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莲没有死心，她不相信对方能跑那么快。

于是她沿着那条路线走。

功夫不负有心人。

她在一个巷口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绿光。她急忙跑过去。

但……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秦莲停下脚步观察。

那是位看着很稚嫩的姑娘，穿着百灵中学初一的校服，眼眶湿润地看着秦莲。

眼神里满是疑惑和防备。

她怯生生地开口：“你有事吗？”

2：29：54

秦莲盯着她头顶的时间，满打满算只有2个半小时，她沉默半晌，然后回道：“你有事吗？”

女孩：？

秦莲的嘴跟机关枪一样：“如果你遭受校园欺凌请拨打12309，如果是家庭纠纷请拨打12338，如果亲戚赌博家庭欠债累累也不至于让你一个小孩去死，如果情感路上惨遭人渣，你只需要尽快断舍离，如果是遭到侵犯……”

“你证据没洗掉吧？”

“……”女孩呆滞，睫毛上还带着的泪水被微微抖落，“没有。”

秦莲放心了：“没有就好，我们去报警。”

女孩急了：“是没有被侵犯！”

秦莲：“那你是什么因素？”

女孩：“什么因素？”

秦莲：“想死的因素。”

女孩：“……”

女孩沉默，深吸口气后说道：“没有这种因素。”

秦莲一脸严肃：“我不信。”

她绕着女孩转了三圈，问道：“你初一的？”

“初三了。”

“可你身上是初一的校服。”

“没买新的。”

“哦～”秦莲点头，“她们对你不好？”

“没有！”女孩气得不行。

一个两个都这样。

女孩转身就要走，“我要回家了！”

“啊？”秦莲愣了一下连忙叫住她，“等等。”

女孩回头，话里带着点怒气：“还有事吗？”

秦莲无可奈何，明白是自己刚才激进了，打算从现在起采取怀柔政策。

她睫毛一弯放轻了自己的声音：“我只是有点担心你，我看你刚才在哭，是发生了什么嘛？可以跟我讲讲吗？”

“和你应该……”女孩的话说到一半止住了。

远处传来一群脚步声，女孩面颊一红，抬腿就跑。秦莲立马跟上。

后面的人发现了她们，焦急地喊：“阿盼！”

女孩没回头，秦莲跟了一会觉得女孩速度太慢，就牵着她跑了起来。

“不是你……”女孩感觉掌心粘粘的，挣扎了一下，只觉得前面这个人好奇怪。

没轻没重的，未免太自说自话了些。

秦莲回头看了她一眼，说了句抱歉，然后换成了牵手腕。

“……不是这个。”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索性没了。

秦莲也顾不上听，自顾自拽着她在巷子里绕起来。

路从一开始的陌生，又变成熟悉，好像反反复复在同一个路口。

“你不会不认识路吧？”

秦莲：“别管。”

女孩：“……”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感觉手腕处的那只手越来越烫，汗淋淋的，忍不住开口，“可以了，她们已经甩掉了。”

但直到拐进一条死胡同，秦莲才松手。她气喘吁吁的，额头沁出的汗珠顺着肌肤的纹理滑到她眼睛。她一时来不及擦，泪被汗酸出来了。

她身上没带纸，想着袖子擦过汗再擦眼睛不卫生，于是她索性哭出来，用泪把眼睛洗一下。

这可把对面的女孩吓一跳，一时间反过来安慰秦莲。

“那个……你没事吧？”

秦莲摇头，然后又点头：“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就没事了。”

女孩：……

秦莲乘胜追击，赶忙咳了几下。

女孩咬着唇角，思考片刻后还是拒绝了：“抱歉，我不想说。”

秦莲耐心引诱：“那刚才那些是你朋友吗？”

女孩沉默一会还是回答：“……是的。”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躲她们吗？”

女孩摇头。

“她们欺负你了吗？”

女孩还是摇头。

秦莲：“……”

秦莲的耐心持续不了三个问句，她果断采取下一个方案。

胡说八道还原法。

她托着下巴胡诌：“你被绿了想不开要跳河，她们拦着你不让你跳，所以你躲，她们追。”

“啊？”女孩被突然转变的画风吓了一跳，连声解释，“才不是，我都没对象。”

“而且这附近只有绿化带没有河。”

“哦。”秦莲点点头，“你怀了渣男的孩子，要生下来，你朋友们让你打掉，你不愿意，然后你想拿自杀威胁她们，结果一不小心真死了。”

“不不不……”女孩都听傻了，“我还活着呢。”

“确实。”秦莲一本正经，“你有体温我摸出来了。”

“我也没怀孕。”

秦莲不说话，掐着下巴打量女孩的肚子，“这很难评，可能是月份还小。”

女孩：“……”

“那好吧。”秦莲叹了口气，像是打算退让一步，“其实是你父母赌博欠了一屁股债，你还不清，刚才追过来的其实是债主，所以你……”

“不，麻烦停一下吧。”女孩忍不住了。

“嗯？”秦莲笑笑，“打算说了？”

女孩叹气眉头皱得紧紧的：“是我的家事，她们是想安慰我。”

秦莲：“然后呢？”

女孩：“没了。”

秦莲：“……”

女孩连着拒绝多次，明白秦莲只是在关心她后，自己也不好意思，感觉糟蹋了秦莲的好意，但她实在是……一点都不像谈。

自揭伤疤的事她做不出，也不想做。

她宁愿自己暗自痛苦，也不想让大家都觉得她可怜。

她就这样沉默着。

空气一下子安静，秦莲盯着女孩头上的数字思考到底要怎么解决，对此没在意，但女孩却隐隐为刚才的事尴尬。

两人彼此都没说话。

秦莲想干脆就这么站到时间归零吧。

可女孩受不了这种氛围要开溜了，她说：“你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

“啊，等下！”秦莲抬手看了下表，思考到底怎么样才能拖延时间。

“你能陪我聊两个小时的吗？”

女孩：？

“我父母会担心的。”她低头说。

秦莲有些焦急，想着要不要把对方按住，但这样是没用的，治标不治本。

于是她最后还是放弃了，只是问了女孩一个问题。

“你的朋友很关心你，你会丢下她们去死吗？”

女孩平静：“她们不止我一个朋友。”

秦莲：“你会吗？”

女孩：“她们大部分时候都在可怜我而已。”

秦莲：“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女孩：“不是我丢下她们。”

秦莲受不了了，这种怀柔政策果然不适合她，她一言不发地拉起女孩就走。

女孩挣扎：“等一下，你想干嘛？”

“开导你。”

秦莲坚信胡同一直右转就能走出去，女孩只能一边挣扎一边指路。

“你是人贩子吗？”女孩喘着气快哭出来了。

“如果我说是呢？”秦莲逗她。

女孩信了，她的泪像水龙头开了似的连着往下掉，“那你要把我卖到哪里去？”

“荒野山村。”

终于出了巷子，街道上都是行人。

秦莲想要解释一下了，免得女孩报警到时候她还得跟警察解释。

结果一转头就见女孩捂着嘴，一副乖乖的样子。

秦莲：“你干嘛？”

女孩：“请把我买给好男人，只要不打我就行。”

这下到秦莲沉默了，她无奈道：“我要真把你卖了，那肯定是分不到好男人给你的。”

“为什么？”

“好男人都不犯法，他们不干这档子事。”

女孩点点头，思考一会，然后又把嘴捂上了。

秦莲没忍住：“不是说父母会担心吗？你为什么不报警，找路人求救？”

女孩捂着嘴眨眼。

秦莲无奈：“把手放下。”

“你肯定打探过了才抓我的。”女孩解释，然后自嘲地笑笑，“你明明都清楚了，却还要问我。”

“你在欣赏我的可怜吗？”

“不。”我在欣赏你的愚蠢。

秦莲扶额：“你真的认为我会把你卖掉吗？”

“不然呢？想想也是，怎么会有陌生人突然关心我。”女孩不知为何，像是认定这事，表情一下子丰富了，像是不再压抑。

“你在心里笑我吧？笑我装作有人关心的样子。”

“哈哈哈。”女孩自己先忍不住笑出声，眼底是痛苦和不甘。

她看着秦莲：“想笑就笑吧。”

*……*

“啪——！！！”

301室的声音响到门外都能听见，邻居犹豫下默默把房门关上。

想到上次敲门去劝，对方直接把孩子往外推，骂骂咧咧地说：“那么爱装善人，这东西你养啊！”

她担忧地看一眼房门，不知道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怎么又要交学费？而且我不是说过让你跟班主任讲你不想学了吗？”妇人穿着满是油污的围裙，声音比洪钟还大，“说话！”

女孩低头：“班主任说我有能力上一中……”

“他说他说……他说个屁的说，那么爱管闲事为什么不帮你交了这笔钱？！”

女孩鼓起勇气把回执抢了过来，塞进书包里：“没，没打算让你们交的。”

她小声反抗：“别翻我的包。”

“啪——！”

妇人面色微怒，甩了几下打疼的手，“我是你妈我还不能翻？啊？你要上天？说，本来打算怎么办？”

不知想到了什么，妇人的眼神突然变得贪婪：“你不会自己有钱吧？谁给的？有男人了？”

“……”女孩忍不了这种羞辱，捂着刺痛的脸甩包就往外跑。

妇人在身后骂：“走！有本事永远别回来！”

女孩忍着泪，一推门发现两三个朋友捧着蛋糕和礼物袋有些尴尬的站着。

女孩显然没想到有这么一出，“你们……”

“阿盼……”对面的女孩们都很尴尬。

有人小声解释，说是上次填个人信息看到了，想给女孩一个惊喜。

“对不起，阿盼，我们不……”

朋友道歉的话没说完，就被门后女人的辱骂给打断了：“好啊，都告诉野男人家在哪了！”

“才不是！”女孩撑着面子朝后喊了句，听到她母亲过来的脚步声，一时脸色惨白，将包狠狠往房间一丢试图争取时间逃跑。

“等等。”朋友抓住女孩，“我们帮你解释。”

“不用你们管！”女孩甩开她们的手。

“阿盼别……”

女孩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

秦莲摸不着头脑：“我为什么要笑你？”

“笑我没人爱。”女孩理所应当回道。

秦莲摇头：“没人会那么闲。”

她看着女孩，“喝奶茶吗？”

女孩：？

没在意女孩的疑问，秦莲带着女孩往前走。

“你叫什么名字？”

“……盼男。”

“南方的南吗？”

“……对。”女孩犹豫了一下，“你呢？你叫什么？”

“秦莲。”

女孩低头跟在秦莲后面，逃跑的机会太多了，但她没有，她很好奇，眼前的这个人应该已调查过她了吧？应该做过所谓的踩点工作了吧？应该是知道她的家庭才放心来抓她的吧？

可……又是为什么会连她的名字都要问，而且，还误会了。

盼男犹豫，最后还是委婉地问了下：“你为什么会猜到是这个南？”

“啊？”秦莲茫然，她只是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南，于是她反问：“那你知道我的秦是哪个吗？”

“秦时明月的秦？”

“对了。”秦莲继续问，“那我的莲呢？”

“莲花的莲？”

“bingo！”秦莲往后竖了大拇指，“你为什么能猜对呢？”

“因为是常用字。”

“那我也一样。”秦莲走到了奶茶店，回头问女孩，“喝什么？”

女孩没点过，只是看着最显眼的一款草莓果茶立牌不说话。

秦莲懂了，给她点了这杯，带着女孩找位置坐了下来。

“哎——”秦莲长长地舒了口气，“终于坐下了，站得累死我。”

盼男在一旁跟着坐下，难为情地开口：“为什么请我？”

秦莲自己想喝而已，但还是打算逗一下女孩，“送你走之前对你好点。”

“我很值钱吗？”

秦莲：？

女孩低头搅着手指：“8杯就够我的学费了。”

“所以你是因为学费烦恼吗？”

“不是。”女孩闷闷的。

眼前这个家伙真是一有机会就打探她私事。

“你真的是人贩子吗？”女孩抬起头盯着她。

秦莲一本正经：“不是啊。”

“……”

“为什么骗我？”女孩起身就要走，秦莲把她按回去。

“没骗，就是没说清楚而已。”秦莲拍着盼男的肩安抚，“喝完再走，算我赔罪。”

她狡猾地眨眼：“就当是吓你的代价。”

“18号你的奶茶好了。”

听到叫号秦莲起身，“你别动，我去拿。”

看着离去的秦莲，女孩一言不发：“……”

骗子。

女孩又把头低下。

肯定还是不放心我，去下药了。

南是常用字吗？

为了让我降低戒心故意露出的马脚罢了。

呵。

算了，女孩看着跑过来的秦莲，伸手接过了递来的奶茶，喝吧，这样消失还多造福了一个人。

秦莲：“尝尝。”

女孩没说话，点点头把吸管插进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喝奶茶。

都冬天了还点一杯冰的果茶，秦莲也没问她什么，她现在一口喝进去嘴里是满满的冰沙，冻的牙齿都在打颤。

好冷，可是好甜。

“怎么样？”秦莲期待地看着女孩。

“很好喝。”女孩抿了下嘴，感觉头痛痛的。

她突然忍不住哭出来。

秦莲：？

没理会秦莲错综复杂的表情，女孩默默在桌子上趴好。

“我还蛮重的，你小心点。”

秦莲：……

“姐，我真的服你了。”秦莲无语了，“我真的不是人贩子，我就是想让你开心点，知道活着还有很多美好的事。”

女孩不抬头，决心倒数自己的末日。

秦莲也不解释了，她不信女孩真的会晕过去。

过了一会。

女孩呆呆地抬起头，狐疑地看了眼秦莲后，捧起奶茶接着喝。

她认为是自己喝的还不够多。

秦莲也不拦着，悠哉悠哉地喝着自己的奶茶。

女孩忍着冷，把奶茶喝完了，晃了晃手里的杯子，小心将杯口撕开，用吸管把里面剩的果肉和冰碴挑出来，埋头慢慢的一点点吃掉，然后她说。

“你放少了。”

秦莲扶额：“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没放。”

女孩摇摇头：“我不报警，你别骗我了。”

她抬眸，眼神直勾勾盯着秦莲：“我也认识你的校服，你们学校出了人命，今天中午就放了。”

“你装错学生了。”

“……”秦莲闭嘴了。

她现在深刻认识到以自己嘴巴的功力是说服不了任何人的。

秦莲举手作出投降状：“多说无益，我送你回家。”

说着她起身，一只手伸给女孩示意她跟上。

女孩犹豫，两人走出店面时。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两人并肩无声地走着，马路旁的灯还没亮。

树上的银杏叶落下，刚好掉在女孩肩头。

女孩举起那片叶子问秦莲：“你猜它是什么颜色的。”

“黄色。”

“为什么？”

“？”秦莲觉得这姑娘脑子可能冻傻了，“都入冬了，掉下来的银杏当然是黄色的。”

女孩笑笑。

举起她手中因为没有光照而看起来棕灰的叶子，她快走几步，借了前面店口的灯光。

是片枯萎的烂叶，是灰色的。

女孩转身看向秦莲：“你看，没有什么是当然的。”

秦莲没说话，只是慢慢跟上去。

女孩等她走近就拉住她的衣角。

“走慢点。”

秦莲：“嗯？”

女孩：“我以后就看不到这些了。”她说完把叶子藏进了口袋。

“为什么？”秦莲直觉不是什么好话但还是问了。

女孩：“因为大山里是没有银杏树的吧。”

秦莲：……

“我真是服了。”秦莲表情复杂，又好气又好笑，“这样好吧，我把你卖到南边去，南边的大山也有银杏树，刚好还和你有缘分。”

这下到女孩疑惑了：“为什么？”

“你的名字啊。”

“……”

“多好，南方的春天还很温暖呢，你想看什么叶子都有。”

“温暖，吗？”女孩呢喃，她突然问秦莲：“那你觉得我的名字温暖吗？”

“……唉。”这又是什么问题啊。

秦莲挠了挠头，把刘海往上撩了一下。

说好话就行了吧。

秦莲叹了口气把脚步放慢：“温暖，可不温暖吗？”

“盼南，就像……盼望南方的春天？你父母给你取这个名字说不准是希望你长大像南方的春天一样温暖，成为一个温柔又……幸福的女孩？”

秦莲说完狠狠缓了一口气，觉得自己48分的语文底子还是在的，于是扭头去观察对方的表情。

但女孩只是平静的点头，轻轻“哦”了一声，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那你还要送我回家吗？”

“……送。”秦莲语塞，“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女孩没回答，而是又问了一个问题。

“我父母她们……真的这样想吗？”

“maybe，我猜的。”

“可是他们不愿意给我交学费唉。”

“呃……拿不出钱吗？”

“一百六应该还是拿的出来的。”

秦莲沉默一会。

“或许……”她尝试整理措词，“你父母有文化吗？”

“没有。”

“那他们可能觉得读书没用，认为没学历也能赚钱？”

“呵，哈哈哈。”女孩笑出声来，“有可能。”

“不过也不一定，毕竟我没和他们生活过。”秦莲想起女孩不愿提及的家事，慌忙补上一句，“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感觉。”

“你觉得她们爱你吗？”

“……爱。”女孩闭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后回答。

“那他们或许不懂读书的好，你跟他们讲讲吧。”

秦莲跟着女孩后面。

女孩还是闭着眼睛，她踩在盲道上，又问了一遍：“你还要送我回家吗？”

“……送。”秦莲双手插兜，已经对这个问题免疫。

两人又安静走了一会。

直到女孩前面出现灯柱。

眼看女孩躲都不躲就要往柱子上撞，秦莲急忙开口：“盼南！”

女孩停住，“你叫我？”

她转身像是很新奇，眼里闪着亮光：“你再叫一遍？”

秦莲不知道她这次又是哪根筋搭错了，但还是配合的叫了一遍：“盼南？”