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不显惟德,百辟其刑之。是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
诗云,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子曰,声色之于以化民,末也。
诗曰,德輶如毛。毛犹有伦。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
......
容陵啪的一声把手里的毛笔直接丢在桌上,看着书卷上写得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字,长舒一口气。
终于默完了......
揉了揉写到泛酸的手和脖子,起身活动活动腿,看了眼窗外,黑溜溜的一片,全城似乎都熄了灯,刚才背书背得入神,也不知道已经什么时候,不过......
他真的饿了,现在应该不会有人知道他跑出来偷吃东西吧......
容陵就正大光明地溜出了自己的院子循着记忆往厨房走。
太傅府里一片寂静,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和虫鸣声,虽然没有灯,但借着明亮的月光也可以看得清四周建筑的轮廓。
容陵沿着小路穿过一个个廊亭路过一个院子,容陵觉得莫名有点熟悉,一棵老梧桐树,一个桂花树,树下放着一个摇椅,还在轻轻地摇着。
等等......
摇椅怎么会自己摇起来呢?
应该是风吧......
容陵越想越觉得惊悚,背后出了一阵冷汗,虽然在不断告诉自己这是风的缘故,但脑子里还是忍不住想着话本里那些有关鬼魂的传说。
不会吧......容陵屏息朝摇椅上看过去。
“容陵?”
紧绷的神经被这一猝不及防的一声吓得容陵差点跳起来,转身就跑。
“你怎么还没睡?”
容陵吓得打颤的脚顿住了,有些失声道,“太傅?!”
“你怎么在这里?!”
柳太傅转过头看着他,“这是我的院子,我不在这里还能在那里?”
“......”好像是的哈......
“你在这里干嘛?”
“额......去厨房拿点东西吃。”刚才被吓到了没注意,这时放松下来才觉得肚子饿得慌。
“一直背书背到现在?”
“嗯......”
“过来吧......我给你做点东西吃。”
说着柳太傅就从摇椅上站起身往厨房走。
容陵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有些怔松,怎么感觉今天的柳太傅有点奇怪......
容陵甩了甩头把脑袋里的胡思乱想都压下去,跟着柳太傅,三弯五绕地往厨房走。
柳太傅将厨房里的蜡烛点起来,刚才光线太暗看不太清楚,这时借着烛光容陵这才看见柳太傅竟然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将袖子挽了起来,熟络的打火,找了找食材,做起面来。
容陵站在一旁一时有些惊讶,“太傅您居然会做面?”
他从来不知道柳太傅会做这些事情,在他映象里,柳太傅年轻时纵横官场数十年,曾经一手跟燕太祖一起进行全国大改革,位极三公之一的太傅,这双手拿的不仅是笔杆子,更是很多人的生杀大权,这样一双手现在却在和面???
柳太傅手上和着面瞥了一眼容陵,对他的惊讶很是不屑,“以前读书的时候总是读到很晚,就自己起来去做面吃,时间久了就会了。”
“我那时可不像你,有吃有喝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你知道整个大燕有多少位读书人吗?无数人削尖了脑袋只为了能一跃龙门,因为对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只会读书的学子来说,读书就是他们的一切。除了读书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如果不能考取功名,对于他们来说,他们前半生的寒窗苦读就全都白费了。”
柳太傅和面的手一顿,低着头继续道,“所以容陵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你有如此天赋才情,天生就站在高处,随手便能做到我们这些人要努力一辈子的事情,我不想你浪费这份天赋,有生资,不加学力,气质究难化也。”
“你需知道,读书须切己用功,为学无间断,如流水行云,日进而不已。”
他也不想对待一个孩子如此严苛,但是富家惯习骄奢,最难教子,唯有严气足以平躁气。
柳太傅转手下了面,在一个碗里调好汤汁,待面煮熟了,一把捞起放在一个碗里。
容陵听着一时立在一旁不知道说什么,他只知道柳太傅光辉的一面,却不曾知晓,曾经的他也只是无数寒窗苦读莘莘学子中的一个,而他方才所教导的一番话,也令他大受裨益。
柳太傅没有继续说话,在锅里重新下了红油,辣椒和蒜头爆炒,混着刚刚调好的汤汁勾匀,直接浇在面上,再撒一把嫩嫩的小葱,将碗放在一旁的小桌子上。
“过来吃啊,傻站着干嘛,不是饿了吗?”柳太傅没好气地瞪了容陵一眼,把一双筷子递了过去。
容陵接过筷子坐下便吃,热腾腾的,没什么出彩的地方,酱油辣椒,油盐酱醋,小葱蒜头,都是些寻常的材料,却吃得他眼睛一热,面嚼在嘴里有些不知其味。
柳太傅沉默地看着容陵吃面,突然开口道,“容陵,你为什么想入仕途?”
容陵拿筷子的手一顿,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从前他的才情展露,周围的人就对他展现了莫大的关注,都说他可能是未来的状元,刚开始他只当是玩笑,时间久了这些话听多了,他的心里也不由自主地接受了这个想法,觉得自己就是为此而生,而现在似乎有些不同......
“大概是为了有能力去保护他人吧......”
如果他有能力,茱萸或许就不会这样,如果他有能力,他就可以让陈正付出代价,如果他有能力,他就......
足以与他比肩......
柳太傅闻言明显一怔,嘴里不断咀嚼着容陵说的话。
以容陵的傲气和能力,他想过容陵进入仕途的初心会可能会是名垂青史辅佐明君甚至是成为千古一相之类的,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有能力保护在意的人,这话看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却也很难。
过去尘封的回忆蓦地钻入脑海中,所谓原其初心,观其末路,他突然想起了自己进入仕途的初心,那时他和无数其他学子一样,将书经里“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以及“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作为他们最高的人格理想,可后来跌跌撞撞地进入官场,见识过政坛的错综复杂、波诡云谲,才知权力远比他想象的复杂得多,后来他为了能在官场上游刃有余,逐渐从以前的一个愣头小子一步步磨去了他的棱角,摒弃了他的初心,变得世故圆滑,深谙权术,在朝廷浮浮沉沉数十年才走到今天的地位。
如今想来,虽然自己如愿以偿地平步青云,位极权臣,荫蔽子孙,荣华无限,可每每想到自己的初心总是有一丝不甘和怅然。
当他看见容陵时,总能想到当初那个满身傲骨意气风发的自己,他突然很想看看这个孩子的未来,该是何等的光景。
“学业之美,在德行,不仅文章。”
“人之足传,在有德,不在其位,木心不正,则脉理皆邪,弓虽刚劲而遣箭不直,非良弓也,朝政之事上,最忌的是,有才无德之人。”
“所以,容陵,这是我作为你老师,最后能留给你的四个字。”
“慎终如始。”
感觉到柳太傅今晚的明显不同,以前柳太傅可从来不会这么心平气和的跟他说过话,容陵一时有些懵,有点不明白为什么柳太傅突然要这么说,但看着柳太傅霎时间苍老了很多的样子,只能愣愣地点了点头。
“好......”
听了那晚的柳太傅的肺腑之言,容陵有些触动,背书练习都卖力了不少,忙碌而充实的日子都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四月中旬。
春闱当日。
虽然出门前信誓旦旦地跟柳太傅打包票说要拿第一,但真正到了贡院现场,容陵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手伸进袖子里摸了摸早上大家送来的小东西。
有楚璇蘅送来的一幅鲤鱼在龙门下晒它的两腮的画,诅咒他名落孙山,科举落榜。
柳太傅写给他的一段鼓励的话,“夜半文光射北斗;朝来爽气挹西天”。
楚惊麟送来一盒龙眼,有折挂之意,只是容陵有点惊讶,确实没想到楚惊麟还会信这些。
甚至还有一个幸运签,顾瑾瑜还说是他亲自去京郊的兰居寺里求的,千金一签,能佑他高中。
容陵看了眼其他人放东西的桌子上一堆幸运签翻了个白眼。
为了防止考生舞弊,进贡院考试不允许考生带其他的东西,于是就在考试号舍门前放了个柜子方便考生放东西。
容陵把袖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全丢了进去,再把龙眼全吃了,一切都打点妥当,便进了号舍。
熹元三十二年四月十五日,春试。
进士科,开始。
第一考,大经。
要求:默写《礼记·曲礼》。
容陵一边研磨一边暗骂主考官,通篇七千多字,手都要写断了好吗......
《曲礼》曰: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
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贤者狎而敬之,畏而爱之。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积而能散,安安而能迁。临财毋茍得,临难毋茍免。很毋求胜,分毋求多。疑事毋质,直而勿有。
......
第二考,诗赋。
要求:作诗、赋各一篇。
容陵看了眼自己试卷上的“颂”字标识,想起之间柳太傅偷偷告诉他的小道消息,颂部试卷是由吏部的余大人批改,喜抒怀,恶死板。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日和楚惊麟城楼晨光破晓的场景,嘴角不自觉地漏了一点笑意,奋笔疾书。
......
作者有话要说:春闱的考题和考试模式也是我胡茬的【do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