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果杨太尉为你和那位姜小姐定亲了呢?”
“……”
身后没了声响,容陵嘲讽一笑,就在他以为不会有回答时,楚惊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
“如果我不曾有心仪的人,其实和谁定亲,于我而言并无不同。”
容陵仰起头,看向楚惊麟,“那你有吗?”
“……”
他今晚变得格外执拗,似乎不达目的不罢休,哪怕知道探寻他人隐私并不好,但他仍然又问了一遍,“你有吗?”
楚惊麟的目光落在容陵面上,今晚的容陵,和往常很是不同。
许是饮了不少酒,从前飞扬的眉宇带着低沉的意味,眼尾带着红,像是荡漾的琥珀美酒,眯起一双惑人的眼睛,眼角的泪痣随之微挑。
“……我不知道。”
就像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莫名在乎起一个从前毫不相干的人。
就像是他不知道,自己又为什么要站在这,抬起手,轻抚上他的眼尾。
“!”
是西池月上,清尘落华池,月弄花影,片片飘落琼花台。
楚惊麟站在月下,清浅的月色给他披散在肩上的墨发镀上一层银色的光晕,眉眼之间笼聚了一团沉沉的雾霭,带着迷茫和无措,容陵看不太清,却感觉他的目光,如此专注。
“我不知道,言归。”
他的指腹带着粗粝的薄茧,摩挲在他的脸颊上,同淡淡的温度带来一丝丝奇异的感觉,像是一根清清浅浅的线,勾起他的心。
痒痒的,轻挠在他心头。
“什、什么叫做不知道?”容陵瞪大了眼睛,脸上一烧,然后忙撇开脸。
“……”
“什么叫做心仪,什么叫做喜欢,我不知道。”
楚惊麟现有的认知难以去界定这一切,所以他不知道,也难以去预知当他得到这一切自己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但是这种问题问到容陵,他却在一瞬间想起了和楚惊麟的第一次见面。
“或、或许是为那个人魂不守舍,心猿意马?”
“......”
楚惊麟垂眸想了想,“言归,刚才弹琴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你。”
“我不知道你那边出了什么事,但你走后,我确实一直在想你,直到现在,我不想了,因为你就在我眼前。”
“所以,言归。”
花枝陡然落入水中,乍惊起满池清华,容陵捂住自己的狂跳到无法遏制的心。
“这……是心仪吗?”
“!”
……
陈正今天跟着宣平候来赴宴,杨太尉的寿辰来的都是些王公大臣,容不得他瞎搞,于是在酒席上规规矩矩坐了几个时辰早就有些不耐烦了,听着宣平候叫他和他妹起来去敬酒,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这老东西不就是想攀个高枝吗?还舔着脸去给人说亲......
他斜斜的站在宣平候身后听着他们客套,实在耐不住地眼神四处瞟,视线瞟到主桌,陈正一下子想起了前几天的事。
哼!若不是那两个世子和顾瑾瑜多管闲事,那个小贱蹄子怎么会跑出他的手掌心!他怎么会被人嘲笑!
正当陈正心中咒骂时,有人撞到了他的肩膀。
“嘶——你!”
陈正本来就心情不快,被人这么无礼一撞,张嘴欲骂,却见一个人低着头留下一句“抱歉”就匆匆走了。
这般被人无视的感觉令陈正气极,欲拉住人破口大骂,下一秒只见那人坐在了旁桌的位置上,然后抬起了通红的脸。
!?
是那天在花间游见到自称是景王世子的人,如今却坐在了宸王府的位置上。
怎么回事?那这个......是谁?
宣平候和黎王妃聊完了,领着陈正乐呵呵地回席。
陈正上前几步问道,“坐宸王妃旁边的是谁啊?”
“嗯?平日里叫你别整天花天酒地跟着你那些狐朋狗友玩,让你多认认京中的世家公子,你偏不听......”
陈正猛地瞪大双眼,“世家公子?”
“嗯,就是秋闱得了解元的那个宸王义子容陵啊......”
“......”
陈正一愣,全身的血液像是瞬间倒流,全部聚拢到了头顶,大脑空白了一瞬。
这个容陵竟敢耍他!
......
“太尉。”
陆有才停在了一处高阁前,对身后的杨昱拱手道,“陛下就在里面,咱家就送您到这里了。”
“嗯......”杨昱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半身掩藏在黑暗中的阁楼,锐利又布满沧桑的双眼中不断闪过晦涩的光芒,今日他六十岁寿辰燕太祖却突然传召,他一路上试图和陆有才打听个其中风声,这陆有才当真算的上是最受燕太祖信任的鹰犬,无论他怎么旁敲侧击都被他滴水不漏地糊弄了过去,燕太祖深夜传召他前来,这其中不知是安的什么心啊......
他虽已逾六十,耳力早已不比从前,但仍比常人好过太多,杨太尉在原地屏气静立了会,身边的陆有才的步履声早已远去,风中除却凉风吹起树叶的摩挲声,再无其他声响,这掩在袖下的手不知不觉地攒紧,杨太尉紧锁眉头。
没有声音?难不成......在这里面?
步履刻意放轻了声响,只有木板挤压的微小声音,杨昱小心地上了阁楼。
“杨昱来了,来,顾则铭,满上。”
杨昱紧绷的身体一顿,惊疑地看向靠在阁楼上东倒西歪的两人。
“等了你半晌不见你来,先喝了个烂醉。”
楚尧撇了眼站在原地没动的杨昱,“今日你大寿,朕把藏了十几年的洋河都拿了出来,怎么?不肯赏脸?”
杨昱闻言立刻跪了下来请罪,“陛下恕罪。”
楚尧盯着跪在他身前,一副惶恐之状的杨昱,饮酒的手顿住,脸上的笑意都默了一瞬,“......”
楚尧拍了拍身边的位子,“过来坐。”
“......”
“咱们好久没这么单独聚聚了吧?二十年?三十多年?朕记不太清了。”
“这一晃就过了三十多年,你看,”楚尧饮了一口酒,说着说着指着三人脸上的胡子和皱纹,竟笑了起来,“朕,你,顾则铭都老了。”
一树华盖,满庭芳,簌簌而落的碎花落入玉杯,似是酒意上了头,帝王原本清明的双眸开始变得朦胧,“三十年,转瞬就是三十年,这三十年就像是一场梦,仿佛昨日还在当年的太原城。”
太原,是楚尧的起兵之地,是所有这一切的开始。
“那里,有定北侯府,有蜿蜒的长城,有城北军营,有你,有叶洵,有易峥,有顾老侯爷,还有……你的哥哥。”
楚尧闭上眼睛,似乎还能感受阵阵扑在脸上带着黄沙的劲风,还能在落日晚霞时听到从军营里传来的金柝声,还能…….感受到身边之人的温度。
顾则铭素来沉稳的眉眼染上浓重的悲怆,颤抖地闭上了眼睛,“如果父亲和哥哥还在,看到现在的大燕,他们会感到开心的。”
“……”楚尧默了默,几杯酒下肚,却是借酒消愁愁更愁,唇齿间却只感觉到苦涩,“是我对不住顾家。”
“来,杨昱,喝,”楚尧笑着和杨昱碰了个杯,但笑容里,多少带着牵强。
“谢陛下。”
楚尧亲自劝酒,杨昱才第一次动起了面前的酒杯。
见楚尧将烈酒尽数饮下,顾则铭急忙道,“陛下,太医说您喝不得......”
“诶。”
楚尧拂开顾则铭的手,这一刻,九天之上的帝王,竟像个顽童般护住了自己的酒杯,嬉笑道,“今儿个高兴,则铭就放我一马吧。”
见顾则铭无奈地不再阻拦,楚尧对杨昱继续道,“朕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样子。”
初识时一身布衣,携着一根不知从哪摘来的细草依靠在粮仓门外观察雁阵,放达不羁而自成一格。
当年他和叶洵正为战事焦灼久攻不破而整夜发愁时,帐外有人在高谈阔论,一声盖过一声,言语间满是自信和豪逸,瞬间便吸引了他的注意,“将军若想要还击,根本无须强攻,兵力悬殊,依靠地势以奇兵袭敌才是上策,旧朝那领兵之帅性急且鲁,我军一面消耗他一面以战养战积蓄实力,他急不可耐之时,便是将军一统天下之日。”
他和叶洵撩开帐幕,看着那个拿着树枝随手在地上画地形图的青年,对视时都从对方的眼底看出了惊异。
“若没有陛下的赏识和提拔,杨昱又不止何时才有施展的机会。”
杨昱态度恭谦,单从表面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楚尧的视线停滞在杨昱面上一瞬,“其实,在那之前,我就听叶洵说起过你,他说。”
“昱,为天下之势。”
“……”
这一次,杨昱的神色终于有一瞬的松动,就连顾则铭也有些古怪。
毕竟,当时处处针对杨昱的,就是叶洵。
坚决反对楚尧任命杨昱的是叶洵,杨昱在某一次战役失败时,坚持军法处置的也是叶洵。
久而久之,二人的关系一度恶化,几乎到了难以共存的程度。
二人之间的针锋相对,也一直持续到了叶洵死的时候。
杨昱无可抑制地想起叶洵。
那个人似乎总是这样,嘴角噙着笑,眼神却是那样冷,清醒疏离,像是一眼就能将人看透,尤其是颔首时,斜斜睨着旁人,似嘲似讽,似悲似怜。
“说来真是巧了,我与世子自燕北起兵至今,军营里的那群汉子都混了个脸熟,怎的从来没见过你呢?我记得世子向我推荐你时,那几天才打完仗。”
“杨昱,”叶洵嘴角勾起恶劣的笑容,毫不犹豫地挑破他的窘迫,“你不会是个逃兵吧?”
那时的他可没现在这么耐的住气,全依仗这一身胆气,被叶洵一激,道,“叶洵你莫要仗势欺人,我不是逃兵!”
“哦,那就是撤兵的时候跟错队伍了?”
第一次见面,就在所有人面前给了他一记下马威。
杨昱垂首,“叶大人高看杨昱了。”
“他看人,向来最准,顾鹤庆是,柳文侯是。”
楚尧淡声道,“你杨昱,西击突厥,北抗周策,南虏废帝,战无不克,居功至伟,此所谓功无二于天下,而略不世出者。”
楚尧散漫地倚在木栏上,恍若在一瞬间卸去了帝王的威严,只如一市井苍颜老者,俯瞰繁华闹市,远方连绵不绝的远山,喧闹不休的景安大道,昼夜不息的牡丹街尽数映入眼帘,“有你们,才一步步有的这万家灯火,这河清海晏,这万里国疆,有的如今的大燕。”
“哒哒哒——”
见他的身影走出内宫,他久等在宫道里的下属迎了上来,挑起的宫灯照亮了长长的甬道,“太尉,陛下此次召见可有说什么?”
明灭晦涩的灯光映在杨昱苍老却依旧坚毅的面庞上,“哼,不过是在明里暗里提醒我和顾则铭不要忘了他当年的知遇之恩罢了。”
“还装出个情深义厚的模样。”
“还提起了叶洵,”杨昱阴郁的神情陡然间变得古怪,“当年的叶洵就是他一杯毒酒给逼死的,又何必故作姿态!”
作者有话要说:我寄是我很早以前开始构思的故事,后来写着写着,没想到关于太祖和燕云十二上将军的事已经单独形成了一个体系,所以决定写一下太祖起兵的故事。
全文将会以太祖楚尧为主视角,从头开始讲述楚尧是如何建立大燕王朝的故事,历史正剧风,预计将会在我寄完结后再开,但同时我寄连载时正文中也会有一些相关剧情,大家如果感兴趣可以后续再关注新文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