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的指针转向11点，不符合季节的乌鸦煽动翅膀飞到窗边的樟树枝上，干涸的嗓子发出低沉的哑叫，用黑泥般的眼睛死死盯着窗内的学生。

由于近冬，早晨的朝霞还没有褪完，昏黄的光线透过窗笼罩了教室的一半。

它们几乎都是黄色，但也有少部分的红，像是商量过一般，那不多的血色都聚焦在一个少女的身上。

“哐当！”

那位少女突然起身，桌椅碰撞出的响动略微刺耳把新来的转校生从睡梦中吵醒。

秦莲没什么脾气抬头，调整了一下坐姿就继续懒洋洋地趴着。她勉强掀起眼皮去瞧着那位扰她清梦的同学。

像是做戏法一样。

同学的头上慢慢浮出一串数字。

01：22

还是荧光绿……

也许是被这颜色取悦到了，秦莲的唇角带了些许笑意，只可惜她那双杏眼却像被薄纱笼住，眼眸中没流露出一丝愉悦。

教学没被暂停。

老师不回头，继续完成手中的板书，自作聪明地点头说道：“去吧。”

可能以为对方是想去厕所。

但少女却没动，她瞳仁轻颤，脸一下子仿佛失去了血色，整个看上去摇摇欲坠，身上赤红的大袄更是衬托了她脸上的苍白，让她看上去像是一张被染血的纸。

教室安静不过三秒。

少女身后的人踹了脚她的椅子，她没站稳，一个踉跄险些栽倒，还好手撑在桌面扶住了自己。

“嗤。”干坏事的女人没憋住笑出声来，在她的眉眼是掩盖不住的得意。

很快。

她的笑声像是点燃了烟花的引线。

教室一下子热闹起来。

周围紧跟着发出了窸窸窣窣的笑声，又轻又杂，分不出都有谁。

“没事吧林芷？”女人挑眉开口，带着嘲弄的关怀让人不适。

但林芷不说话，只是冷漠地与她对峙着。

“都给我安静！”老师忍不可忍，制止那些哄笑，接着他用粉笔指向林芷，“还有你。”

“要出去就出去要坐下就坐下，你站着不动要干嘛？我课还要不要上了！”见林芷还是看着她的后桌不肯坐下，老师又吼一句，“同学之间有什么矛盾下课解决，不要占用课堂时间！”

“……”

林芷听后仍是没坐，只是扭头看他。

那双眼睛原本生得漂亮，又大又圆，往常笑起来最是可爱。但它此时却没有任何感情，黑黝黝的，像是深林里的沼泽。

“你要干嘛？”

长久的注视让老师感到有些发毛，他端着面子反问道。

但林芷不答，只是忽得勾唇笑了。一滴泪毫无征兆地顺着她的眼角滑落，猝不及防。老师一时间不知道还要不要接着说。

没有人打扰，林芷肆无忌惮地笑出声来。只是她的笑容很苦涩，像是马上要解脱了什么一样。

“哈哈哈——”

00：05

00：04

00：03

她缓慢阖眼，止住笑声后，留在她嘴角的是是明艳又哀伤的笑。

马上就结束了。

她猛地睁眼冲向窗台。

只有两步路的距离，她刚好靠窗。

“哗——”

窗一下被推开，大风凛冽刮来，有道男声惊慌地喊着她的名字，吵闹刺耳。

“林芷——！！！”

四周的人头此起彼伏，而林芷已经消失在窗边。

她跳下去了。

00:01

这串绿色的数字伴随着她一同坠落。

“啊——！！！”不知道谁开的嗓。

刺耳的尖叫声划破天空，原本被吓到静止的人群突然开始像被按了播放键一般活动起来，推攘着往窗边、门口、楼下窜去。

随着人流的走动，画面像显示屏被雨淋了一般，一点一滴，越来越糊。

等到再次清晰起来时，切到了楼底的画面。

鲜血染红下面的地砖，扭曲的四肢和穿透皮肉露出来的白骨。

因为她是头朝下着地的缘故，大脑更是整个裂开，隐约能看见里面白色的脑浆，可还有串数字像马赛克一样挡着那道裂开来的沟壑。

【00：00】

*……*

“哈啊！”

秦莲猛得惊醒，汗水浸湿了她的刘海。

她从位子上抽了几张纸擦脸，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此时她头痛得不行，但还是迫不及待地起身从座位走向窗边。她向下看，一楼拉起警戒线，把脏污的空地围成一圈。

警戒线上的荧黄色反光，她匆匆一瞥便被迷的睁不开眼。

整个人像是被吓到失魂。

不是梦。

她不自主咽了口唾沫，全然不敢细想。

接着双腿一软便跌坐在地上，后知后觉的酸痛麻痹着她的大腿，扯动一下都感觉雪花屏在脑中炸开。

她有些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像是看着什么很陌生的东西。巨大的冲击和恐惧让鸡皮疙瘩席卷了她的全身，她不由得质问自己。

怎么会那样冷血？

梦里的她对林芷的死连眼神都不屑给予，只是冷淡地穿过哄闹的人群，自顾自在后排挑了个没人的位子睡了，一觉睡到现在，害她的手脚都麻痹不已。

“喂！”巡逻的保安拿着一大串钥匙站在门口指了下秦莲，随后将钥匙串挂在腰上，抬脚向室内走去，“我要锁门了，你这小孩怎么还不走？”

保安凑近打量：“你躺在地上干嘛？刚才吓晕过去啦？”

像是开玩笑的语气，秦莲愣了几秒，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于是就顺着他的台阶下了。

“是的，我刚醒，腿麻了起不来。”

保安点头拉了她一把，“我好像没怎么见过你。”

“我是新来的转校生。”秦莲尬笑几声，忍着不适站稳，“谢谢叔叔。”

“不客气。”保安摆手笑笑，“你也怪可怜的，刚来就经历这么一遭……不过你胆子要练练了。”说着抬手拍在秦莲的肩上。

“……没事。”不动声色地把手抖掉，秦莲走向自己的座位收拾书包。

身后是保安暗自的嘀咕，秦莲偷摸听了几句。

“唉…也不知道她爸还捐钱不……”保安小声念叨，“本来想……可惜……”

秦莲动作不停，回头问了句：“什么啊叔。”

保安人很热情，立马解释：“唉，是这样，那同学她爹给学校捐了栋教学楼，本来明天还要再捐一笔做修缮工作，结果现在搞成这样。”保安唏嘘地叹了口气。

“还以为门卫室能翻新了…啧，可惜。”

紧接着他又朝秦莲笑道：“你们到是好喽，说不定连着几天都不用上学。”

轻飘飘的玩笑打消了死亡的沉重，好像生命变得很廉价，可以是几天的假期。

虽然知道保安只是单纯引个话题，但秦莲还是觉得这句话听着不舒服，于是没接，背着书包走了出去，最后礼貌告别。

“叔叔再见。”

保安愣了几秒：“啊，哦。”

*……*

“嘀——”校门口的大路堵成了一条长龙，没素质的人不停按着喇叭，好像这么做路就会通一样。

秦莲受不了这种声音，捂着耳朵快走几步。

说起来这也怪她，本来要是她没睡的话，现在路上应该没人，偏偏她睡了四个小时，普通中学都放了，车流量正是大的时候。

但也不算太糟，她刚巧躲过了一场暴雨。

此时街道都是潮湿的，她小心翼翼避开路上的水洼，一直跑到车笛不再刺耳时才停下来。

彼时夕阳已经落山，昏黄暗红的光照在她身上，鼻尖的汗滴都冒着水汽。

天要冷了。

她抬手擦了下汗。

思绪回到刚才，她忍不住皱眉。

其实她之前不是没做过这种梦，一律都是人自裁死掉的前几分钟，归零的数字浮在她们头顶，像求生的意志同数字一起消亡……

可之前的梦都很遥远。

死的人不认识，地方不熟悉，她一直当噩梦看待，可这一次却发生在她身边……那身临其境的既视感太强烈，她不能再自己骗自己了。

“唉。”她叹气，垂眸时双手不自觉握紧背包肩带。

每一场梦境里总有人哭得撕心裂肺，为什么那些求死的人不为爱他们的人考虑呢？明明会让那么多人担心，明明死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负债，背叛，清白，暴力……

这任何一组词打出来都是能轻飘飘夺走人的性命的牌组。

那些人有胆量自裁，却没想过自救，生都抛掷世外了，却不想过破釜沉舟。

秦莲皱紧眉头，如果让她清醒的时候看到这些人，那么她一定，一定要把这些人骂醒。

正这么想着，她迎面就走来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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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头顶着一串又长熟悉的荧光绿，穿着新颖。

过膝的长靴，皮质包臀裙，上衣配一件驼色大衣，内里是蓝粉的蝴蝶衬衫，但大衣一个扣都没扣，衣服敞开着，脖子上带了条格子围巾……

春夏秋冬在她的搭配上都能找到存在感。

秦莲大着胆子拦住了她：“姐姐你几岁？”

女人显然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一时以为是新的求救手段，停下来朝周围看了一圈，平静地回答了。

“21岁。”

“哦～”秦莲点点头，“那你这个年纪可以给自己买保险了。”

“哈？”女人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世事难料嘛。”秦莲点点头，故作姿态，“就像你今天不会料到有我这么一个人出现一样。”

秦莲贴近她：“你也料不到哪天会死。”

女人沉默了，随后一言不发的往前走。

秦莲不放过她，追在后面讲。

“你看，你也有亲人吧，如果你出意外死了，那她们要怎么办呢？”

“但如果！”秦莲加大了音量，“你给自己买了意外险，那他们在你死后，也不会那么难过了。”

秦莲恶劣的把“死”这个字的读音读得怪异，咬字停顿，“或许你死后，他们的日子还能因为那笔钱过的宽裕，不用那么拮据。”

“你…”

女人突然停了下来，秦莲没刹住撞上了女人的背。

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萦绕在她鼻尖。

“你干嘛？”秦莲抬头，这时她才发现女人比她高很多，她只到女人下巴。

秦莲突然有些害怕了。

她只能磕绊地把自己幼稚的目的先说出来。

“你别这样看我，你先好好活着，反正人总会死的，你等意外来了再……”秦莲停顿，看到女人翻兜的样子开始警惕，“你到底想干嘛？”

“这话应该我问你。”女人音色冷淡，将手从衣兜拿出时，秦莲下意识抬手挡脸。

但女人只是握住秦莲抬起的手，把刚才翻找的东西塞给她——三枚硬币。

秦莲：？

“302公交坐到西站，乘101就到了。”女人讥讽，“你别干这行了，先去医院看看脑子。”

然后又攥了下秦莲的手，示意她把钱收好，“车费我出。”

秦莲：“……”

趁秦莲傻眼的功夫，女人抬起脚就走，步子迈得又大又急。秦莲看了一会马上反应过来要追上去。

但确实是世事难料。

斑马线上的灯还有三秒变红，秦莲没来得及赶上去就被一辆急转的汽车打断，等车开过已经是红灯了。

车一辆接着一辆，她焦急地等了一分钟。

等她追过去时，早已没有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生活小知识：如果早上看到有红色的朝霞时，晚上大概率会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