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孟婆。
名唤何,自不知。
不知我犯了何错,冥君竟将我的魂体捆在血牢之中。
日日夜夜,受死气侵蚀。
大抵死前年少轻狂,死后我的魂体亦是死鸭子嘴硬。
我怕黑,冥界恰巧暗无天日。
于是我便整日在牢内,似发疯了般,嚎叫啼哭。
“冥君小儿,有本事你杀了我!”
“你杀了我啊!!!”
我嘶吼着,咆哮着,凄惨的声音大抵是吓到了看守我的鬼差。
他终于替我把冥君寻来了。
我记得那时,冥君一脸审视地看着我,咬牙切齿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如此,那本君这便不算是食言了!”
他大手一挥,拷在我身上的枷锁,被一斩两半。
随后一阵头晕目眩,身体变轻。
我看到我飞在空中,穿过牢内潮湿滴水,布满青苔的墙壁,也路过了浑浑噩噩走在奈何桥上,那不计其数的魂体。
片刻之后,我看到了我身后屹立着的五道轮回之门。
妖兽之道、魔煞之道、凡人之道、灵器之道、仙王之道。
这才明白,原来是飞往了冥界的轮回之地。
可我心中莫名不安。
我伸出双手,想要扒住轮回道,不让自己掉进去。
奈何轮回道,虚无缥缈,并非实体。
“不要!!”
于是我便成为了,冥界第一位带着凄厉惨叫入轮回的魂体。
我忘却前尘往事,第一世是人界一妙龄少女。
貌若天仙,兰质蕙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来提亲的人,快要将家中的门槛都踏烂了。
可我早已心有所属,奈何那人,不是凡界之人。
我原以为,幼时听父亲口中所说的神话故事,是他为了哄骗我睡觉,满口胡诌来的。
后来我才知晓,人界之上,有神仙两界,人界之下,亦有冥界。
这话是我自心爱之人口中,所听到的。
有一日神界动荡,她身为妖界之人,被自己的阿爹以一根古年灵人参的价格,卖出充兵,前往她口中曾告诉过我的,人人向往的神界。
不知听谁所说,神界一日,人界一年。
我是凡人。
空有一副肤白貌美的皮囊,却为她做不了任何事。
于是只能为她守身如玉,终生不嫁。
待我孤独终老,以魂体回到冥界后。
才知当年之事是神界战神叛变,如今已被斩杀。
而我那心爱之人,死在了战乱中,早已入了轮回。
大抵是因等待了一生,所以我的性子也变得懦弱胆怯起来。
我心中不解,询问冥君。
“为何?”
冥君笑而不语,如当年一般,又将我扔进了轮回道中。
我仿佛是又回到了,那身心俱疲地等待着心爱之人,归来的日子里。
我的魂体止不住地颤抖。
冥界大殿至轮回道前,只要是还存在着一丝意识的魂体,皆听到了我的嚎哭之声。
“不要!!!”
可惜冥君连眼都不眨,对我丝毫没有怜悯之意。
不知该说运气好,还是不好。
第二世我降自妖界,是九尾狐一族中的小幺。
水灵可爱,集族中长辈宠爱于一身。
可惜,只有一尾。
我生性贪玩,有一日直直跑出几十里地去,在一片林子里迷了路。
饥饿疲惫,现出真身,晕倒在了路边草窝里。
天无绝人之路,过路一位身姿窈窕的秀雅女子,救下了我。
她将我带回至家中。
去井中打了甘甜泉水,用帕子轻轻沾在我的唇边。
大抵是年岁小,身体的恢复能力强。
我瞬间惊醒,四肢并用,快速从柔软的枕头上爬起。
奈何身子比脑子快,我在原地来回踱步了两下,才堪堪站稳。
我呲起尖锐的小齿牙,恐吓于她。
她却捂着嘴巴,大笑出声,似乎一点也不怕我。
我疑惑地皱起眉头。
她仿佛是知晓了我的心中所想。
轻手轻脚地递过来一面铜镜。
我看到镜中的我,头顶本该是光鲜亮丽的皮毛,此时却秃了一大片。
我伸出爪子,在她手上狠狠一抓,以为是她定是趁我昏睡,对我动手动脚。
她来不及躲开,白净的手背上,顿时出现四道爪印,正不断地溢出鲜血。
铜镜也被打碎了。
我得意洋洋地看着她。
不曾想,她竟泪如泉涌。
“这是家中仅有的一面镜子......”
好啊,原来是个穷鬼。
我幻化人形,盛气凌人地坐在床榻上看着,还未处理手上的伤口,便蹲在地上,心疼地捡着铜镜碎片的她。
“我赔你。“
“想要多少,便有多少。”
不曾想那女子站起身来,竟直直比我高出了一个头。
她拎起我的后颈软肉,将我扔出了她的家门。
身后的房门,砰的一下被狠狠关上。
我被吓得直炸毛。
随后气急败坏地离开了这里,去寻回家的路。
奈何我高估自己的认路本领了。
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会一人住在这深山老林里。
夜里风大,我头顶还秃了一块,身体温度逐渐变得滚烫。
我又一次不争气地,晕倒在了路边草窝里。
再睁开眼,是她清秀的眉眼。
我耍着性子,翻过身去不看她。
她将我扶坐起来,倚靠在她的身上。
一勺一勺耐心地喂给我,放得温热并不烫嘴的药汤,轻声细语同我说话。
“上次是我不好,你体内肝火旺盛,随时会晕厥,不要再一个人出去了。”
我仰起头,在她的下颌处,恶狠狠地咬上了一口。
她置之不理,并未生气。
而是递给我一面不知道用何物粘好的破烂铜镜。
我左瞧瞧,右看看,发现头顶的毛发,竟长了出来。
我伸出手摸了摸,发现手下之感不对。
于是扭头看向她。
她羞怯一笑,试图藏起不远之处,尚还未干透的不律。
“长得太慢了,我用珍藏了许久的胭脂。”
“给你添了几笔......”
于是一个时辰后,她脸上带着四道爪印,伺候我更衣。
我以修养生息为由,光明正大地在她这间小竹屋住下。
享受着每日睡醒之时,她的贴身服侍。
有时她很烦人,会来回抚摸我的尾巴,随后一眼不眨地看着我脸上,浮上一片异样的绯色。
不过我反击的动作很明显。
她的脸上,手上,每天都会带着不同的爪印。
我并不是恩将仇报之人。
倘若掌握不好力度,弄得她疼了,我也会心中愧疚。
毕竟白吃白喝了这么久,人家还毫无怨言的伺候我。
于是我便会在她熟睡之时,轻手轻脚地从她的怀中爬起,舔舐着她的伤口。
九尾狐族全身都是宝。
虽然我只是一尾狐。
她身上的伤口流血了,会被我舔舐痊愈。
痊愈后又记吃不记打地惹火我,挨一爪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二人乐此不疲,萌生情谊。
后来有一日,我阿姐寻到这处只属于我们二人的小屋内。
她将我带了回去。
那女子倚靠在门口,与我遥遥相望。
我心中难免忧伤,以口型向她传达。
【我定会回来】
她点了点头,藏起了眸中的泪水,故作轻松地转身回到屋内。
她的一举一动,似慢动作一般,在我脑海中萦绕不绝。
隔日我便趁着阿姐不注意,偷偷跑了回去。
可还未等和她过几天安稳快活的日子,阿姐又拎起我的耳朵,将我捉了回去。
年复一年,日子便这样悄然无声地过去了。
我只有一尾,算是先天缺陷,修炼极其困难。
她不知从何处听来的土方子,天天给我捉小白兔吃。
说是对狐狸而言,兔子是大补之物。
我瞧着她捉来的小白兔模样可爱,舍不得吃,便偷偷养了起来。
我幻出真身,小小的爪子摁在泥土上,寻找着,相对来说较为软和一点的地方。
刨了半个时辰的土,总算是为小兔子寻得了一个松软温暖的窝。
白天,我便把它们藏在屋外不远处的土坑内。
夜晚,我趁着她睡着,悄悄将小兔子们抱上床,朝它们呲着牙。
“不许胡闹,都给我睡觉!”
它们许是被我吓到了,个个乖巧可爱,五体投地伏在床上睡觉。
后来有一日,计划败露。
昨夜的越情实属磨人,与我耳鬓厮磨。
我太累了,以至于早上睡过了头。
忘了将她们送回窝内。
“你知道小兔子有多难抓吗。”
她将我抵在床上,不让我跑,厉声斥责于我。
我跪坐在床榻上,狐狸耳朵被她吓了出来,遮住自己的眼睛,瑟瑟发抖。
她愣了一瞬,随后粗鲁地将小白兔一只一只扔下床,伸出手将我抱在怀中,又开始了昨夜所行之事。
我身子本就孱弱,有些受不住地昏睡过去。
待再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她带着疲惫,却又十分好看的一张脸。
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摸着她的眉眼。
她忽然笑了笑,睁开眼睛捉住了我作乱的手。
待我不乱动后,她替我揉着我酸胀的腰窝,同我气音道。
“还疼么。”
话至一半,她竟还狗腿子般地,想对我动手动脚。
我面上一红,仅眨眼的功夫,便幻成了真身。
因腿间有些异样,所以一瘸一拐地回了家。
我双眼亮闪闪地,告诉我的阿爹阿娘,我要娶她为妻。
阿爹阿娘却告诉我,她是凡人,我是妖兽。
我还未长大,她便已经到了腿脚不利索的年岁了。
我那时小,且没有上一世的记忆,所以不晓得以理服人。
于是整日鬼哭狼嚎,阿爹阿娘嫌我吵闹,将我关了起来。
我心中莫名惶恐,拼了命的也要逃出去。
后来我咬破设了法术的房门,成功溜了出去。
代价便是,我那一嘴最引以为傲的锋利犬牙,全部被硬生生地折断。
我嘴中不断溢出鲜血,牙齿痛起来,连着脑袋都是一阵钻心的疼。
我头昏脑胀地跑到了那间小屋,却不见她的任何踪影。
床榻上仅留下了一纸字条。
【一切安好,勿念】
我双目猩红,浑身颤抖。
我怎会不念。
她每日任劳任怨地替我做好吃食,我撒泼不肯自己动手,她便亲手一口一口地喂给我。
她每日天不亮便去捉兔子,一个普通的凡人,不知要耗费多少体力和耐力,才堪堪为我捉来那一只。
我呲起牙装模做样地凶她之时,她的身子总会微微颤抖,似乎是有些怕,但她还是会撑起笑容,耐着性子对我说尽好话。
我说我天生缺陷仅有一尾,自暴自弃的模样使她心疼得紧,她牵着我的手,一刻都不曾舍得松开过。
我岂会不念。
后来我回了妖界,不知是不是有了心结,嘴中的齿牙,竟未再长出。
我成了妖界九尾狐族迄今为止。
没牙,秃头,还只有一条尾巴的狐狸。
长辈们因我自甘堕落,心急如焚。
对我传输妖力,想要拔苗助长。
奈何我身子孱弱,无法承受那么多不属于自己本身的妖力。
最终爆体而亡。
我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冥界,想起了一切。
我似发疯一般,整日整夜守在黄泉畔。
那时的畔边还未有彼岸花,也未有孟婆。
我便寻了个泥土松软的土坡,坐在那里。
等着她来转世。
作者有话要说:孟婆:我怎么那么惨??
我:听我狡辩,后面会更惨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