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托尼转头问道。

“阿诺。”

鹤青山赤着脚走在雪地里，他宽大的衣角被寒风刮起，雪片落在他的眉梢。

每次对上视线，托尼总会被那人过于平静的双眼吓到，他回过头重新审视了一下这个瘦弱的孩子，最终把这种感觉归咎为了错觉。

小镇外早早地停了一辆马车，立在风雪中，等待着今天捕获的猎物。

托尼在看到那辆马车后，沉重的脚步顿时变得轻快了不少。

寒冷的天气和过量的运动确实消耗了他不少的能量，这让他感觉自己今晚可以多吃下一只烤鸡。

走上马车前，鹤青山在风雪中回头看了一眼。

背后的小镇已经有些许的遥远，雪地上的脚印成了这片天地里唯一留下的痕迹。

远处似乎有一声枪声响起。

鹤青山眨了眨沾了霜的睫毛，转身钻进了温暖的马车。

托尼已经舒服地躺下了，手里还倒上了一杯红酒。

他瘫在铺着红丝绒毯子的靠椅上，示意刚进马车的鹤青山自己找地方坐下。

鹤青山看了眼已经快要占满一整个靠椅的托尼，毫不犹豫地坐到了他的对面。

马车开始颠簸起来，美酒让疲惫的托尼逐渐恢复了活力，他举着酒杯熟练地说道：“被神眷顾着的孩子，你接下来会过上幸福的生活。我们会去往市中心，那里离这不远，有教堂和萨利伯爵的城堡。在洗礼过后，我会带你去见伯爵。”

“谢谢你，托尼先生。”

鹤青山盯着对面那人说了一句，随后转头望向了窗外。

马车行进得很快，没过多久，周围就出现了建筑。

几个平民打扮的孩子在雪地里嬉闹，马车经过时，他们还抓起一把雪糊在了窗户上。

“没教养的东西！该死的畜生！”

举着酒杯的托尼见状气奋地挥了一下藕节一般的手臂，打开窗户骂道。

那群孩子不以为意，反而对着他扮起了鬼脸，又丢了几个雪球过来。

托尼躲闪不及，手上的酒杯也翻了，美酒变为了污渍，印在了他繁复的衣袖上。

“哦，这糟糕的一天！”

托尼气急败坏地关上了窗户，几团沾着泥的雪从他的脸上滑落，在丝绒毯子上飞速化开。

马车在这时停下了，鹤青山看向窗外，目光落在了一座高大的尖顶教堂上。

教堂很宏伟，在马车里只能看个部分。

直到下了马车之后，站在它的脚下，鹤青山也依旧看不清尖顶的样子，只能看见一个小小的十字架立在上方，仿佛和天连在了一起。

管风琴的演奏声从教堂里面传来，托尼推开了沉重的大门，扯着一旁仰头出神的鹤青山，一同走了进去。

失去了最后一层阻隔，那庄严的旋律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们包围其中。

两面的彩色玻璃透过白日的光，在教堂一排排空荡的长凳上勾勒出光影的轮廓。

最前方的穹顶下，雪白的雕塑与锃亮的管风琴交织着，恍若一盏明灯，指引着迷途的羔羊。

一道就身影站在那片穹顶下，背对着他们，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

“塞缪尔神父，我带来了一个孩子，请让他接受神的洗礼吧。”

托尼神色恭敬，对着那个背影虔诚地说道。

那个身影听到声响后动了动，他全黑的衣袍随着他转身的动作并未有丝毫的摆动，他站在台阶之上，俯视着下方的两人。

笔直的红毯从门口延伸至他的脚下，这片教堂白色荒原上唯一的黑色身影迈步走下了台阶，目光落在那个孩子身上，说道：“可怜的羔羊，你总算结束了我漫长的等待。”

鹤青山早在看到那个背影时就把头转向了一侧，现在对方说着话走近，他又不得已地把头转了回来，却在看了一眼后又立马别开了视线。

“把胡子贴好……”

神父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他先是愣了愣，随后摸了摸脸上开了胶的假胡子，嘴角没忍住勾了起来。

洗礼的过程快速且简洁。

当晏二方沾了几滴圣水往鹤青山脑门上弹的时候，教堂内的管风琴恰好一曲奏罢，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

“我的神，我祝福你。”

神父低下头，双目看着面前那人，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鹤青山额前的发梢微湿，他抬起头，眼底映着的是这个恶魔扮演的神父。

按照以往的流程，这时说的话本该是“孩子，主祝福你”，一旁的托尼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细小的眼珠里露出一丝不解。

洗礼结束后，托尼又朝着神父多看了几眼，总觉得这个老搭档似乎哪里发生了变化。

不过，他到最后也没能看出什么来。

和神父告别之后，托尼带着那个孩子重新登上了马车。

他们朝城市的另一个方向驶去，车轮在雪地上留下两道长痕。

一群乌鸦不知从什么方向飞了过来，一圈一圈地在教堂的尖顶上盘旋着。

穿着一身黑的神父背手站在门口，眯了眯眼，看向远处雪雾中隐约露出轮廓的城堡。

最终，他轻笑一声，转身关上了教堂的门。

“我的礼物到哪了？”

壁炉里，熊熊的火焰正在燃烧。松软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男子，他转动着无名指上的一枚戒指，略微烦躁地问道。

“正午的时候已经抵达教堂接受洗礼了，我的主人，”一个男仆弯腰站在一旁，一脸恭敬地说道，“他们现在应该在赶过来的路上。”

“从教堂到这里需要这么久的时间吗，艾什？”

男人从沙发上起身，望了望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反问道。

还未等那个男仆应声，他开始在大厅里来回踱步起来。

在路过一面镜子时，男人偏头分出了一道视线。

镜子里的那人脸上已经能明显看出岁月的痕迹，他的眼神透着些许的疲倦，却又带着审视般的锐利。

仆人很快跟了上来，低顺的眼眉出现在了镜子的一侧：“或许托尼在路上遇到了别的事，延误了。”

男人收回了看向镜子的目光，转身俯视道：“这次的礼物让我等待太久了，玛丽明天上午就会回来，不如你算算，留给我的时间还剩多少？”

“您今晚一定会高兴的，我的主人，传话的人说这次的礼物难得一见。”仆人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

“是吗？”

男人的手轻轻拂过大厅的一架钢琴，总算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

“最好是这样。”

马车停下的声响从门外传来，男人立马敛了笑，低头理了理衣襟，朝着门口走去。

一旁的仆人很有眼色地拔腿跟了上去，打开了大门。

“尊贵的萨利伯爵，”一个臃肿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他的衣服往下淌着水，还散发出阵阵恶臭，“很抱歉我来晚了。”

男人嫌恶地掩了掩鼻子，往后退了几步。

仆人上前和托尼聊了几句后，回过来对着伯爵转述道：“他们的马车在路过一条运河时翻倒了，连人带车都掉进了河里，托尼花了半天的时间才解决了这场麻烦。好在那个礼物在马车侧翻时就被甩了出去，并没有和他们一起掉进河里，只是落在雪地上受了点小伤。”

仆人刚说完，托尼的身后就出现了一个小男孩。

他的身上披着破烂的衣服，亚麻色的卷发上沾了几片树叶，眼睫很长，眨眼时浅褐色的眼瞳望过来，似乎带着些许的迷茫，仿佛在森林里遗失的小鹿。

伯爵顿时深吸一口气，在看见男孩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那人确实如同托尼所说，受了点小伤。伯爵盯着他白皙的锁骨上被划出的一道血痕，喉结轻微地动了动。

“您就是萨利伯爵吗？”

少年未发育的声带有着独特的稚嫩，一声传来，萨利伯爵的半边身子已然酥麻。

他强掩着内心翻涌的罪恶念头，挤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略微俯身问道：“可爱的孩子，是我，我就是萨利伯爵，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阿诺。”

一旁的托尼插话道。

萨利伯爵没好气地瞥了托尼一眼，像是在埋怨他打扰了自己和男孩的对话。

仆人一直在一旁观察着伯爵的神色，见状直接走了过去，对着那个吸饱了水的臭海绵低声说道：“托尼先生，这次的价钱……”

两人往院子里走去，非常有默契地远离了城堡的大门。

萨利伯爵站在门口，看上去并不急着继续先前的那段对话。

男孩冻得通红的脚趾蜷缩着，他似乎有些紧张，不时地看向伯爵，嫩红的唇咬了又咬，在室内照出的暖光下留下了一道晶莹的痕迹。

伯爵贯彻着他的绅士风度，他的目光落在男孩身上，见他确实快要扛不住这天寒地冻后，这才转身道：“快点进来吧，小家伙，你看起来很冷。”

——你看，我就说这个什么伯爵喜欢这样子，他都迫不及待了。

——你很了解他的感受？

——拜托，我可是恶魔。不要轻视我的专业能力。

鹤青山没有再和脑海里的另一道声音继续对话，他跟着伯爵走进了城堡，在他背后缓缓说道：“谢谢你，萨利伯爵。”

“不用客气，小家伙，”萨利伯爵转过身来又看了一眼，面上显露着亲切的笑容，“我对漂亮的孩子总是会照顾更多。”

城堡的大厅只亮着几盏分散的灯，显得有些昏暗。

壁炉里的木材倒是烧得很旺，在鹤青山经过时“噼啪”作响，传过来一股暖意。

“让艾什先去带你洗个热水澡，去把这身脏衣服换下来，我的阿诺。”

萨利伯爵登上了大厅里的楼梯，对着门口招了招手说道。

付好钱的仆人从门口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伯爵侧身和他耳语了几句，眼神不时地往男孩站的方向看去。

随后，他转身向着更高的楼层走去，鹤青山抬头注视着他的背影，浅褐色的眼眸略微暗了暗。

“别在那愣着了，脏兮兮的小呆瓜。”

男仆艾什站在楼梯上，回头瞥了一眼，朝着楼梯上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快跟过来好好地洗个澡吧。”他吊着嗓子补充道。

鹤青山跟随着仆人的脚步迈上了楼梯，在即将抵达二楼时，他莫名感受到了一道炽热的视线。

他抬头看去，只见结构错杂的楼梯间隙，几颗金色的衬衣扣子动了动，片刻后消失在了楼梯边缘。

鹤青山收回了视线，面色依旧平淡，跟着仆人朝前走去。

在他们身后，昏暗的大厅安静如常，只有那依旧在燃烧着的木柴，偶尔会发出几声火中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