，但是真正的相处，也就是这两天罢了，所以我真的很感谢、很感谢，陆哥你当时会同意我那么无理的请求。”

那是我对你有所图，你来求我，对我来说那可是自投罗网的好事。

陆贺洲当然不可能将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和盘托出，他眉梢微挑，说，“那你呢？这话同样也可以用在你身上，你我素昧平生、萍水相逢的，我很感谢在你身处深处困境时，愿意相信我。”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却没想到沈默表情变得拧巴，只见他微微张着嘴像是要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陆贺洲心里有些失望，但依然面带微笑，等着沈默开口。

“陆哥，我等下想出趟门，很快回来。”沈默开口了，却岔开了话题。

陆贺洲皱眉，“要我开车送你么？”

“不用，我知道路，去去就回。”沈默连忙摇头，但态度坚决，拒绝了陆贺洲的帮助。

既然沈默执意如此，想必是对方有什么事情要做但不便他人知晓，陆贺洲没有强求，只是心里那股异样的情绪盘踞在心间，怎么都无法忽视。

陆贺洲看着沈默上楼进了房间，又看着沈默从房间出来，两人简单道了声别，沈默就背着他的背包出了门。

一直到沈默离开，陆贺洲都坐在沙发上。

直到大门关上，传来“砰”的一声，仿佛平地一声雷，陆贺洲所有思绪顷刻间回笼，他猛地起身，却发现青年早已离去。

我他妈到底在干嘛！

陆贺洲焦躁地挠了挠头，有些气馁地滑落坐下。过了很久，他才扭头看了眼身后客厅的挂钟，已经是下午4点了，陆贺洲看向厨房，他和沈默一起出门买的年夜饭食材还摆在那儿。

“算了，准备年夜饭吧。”陆贺洲走到厨房，稍稍调整了下情绪，手上工作便有条不紊地展开。

首先是只需拌料的凉拌菜。陆贺洲抽出一次性拌菜手套戴好，将什锦菜倒进一个大的透明玻璃盆中，同时倒入店家给他的拌菜的佐料，手法娴熟地拌菜，确保什锦菜和佐料得以高度融合，确保拌好后，陆贺洲将什锦菜捞出摆盘。拌好什锦菜，陆贺洲又如法炮制拌好如意菜。

其次是已经是熟食的酱排骨和特色风鹅。陆贺洲找了两只精致的盘子将菜装好，同时摆上简单装饰作为点缀。

四道成品菜完成后，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陆贺洲神情专注，将所有需要处理的菜认真清洗了数遍，随后切丁的切丁、切块的切块，需要先焯水的也提前做好准备后，他才开始按照做菜所需时间的长短开始分别准备。

土鸡煲要入味，就需要小火慢炖；腻蟹糊做得快，但是这道没有蟹的腻蟹糊要做得好吃，需要勾出蟹味的准备工作不少；清蒸多宝鱼已经处理完，只需放入锅中清水蒸熟即可；素炒芹菜等以上菜品做完再炒也不迟。

陆贺洲他家境其实不错，早年还在家的时候，家里都是有阿姨准备饭菜的。只是后来他和乔睿文开了佚名这家清吧后，陆贺洲突然来了学习做菜的兴致，乔睿文为此没少笑话他是“为君洗手做羹汤”，他也懒得解释。

但实际上，他从来没有为别人做过饭菜，就算是和江止逸谈的那段时间，他也从来没有产生过想要为他做一次菜的想法。

那我又是在干什么呢？

陆贺洲看着锅中已经煮透的鸡肉，心中涌现出沈默笑意盈盈的脸庞，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

除夕夜降临，窗外暮色渐深，远处依稀能看到郊区燃放的烟花，像是在向大家道贺。

陆贺洲没有开灯，一旁的手机时不时弹出一条除夕祝福的微信，他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并没有回复，只是看了眼时间。

已经21:03了，餐桌上摆着的年夜菜，早已没了热气，沈默依然没有回来。

沈默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全身充满谜团，陆贺洲再次想到他的梦魇，想到那个这段时间很少想起的少年，明明早已模糊了记忆，此刻却不禁将沈默和少年的背影重叠。

他深知自己的虚伪，却无法遏制住自己的心，一边放不下心中对少年的执着，一边又忍不住在他人身上找着少年的身影，任由其沦陷。

陆贺洲自嘲地笑了笑：呵，这下算是被反噬了吗。

叹了口气，起身打算将餐桌上的饭菜收拾干净，结果刚起身，乔睿文就来了电话。

结果刚接通电话，乔睿文上来就朝着陆贺洲诉起了苦。

“老陆，我微信喊你来我家吃年夜饭你怎么不回我啊，我家老头子刚刚可一个劲儿的骂我，他以为我根本没通知你！”

陆贺洲回，“我手机静音了，没看到。”

“啧，行吧。”乔睿文想了想，又说，“那你来我家吧，我哥和我嫂子回家了，一起打打牌，就当是守岁嘛！”

“……”陆贺洲没立即回，他只是看了眼餐桌上的饭菜，眸中闪动。

“来吧，你一孤家寡人，在家有什么意思啊！”乔睿文见陆贺洲还在犹豫，再接再厉。

陆贺洲叹了口气，“……好，我等下就过来。”

挂了电话，陆贺洲拿了外套和围巾往门外走，他不打算开车过去，他家离乔睿文父母所在的小区不远，走路差不多20分钟就能到。

正好也让自己冷静冷静。

陆贺洲步伐缓慢，冬天的夜晚黑的深沉，路上也早没了人，只有彻骨寒冷相伴。

刚走出小区，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他。

“陆哥。”

陆贺洲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猛地顿住，他回过头，看到沈默站在小区门牌石前面，身体微微发抖，有些狼狈，但眼神依然干净纯粹。

这是陆贺洲始料未及的一幕。

见沈默冻得直哆嗦，陆贺洲赶忙小跑到他面前，解开围巾给他围上，语气也不知不觉间染上愠色：“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找点和我说！”

“我这不是忘了要你的联系方式了嘛。” 沈默摸着还留有陆贺洲体温的围巾，眨了眨眼，笑着问：“陆哥，你是出来找我的吗？”

“……”这下陆贺洲倒是被他问住了，讪讪地转过脸。

沈默没刨根问底，他朝着陆贺洲笑，从口袋了掏出一个崭新的红包，递到他面前，“陆哥，除夕快乐，给你一个大红包，这是压岁钱，不能不收。”

陆贺洲心中酸胀，他心想，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是他今晚见到的最闪耀的那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